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你和段家竟然有这样的恩怨!”
一番风波过后,蒙璇不无遗憾的望着被邀请到大理城统帅府的白长风,言语之间有着说不出的惋惜。
就在刚才,面对蒙璇邀请自己加入风雨军的要求,白长风道出了和段家的过节,一个有些老套但是却和蝴蝶泉的传说十分相似的故事——白长风的叔叔曾经和一个女孩是青梅竹马的爱侣,然而那个女孩的父亲却因为贪图权势而将女孩嫁给了段远驰,白长风的叔叔乘夜想将女孩带走,结果却在段家大军包围的情况下,为了不连累自己的族人双双殉情而亡,于是这也就让段家和白族之间结下了血海深仇。
从此之后,“有段无白,有白无段”似乎成为了大理这两大家族的传统,在段远驰如今投靠风雨主宰大理的情况下,白长风就注定不可能成为风雨军在大理的盟友。
“哈哈,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更何况这只是我们白族和段家之间的恩怨,对于那位白手起家、力抗呼兰的凉国公大人,白某一直都是非常钦佩的!”
眼见气氛十分压抑,白长风大笑着试图将氛围活跃起来。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不希望你成为大哥的敌人!”
蒙璇撇了撇嘴,认真的说道。
只可惜,当年的往事早就过去多年,即便是南征军统帅的权力,也无法让死者从地下复活,而作为风雨在西南的全权代表,蒙璇很清楚自己必须拉拢段远驰,所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帮助白长风来对付段家。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白长风的一言一行,和风雨竟然有着说不出的相似,都是那样骄傲,又都是那样亲切,所以她的内心的确是非常不愿意看到两人成为敌人的地步。
“放心吧,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目睹着蒙璇的小儿女情状,白长风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
他也同样不愿意看到自己和蒙璇在战场上对立,对于这个女孩,他也同样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
但是,真的能够如此吗?
白族对于依旧支持着段家统治大理的风雨军并没有太大的好感,而以大理为对付西南属国的跳板,因此不想太多改变现状的风雨军,也同样不允许白族超越自身传统的地位——风雨军和段远効的恩怨早就随着利益的需要转化成为了和段远驰之间的合作;更何况,作为天下名门的点苍派,更是和反对风雨的巴蜀武林有着太多无法割舍的关系,身为点苍派的掌门弟子,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背负太多的重荷。
想到这里,白长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再多说什么,大步流星的离去。
也许,相识于江湖,也相忘于江湖,方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年轻的白族少族长,心中满是苦涩的惆怅。
目送着新结交的朋友离去,蒙璇也同样暗自叹息。
南征军的统帅,的确是一个十分显赫的职位,统御着的是整个巴蜀对战争的物资供应,还有对大理的统治,以及对缅邦、交趾这些属国的驾驭。
如果是一个男人,那么他一定会非常高兴自己犹如太上皇一般的权势、财富和荣誉,但是作为一个女人,蒙璇从心底里感到了厌烦。
她宁愿为了风雨在战场上穿越千军万马,她也宁愿静静的守候在风雨的身边,什么也不做的看着风雨思考时专注的神情,唯有做一个占领者,面对如许复杂的政治和面目可憎的官僚,却是她不愿意的。
可惜不愿意也要去做。
因为风雨。
蒙璇不喜欢政治并不等于她迟钝。
今天的刺杀显然牵扯着太多的玄机,如此规模宏大的部署,绝对不是忠于大理土司的余党们所能够独立完成的,蒙璇突然有一个预感,风雨军新占领的土地恐怕不久将会有一场血雨腥风。
似乎专门是为了证实蒙璇的直觉不愧为女性的第六感,一道来自交趾的急报,平添了局势的险恶。
“陈族族长陈设于前日夜间遇刺身亡!”
当负责整个西南血衣卫情报体系的张文彬接获这道消息的时候,他的内心也同样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因为这意味着自己原本似乎很快就可以结束并且展开新生活的计划,显然将因此而无限期的搁浅了。
“这是你们血衣卫的事情,你有什么打算?”
