天光初露时分,朱雀国的军营中,几乎所有的士兵都已疲惫不堪,怨气冲天。朱正德也有一肚子的怨气,然而整座大营十几万人,居然忙活了一夜都没有找到敌人的身影,除非撞鬼了!那国师也被吵得一夜未眠,一大早便盯着大大的黑眼圈出来找朱正德,二人在一块儿一合计,只觉得这很可能是玄风国突然发难的先兆,先派人将他们搅得不得安宁,筋疲力尽之时再大举进攻……
如此一想,二人便深觉不妙,当即便决定调整计策,传令士兵们打起精神,拔营行军,一鼓作气拿下玉棱关。此令一下,大营中顿时一片怨声载道。就在此时,有斥候骑马飞速奔回:“报——”
“报——大帅,前方……啊!”他话尚未说完,只见一支羽箭疾速飞来,当胸穿过那斥候的身体,那斥候便瞪大眼睛,惨叫一声当场毙命。主帅帐前的朱正德被这一箭吓得魂飞魄散,当即便呆愣住了。就在这时,大营前方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杀啊——!”
大营门口正在排阵列队的朱雀国士兵看着眨眼间如天兵下凡一般突然空降在自家大营门前的玄风国士兵,也呆了。受了朱雀国士兵不堪入耳的辱骂叫阵三日,这五万玄风国的儿郎们早已咽不下去这口气了,如今将军终于下令出击,实在振奋人心,故而这群从未受过如此窝囊气的将士们此刻早已红了眼,见了呆呆的朱雀国士兵,自然不肯放过,大刀伺候!
穆幽此刻出击也正在白颖华预料之内,虽然是主动出击,阵型却是经过精心安排的,数千骑兵在前,刚好朱雀国的士兵们尚未反应过来,这数千骑兵一入敌群便如狼似虎,刀光剑影中血光漫天,场面呈现出了一边倒般的屠杀景象。
一时之间,就连朱正德和国师都呆了,在亲卫兵们的保护下四处抱头鼠窜。一时间,朱雀国的大营成为了战场,里面火光四起,乱成一片。
白颖华依旧一袭白衫立在营外的一棵大树上,眸光冷然地望着眼前宛若修罗地狱一般的战场。片刻后,待朱雀国大营后方也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后,白颖华唇角勾起一个冷戾阴谲的浅笑,白衫一闪,只身没入一片血光四射的大营中。
夙轩正依着她所言在粮草营中放火,火光冲天而起时,他一袭玄衫,立在粮草大营的门前,身后火光映着天光,绚烂又凄艳。
而过了一段时间终于反应过来的朱雀国士兵们此刻正急匆匆地向大营中部集结而去,他们心中此刻都只有一个念头——大营中间的营帐里,放着国师大人的神器,只要逃到那里,便是他们的胜利无疑!
朱雀国的主帅朱正德与国师也正向放着“神器”的营帐前行,然而大营里到处可见穿着银色铠甲的玄风国士兵骑在高头大马上,一把大刀或砍或劈,带起温热的血液四洒,场面一片混乱。朱正德手中拎着一把大刀,左手边正护着那国师,一众人狼狈不堪地向大营中部逃去。正值此时,朱正德忽闻身后有箭矢破空之声,当下也来不及回头去看,只大手一捞将身侧一个亲卫兵向后一拉,随即那亲卫兵便哀嚎一声,倒地不起。
身后响起断喝声:“朱正德,哪里跑!”这杀气冲天的大喝声,正是穆幽。朱正德依旧护着国师,抽了个空子回头去看,正看见不远处一袭银铠的穆幽右手提着长刀,左手拉着马缰,瞪着一双血眸望着他,而他身后的马匹上,正坐着一袭布衣的军师付承,他虽不会武功,也提不来又大又重的兵器,手中却拿着一柄小巧的诸葛弩,方才的箭矢便是他射出的。咬了咬牙,朱正德又回过头去,加快了步伐。
渐渐地,朱雀国的士兵们都看到了主帅和国师,便也都跟着他们一起跑。虽然十五万人的大营面积很大,虽然主帅营帐在营门处不远,虽然放着“神器”的营帐在偌大军营的中部,朱正德和那国师还是远远地望见了希望——活命的希望,胜利的希望。