蒙璇轻轻的用手指转动着手中的酒杯,默然的注视着面前的血衣卫特使,在漫不经心的外表背后其实已经有些气急败坏。
相比起今天自己的遇刺,陈设的地位和重要性虽然远远不能够和自己相提并论,但是他被成功暗杀的事实,却更具震撼力和后续的变故。
因为,和大理的段远驰一样,陈设是风雨军在交趾的代理人,根据风雨的指示,蒙璇原本还准备把这个听话的家伙扶植成为国王,或者至少也应该成为摄政王。
可惜,暗杀把一切都毁了。
没有了这么一个无能但是听话,而且在交趾根深蒂固、颇具影响的盟友,对于风雨军在交趾的利益无疑是致命的。
一想到这里,蒙璇的头又不禁疼了起来。
她不得不承认讨厌的政治实在不是自己所能够玩耍的,风雨对自己的这次任命,恐怕是一个非常大的错误。
“属下将会彻底查找凶手,此外属下建议应该加强防范措施,不仅要保护好南征军的高级将领,还要妥善护卫大理土司和缅邦国君等重要人物!”
不同于蒙璇的头疼,张文彬很快提出了转业的意见。
“你看着办吧!”
蒙璇有些慵懒的打了一个哈欠。
不可否认,张文彬的建议的确很中肯。毕竟凶手的目标绝对是风雨军以及风雨军的盟友,所以有了桓炎、自己和陈设的先后遇刺。不管这一系列的行动是否有周密而且统一的部署,但是一个明显的事实便是,风雨军最为担忧的反抗占领的行动已经展开。
不过,保护自己的战友也就罢了,一想到要保护那个为了权力而杀害自己兄长并且还活活拆散人家恩爱情侣的坏蛋——在少女的心中也许后者更为罪大恶极,蒙璇的心里实在有些不痛快。何况,这种和战争无关的东西,也让纯属外行的蒙璇感到了手足无措。
“鉴于交趾和大理都先后发生了刺杀事件,属下请求亲自前往缅邦一趟!”
见到蒙璇同意了自己先前的建议,张文彬继续提出自己的要求。既然在风雨军新占领的三块土地上,已经有两块出现了问题,那么唯一还没有出现大乱子的缅邦也许便是敌人下一步的重点目标,从这个逻辑推理出发,张文彬的想法显然十分合情合理。
“不必了,缅邦的安全问题将由喇嘛教全部接手,你只需要通知他们一下就可以了!”
令张文彬没有想到的是,蒙璇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自己的这个请求。
蒙璇并没有把真实的原因告知对方——风雨早就内定将缅邦划入赤狮军的印月战场,因此在那里自有其另外的部署,而且在那个相邻于印月和高唐的国度,宗教显然远远比秘密杀手更加有利于控制地方。
“从明天起,你亲自负责保护即将即位的万象国君,我不希望万象王朝的复国出现什么问题!”
摆出了南征军统帅的威严,蒙璇按照自己的思路下达了指令。
“还要按照原定计划让万象王朝复国吗?”
张文彬却有些迟疑。
他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二十年,所以他了解这片土地的民众。
交趾人最引以为豪的事情,便是吞并了和他们的国土几乎一样大的万象王朝,因此在如今明显不甘心失败的交趾人蠢蠢欲动的时候,恢复万象王朝,将交趾王国打回原形,绝对慧深深的刺激交趾人的荣誉感,而这种伤害必定会转为狂热的复仇。
“你认为风雨军是可以被恐吓的吗?何况,既然交趾人将征服万象王朝视做他们的荣誉和骄傲,那么只有彻底粉碎了他们的荣誉和骄傲,才能够教会他们认清现实,做到真正的臣服!记住一点,我们并不需要朋友,只需要听话的合作对象!”
蒙璇有些吃力的将风雨在书简上的话照搬出来,试图让自己的部下领会到远在圣京的风雨的真正意图。
“是!”
无法判定张文彬是否真正明白,反正作为一个秘密情报体系的头目,张文彬的确很好的履行了听命的本分。
梅花依旧傲然。
然而,如同外面黯淡的天空,不经意间的手腕抖动,让雪白的宣纸上留下了原本不应该的墨迹。
梅文俊的心情也始终没有释放。
对?错?
梅文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会给巴蜀,给圣龙,给整个历史长河带来怎样的影响。
战斗,是为了报答义父的知遇之恩,他无悔。
献城,是为了结束已经无意义的战斗和阻止巴蜀豪门的蠢动,避免这片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沾染鲜血,他也同样无悔。
尽管他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的代价很大。
如今,所有曾经赞颂他视他为英雄和抵抗权臣风雨象征的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们,想必都在歇斯底里的咒骂他为叛徒和懦夫,不管怎么说梅文俊没有选择殉城和死守,而是选择了献城,并且将自己留在了风雨这一边,足以让他前半生的名节全部毁于一旦。
即便是那些因为他而保全了性命的战士,此刻恐怕也未必个个都能够理解,曾经带领他们誓死血战的统帅,为何在牺牲了这么多兄弟之后,却反而成为了巴蜀的总督。
而风雨,这位尊敬的凉国公大人,他给了梅文俊一个尊贵的地位——巴蜀总督,同时也在无形中让他和他曾经的志同道合者远离。
梅文俊突然发现自己是孤独的,他没有了朋友,没有了部下,四周都是血衣卫恭敬然而审视的目光。
纵然是这样,梅文俊依然觉得自己无悔。
问题是,对于皇甫嵩,对于巴蜀父老的这种无悔,是否同样也无悔于神州,无悔于社稷,无悔于天下。
梅文俊不知道。
“问心无愧,夫君,你不是说过,你这一生求得便是这四个字吗?”
温柔的声音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只可能发自一个人,那就是梅可馨,梅文俊为之画了十多年梅花的妻子。
“问心无愧,不错,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恐怕也就只有问心无愧四个字了!”
梅文俊苦笑着,温柔的将妻子搂入了怀中。
梅文俊自觉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他为皇甫世家尽心了,也努力的保全了巴蜀的名门,同时还给那些战后余生的战士获得了自由的道路。
只是,他让战争多延续了三个月,这三个月牺牲了无数的战士,这些战士究竟是维护正统反抗权臣的勇士,或者仅仅是延迟了神州统一、帝国复兴的余孽?
梅文俊无法回答,正如同他不知道为了神州和社稷,究竟应该反对风雨还是拥护风雨一样,历史的未来永远都是让人无法把握的迷,只有胜利者才能够享受后人的尊敬,而留给摆者的则是功利的批判。
“大人,有位自称阮辉华的校尉求见!”
正在此时,府内的下人前来禀报。
“请进!”
梅文俊略略犹豫了一下,对于这样一个校尉求见,显然出乎梅文俊的意料,因为如今的圣龙第一勇将,虽然顶着巴蜀总督的头衔,但是恐怕没有人会以为风雨军在巴蜀实权会交给这么一个人——在风雨而言,梅文俊如今最大的价值,只是利用他的声望来打击那些心怀不满的贵族们反抗的信心和勇气而已。
所以,在梅文俊如今宽敞优雅的府邸内,早就已经门庭冷落,偶尔进出的客人也多办是负责保护和监控的血衣卫高手。
今天,阮辉华的到来,恐怕是第一个风雨军的军官有事情来见梅文俊。
阮辉华是以巴蜀物资调度官的身份来拜见新任巴蜀总督的。
巴蜀物资调度官,这是风雨的一个创新,究其根源则是南征之初风雨考虑到军事方面的需要和预防巴蜀的反叛,因此特别从军队中派遣一名军官负责协调地方和军队,征集和运输战争物资支援前线。
阮辉华便是这样一个幸运儿。
和大多数经历了战火的洗礼,以风华正茂的年纪意气飞扬的成为风雨军中级军官的校尉们不同,阮辉华已经四十多岁了。
这一点让梅文俊确实有些吃惊。
因为客人并没有他所常见的风雨军军官们的那种飞扬和刚硬,相反可能因为年纪的缘故,已经微微发白的双鬓和悄然凸起的肚子,还有满脸的微笑,更象是那种圣龙帝国军队中的老兵油子。如果不是行军礼时不经意间散发着的那种只有经历过沙场的人方才会散发出来的精、神、气,让梅文俊留意到客人的那双粗糙的手和脖子上隐约的一道翻出嫩红鲜肉的伤痕,梅文俊实在不敢相信眼前如同小摊老板的中年人,也同样身经百战,满身征尘。
事实上,阮辉华已经从军近三十年了。
这位有着一半交趾血液的大理人,早年因为在交趾经商的父亲被杀,而流落到了中原担当火头军,后来在呼兰人南侵的时候不幸做了俘虏,却又万幸的碰到了风雨奇袭伦玉关,结果便在为了自由和生命的战斗中成为了风雨军的一员。
不过,不会什么武功年纪又一大把的阮辉华,显然不可能像那些快意纵横、沙场建功的少年一样成为勇贯三军的英雄,反而因为年纪和性格的沉稳,被交付了后勤的重任,并且被当时主管财政的高凤阳所赏识,一直以来都是担任着粮草押运官和理财官——那种同样经受着战火洗礼但是却相对安全和舒适的职位。
“参见文俊将军!”