在他们看来,只要有了“神器”,什么都不足为惧,任何敌人都会灰飞烟灭。
在穆幽和付承看来,朱正德和朱雀国大军的那军师一接近那巨大的营帐便忽然镇定了下来,只见朱正德一挥手,所有刚才还拼命逃窜的朱雀国士兵便陡然间站住了,四散开去,将那巨大的营帐团团围了起来,随即转过身背对着营帐,望着他们的神色之间满是讥讽。
战意空前地强大,充斥了空气。
朱正德语带得意地一挥手:“开营!”随即便有士兵将那巨大的营帐扯了开去,米黄色的帆布渐渐地被拖走,所谓“神器”,第一次出现在了穆幽的面前。
黑漆漆的圆洞,一眼望去,竟有二十台之多!每一台都至少有一丈长短,造型很是奇怪,两侧都带有两个轮子的底座,长长的圆筒正对着他们的方向。
穆幽面色变了又变,一时之间身后原本战意高昂的大军陡然间沉寂了下去,没有一个士兵说话。穆幽只觉得全身都绷紧了,却没有时间再去管到底那应承了要破坏“神器”的钦差大人去哪里了,脑中思绪万千,全都是在考虑万一神器当真威不可挡,他要如何带领手下将士们打赢这一场仗,又或者其实是,要如何带领手下将士们逃出生天。
正值此时,付承忽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道:“将军!”穆幽皱了皱眉头,刚要问他什么事时,他却也远远地看见了,那一袭临风而立的华美白衣。
战场之上,风沙凛冽,黄土随风飘扬而起,漫天尘埃。然那一袭素白衣裳,即便是他们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依然可见,那纤尘不染的胜雪衣裳白得那般无瑕,仿佛那人与他们所处的并非同一个世界,并非同一个时空一般。
烈风呼啸而过,雪白衣袂飘摇而起,映衬着万千如墨青丝,美得好似九天之上的仙人,不惹半点凡尘。
那一袭白衣的绝色少年将右手微抬,轻轻地摆了摆,穆幽一怔,随
即明白了那人的意思,忙传令下去,全军向后退避。朱正德见玄风国大军向后退散,不禁哈哈一笑,他身边的那国师在此时也开口了,声音却是带着一丝尖利刻薄:“你们逃也没用的,我的这些大炮,最远射程可是三百丈!”
朱正德转眸看他,笑眯眯地道:“国师果然厉害!”那国师斜睨了他一眼,随即将右手直直竖起,而后大声喊道:“放!”
然片刻后,却并未如往常一般,有黑沉的炮弹远远地射出,就连他费尽心力调教出的那些炮兵,也没有一点动静。早有士兵不明所以地回头去看,随即便惊惧地大叫出声。这一声大叫惊了朱雀国的众士兵,就连朱正德都诧异地回过头去——
满目鲜血。
每一台黑色的“神器”旁,都有三个身着盔甲的炮兵横七竖八地或躺或倒或趴或俯,只是无一例外地,全部尸首分离,一个个圆滚滚的头颅上还带着前一刻讥讽和得意的神情,只是汩汩流淌的鲜血昭示着他们已然丧命。
朱正德大惊,脑袋里正一片空白时,便见一袭衣袂飘舞的白色衣衫凌空落下,风仪落落,姿容清绝。
“你是何人?!”竟是那国师最先反应过来,当即大喝道,只是那颤抖的声音和身体,让他心底的恐惧昭然若揭。
白颖华正立在他们身前的一台大炮的炮筒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眼神孤傲冷戾,浮着三分显而易见的不屑与七分不容置疑的杀气,神情轻蔑。见他说话,她神情一片冰冷,唇线优美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冷艳的弧度,唇瓣间逸出的字眼却是字字如刀,挟着自地狱袭来的冰冷杀气:“这些东西,你是从何处得来?”
那阴冷的国师眼睛正对上那一双漂亮的墨玉眼眸,然他却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思,只有全身都冒出凉气的诡异感觉,好似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都在叫嚣着惊惧,叫嚣着逃命。那一刹那,他满心空白,只有无边无际的恐惧。
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反射了天光,晃得他眼睛一痛。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他才知道方才的竟是朱正德的刀光一闪,砍向了那一袭白衣的绝色少年。只是——那长刀砍在了炮筒上,溅起一片火星四溅。朱正德将大刀拔出,却见那刀已然变成了一柄断刀。正值此刻,那一袭白衣宽大如云的衣袂随手一挥,朱正德便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吐出一大口鲜血。他低头去看,他胸口正插着他手中断刀的锋利刀尖。
噗通。
朱正德瞪着眼睛,双膝跪下,而后整个人向前栽去,倒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飞扬。那国师也瞪大了眼睛,朱正德鲜血汹涌喷薄而出,正溅了他一身,他却毫无反应,完全呆愣住了。就在此时,他耳边又响起方才那道清冽如泉的冷戾声音:“回答本宫的问题。”
国师倏地回过头去,便又撞进那一双冷戾孤傲的眸子里。片刻后,他已然冷汗直下,下意识地回答道:“这是我……自己研制的。”
白颖华闻言,心中倒是微微一怔,面上神色却依旧冰冷至极,眸光轻扫一圈,她便知晓眼前之人并未撒谎。微微抬手,曲起纤长的手指,而后轻轻一弹。那国师额头正中便倏地出现了一个血洞,鲜血汩汩流出,溢满了他的脸,而后那国师的身子才缓缓地,缓缓地向后倒去。
白颖华垂下手臂,长长的眼睫轻颤,随即墨玉眸光轻扫一圈四周已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到呆滞的朱雀国士兵们,唇角勾起一个魅惑众生的笑容,她清冽的声音响起,音量不大,却奇迹般地响彻了整个战场:“——不是要用这‘神器’来侵略玄风么?本宫来帮你们一把罢。”
话音甫落,她右手倏然抬起,衣袂如云繁复飘扬,霎那间凛冽风过,响起猎猎声响。随即她足尖一点,转瞬之间便飘身远去。那些士兵呆呆地,不知她在说什么,就连已然退到数十丈之外的穆幽也诧异地回眸看过来。
就在穆幽回眸的那一瞬间,二十台火炮齐齐炸腔。
“轰——!!!”
地动山摇,天崩地裂。
火光漫天而起,掀起大片大片的血雨腥风。
穆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被掀上天空的大炮炮筒碎屑,还有那些被炸得粉身碎骨的朱雀国士兵们的断臂残肢从天空落下,目瞪口呆。
——这……
“这样的手笔……那人果非池中之物。”
穆幽正呆怔时,身边传来这样的感叹。他侧眸,正看见付承也正望着远处漫天血雨洒落,面上神色却是一派高深莫测。抿了抿唇,穆幽勒转马头,问道:“你觉得,如果今次没有那人,若我们真的和朱雀国对上,他们拿出那神器的话,我们有几成胜算?”
付承闻言,侧眸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之中透出的神色竟似乎很是奇怪穆幽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片刻后,付承才道:“若依我计,尚有三成胜算。若……”他看了一眼身后的玉棱关远远的城墙,竟是微微一笑道,“大概你我就要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穆幽被他这最后一句怔了一怔,神色没来由地一松,随即抬手轻轻打了付承右肩一拳,也笑了:“是啊。现在这样,可算是最好的结局了。”他抬眸望了望天空,正要再感叹些什么,付承便在一旁凉凉地道,“将军,那边还有漏网之鱼呢,怎么,不乘胜追击吗?”
穆幽一愣,再看过去正望见付承一脸的嫌弃,顿时噎了一噎,转身自去下令追击了。
付承笑了一笑,望着穆幽远去的银铠身影,心中却一片沉重。片刻后,他也一扬马鞭,手中提着那诸葛弩,再度追着穆幽而去。
——是了,尽管未能帮着阿幽一雪挂那免战牌的耻辱,不过他原也不是真的喜爱动手拿这些害人性命的东西。只是……能帮着阿幽,便足够了。
玉棱关
内,穆将军府的议事厅里。
白颖华甫一回到将军府便远远望见议事厅笼罩着一团巨大的怨怒之气,连带着整座将军府中的下人们都噤若寒蝉。她心中稍稍疑惑,原本想着待穆幽回来再宣圣旨,如今却是脚步一转,便向着议事厅而去。
待进了议事厅,望见那面沉如水的玄裳男子时,白颖华这才恍然大悟。心中微微浮起一丝不知所措,白颖华唇角却是一如惯常地挂起了云淡风轻的浅笑,望着那人大踏步走到她面前来,她笑言:“夙轩。”
“白颖华!”谁曾想,夙轩见到她之时,满面的担忧无奈,在将她细细打量一番没有发现伤口后,夙轩的面色便彻底地沉了下去。听闻她居然敢那般淡然地望着他,唤他夙轩,他便心头一阵火起,想也不想便咆哮出声。
白颖华一怔,望着眼前的玄裳男子平素深邃苍茫一如夜空的眸子里如今正燃着显而易见的怒火,她有点不明所以,是以望着夙轩的墨玉眸子里便浮了一丝疑惑。见到那丝疑惑,夙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手抓住她瘦削单薄的肩:“你答应过我什么?!”
“……我答应过你什么?”白颖华真真没见过夙轩这般震怒的模样,下意识地重复了他的问题,一双流光溢彩的墨玉眸子里浮现愈来愈多的不明所以。
夙轩望着眼前的白衣女子,再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闭了闭眼眸,将自己心中的怒火生生地压了下去,甫要开口,便听白颖华又问道:“夙轩,你在生气?”