此刻,便是这个已经中年的军官,进入了梅文俊的府第,站在了梅文俊的面前。
“阮校尉找文俊,不知有何贵干?”
梅文俊并没有摆出名将的架子,而是十分有礼的请对方入座。
“多谢将军!”
阮辉华有些受宠若惊的坐下,并且接过了梅可馨呈上的热茶。
虽然已经过了青春激情的岁月,不过阮辉华还是很高兴看到梅文俊这位圣龙帝国有名的将领,尤其是梅文俊平易近人的亲切,更是让阮辉华感到了一阵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所应该有的激动。
良久,阮辉华方才平息了心情,开始道出了此次拜访的目的:
“根据凉国公大人的命令,巴蜀今年必须再抽调十万十六岁至五十岁的男丁入伍,这一点恐怕还需梅将军配合!”
“这个……”
梅文俊暗暗皱眉,沉声道:
“校尉应该知道,巴蜀虽然号称天府之国,但是毕竟人口有限,如果一直这样不断抽调青壮的话,不仅会带来人们的恐慌,而且还会影响到当地的生产,涸泽而渔恐怕不是明智之举吧?”
“将军所言甚是!”
阮辉华苦笑着说道:
“抽调这么多青壮,的确有一定的影响。不过主公制定的奖励耕战的政策,绝对是那些贫穷人家能够从此翻身的好机会。在凉州便有不少战场上的勇士,给自己的家庭带来了荣誉、财富和地位,即便是不幸阵亡,主公也会慷慨的赐予足够的恩惠,保证烈士们的家庭衣食无忧,因此凉州的男儿都是争先恐后的希望加入主公的军队。更何况,抽调的这么多男丁,大多还是留守在乡里,如果农忙的时候,军队也可以抽调人手参与,决不会让耕作有所耽搁!所以卑职以为,如果能够借助梅将军的威望加以合适的宣传,巴蜀的乡亲父老一定会很好的理解并且积极支持的,不是吗?”
“这是凉国公的意思吗?”
梅文俊淡淡的问道。
“不,凉国公绝对没有勉强将军的意思,今天的行为纯属卑职个人的自作主张!”
阮辉华急忙澄清道:
“将军应该清楚,其实在奖励耕战的政策之下,壮丁的入伍绝对不应该在百姓中产生阻力,但是如果有心人的挑拨可就会变成一件麻烦的事情,而巴蜀的混乱,对于巴蜀,对于西南的远征,对于主公,对于神州,恐怕都不是一件好事!卑职身为风雨军一员,自然不希望主公的基业受损;身为神州子民,不希望同室操戈的悲剧出现;卑职幼时落难途径巴蜀,受过不少父老乡亲的恩惠,不希望这片天府之国遭受刀光剑影的灾祸;这,便是卑职冒昧前来,希望将军能够帮助的用意!”
“想不到凉国公的麾下,竟然如此人才济济,校尉让文俊失敬了!”
听了阮辉华的话,梅文俊悚然动容,不由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毫无特色的中年人,然后恭敬的行了一个礼。
因为阮辉华的话,恰恰是梅文俊所担忧的。
如果此时此刻,巴蜀发生动乱,必然的结果便是风雨军的南征受到巨大挫折,而巴蜀则会遭受不下于大理土司段远効那样的报复和清洗,同时对于帝国在西南半岛这样的传统势力范围的根基也会产生无法预料的影响。
风雨也同样看到了这一点,任命梅文俊为巴蜀总督便是一个大胆然而漂亮的伏笔,但是他对于军队的过度自信和军方昂然的战意让他根本没有试图从根本上防范,事实上如今一帆风顺的凉国公甚至从心里还企盼着这样的机会到来。
而阮辉华如果真的是自作主张的前来,那么说明他是实实在在看到了,并且也意识到了其中的严重性,就凭这一点,就有资格成为他梅文俊看重的知己。
相视一笑间,梅文俊的眼神中闪现出了英雄相惜的光芒,只可惜这种相逢知己的喜悦,却很快被一个仆人跌跌撞撞闯入带来的信息所冲去。
“昨日沐家大少爷失手打死了一位风雨军的千夫长,今天一早大批军爷将沐家在城里的宅第给抄了,还扬言要沐老爷将凶手交出来!”
“什么!”
梅文俊和阮辉华同时动容失色。
最害怕的便是这种无法预料和控制的意外,尤其是在意外发生的双方阵营,都存在着强烈的主战意识的情况下。
因此,如果无法控制的话,这很有可能将引发风雨军占领巴蜀以来,所面临的最为严重的一次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