十足十的疑惑语气。
“……”夙轩听到这一句问话,再望见眼前女子万分真切的疑惑神色,心底的那些个怒气陡然间便化作了无奈。
——他在做什么呢?明知道她绝不可能明白他心中所想,可为何他还是这么生气?明知道她绝不可能将她心中所想告知于他,也绝不可能相信他会担心她,那他还生什么气?尤其到最后,她居然连他有没有生气都还要再问一问,为什么生气就更不要提了!她不明白他为何要生气,那他要怎么说?
无可奈何地松了抓着她双肩的手,夙轩长叹一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半晌才嘟囔了一句:“算了,我认栽。”
“嗯?”白颖华似是没有听清楚他那一声低低的嘟囔,微微地歪了歪脑袋,眨着一双美丽的墨玉眸子望着他。夙轩却是苦涩地扯了扯唇角,半晌才道:“笨蛋,我会担心的啊。”
这一声,温润如玉的声线,竟出乎白颖华预料地,拨动了她心底的那根弦。
“铮——”一声,似乎有绵延不绝的乐音缓缓地,轻轻地,弥散开去,最终充斥了她整个心房。她单薄的身子僵在他怀中,长长的眼睫轻轻地垂下,半阖了眼睑,遮去了那一双流光潋滟的墨玉眸子里的神色,如玉面容上浮着一丝似笑非笑的惯常神色,却又仿佛她只是怔忡在那里,不知所措。
——这个人,在担心她么?
——那……方才他生气,是因为担心么?
白颖华怔怔地,脑海里只盘旋着这两个问题,然还不待她想出答案,门口便传来了“哈哈哈哈”的豪爽笑声,倏地便打断了她的思路。
似是远远地望见了白颖华,穆幽一袭银铠一路大步走来,笑声爽朗:“哈哈,白大人果然厉害!那群龟孙子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哈哈,白大人方才真真是雄姿英……发……呃……”
穆幽瞪着眼睛望着眼前被拥在玄裳男子怀中的白衣少年,下巴“啪嗒”一声,掉了。
白颖华侧眸望见穆幽的反应,心中微微疑惑了一瞬,下一刻便陡然反应过来,瞬间便一挥衣袖,一个旋身便挣开了夙轩的怀抱。夙轩早在穆幽出现就知定会是如此收场,心中无奈长叹一声,侧身躲过白颖华那一挥,心中却是把穆幽从里到外都恨了个彻彻底底。
白颖华见穆幽居然望着她红了一张老脸,顿时心中大叹,面上却依旧挂着那一副似笑非笑的淡漠神色,道:“穆将军。”
“啊,啊,末将啥也没看见!真的,末将啥也没看见,那个,那个……末将等下再来,白大人你们继续!”穆幽眼神四处乱飘,说着什么也没看见,却不时地还用眼角余光去瞟一瞟她和夙轩,一脸的尴尬。他话音未落便转身要走,白颖华却是无奈地扶额,狠狠地瞪了一眼夙轩,开口道:“穆将军。”
“啊,哦,呃,白大人还有什么事吗?”穆幽再度转过身子,只是那眼神怎么看怎么都写着“八卦”二字。
白颖华被这一搅合,便再也没有了宣读圣旨的兴致,直接从袖中取了圣旨,扬手一抛,道:“穆将军,自己看罢。”
穆幽瞪着眼睛看着白衣少年好似抛绣球一般地丢了一卷明黄色的东西出来,下意识抬手接了,下一刻便陡然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嘴巴子——什么抛绣球,那是一男子啊!怎么可能抛绣球!
这样想着,穆幽脑海里还转着抛绣球的问题,眼睛却在瞄见“圣旨”二字时,呆了一呆。片刻后,穆幽手一抖,有点不受控制地喊道:“圣旨?!呃,白大人,这圣旨怎么……”他再抬头,议事厅里哪里还有白裳玄衫的影子?
穆幽瞪着眼睛匆匆浏览了一遍圣旨,随即便啪地将圣旨一合,卷好收进衣袖中,转身直奔军营,去寻付承和今日战后会师的尤楚去了。
——当今圣上果然是被朱雀国小小属国的这一次入侵惹恼了吧?不然为啥下令要他出征去端了周边的所有小国?不过说来朱雀国这一次打到了玄风国的腹地,甚至直逼京都,这样的事情搁在哪个皇帝身上不恼啊?
议事厅的屋脊上,一袭白衣的绝色少年望着穆幽匆匆而去的身形,唇角勾起的笑容云淡风轻。
身边长身玉立的玄裳男子侧眸望了她一眼,忽然道:“如今,颖儿可随我回家了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