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之后的天地,到处都是清新的空气。
不过泥泞的土地在战马的践踏之下,已经变成了凹凸的坑洼,而残破的旌旗、四散的刀枪和伏地的尸骸,无不展现了战事的惨烈和硝烟过后的萧条。
“凉国公使者到了!”
临时搭建的军营中,正在沉思的张仲坚被部下小心翼翼的禀告所惊醒。
确如呼兰大国师所料,一番恶战之后,风雨便派出了自己的使者。
头戴华美的高冠,身披凉爽的沙衣,原本出身草原的耶律楚昭此刻完完全全便是一个圣龙文人的打扮。
不过没有人敢因此而小觑。
从耶律镏铂到耶律明雄,最后是今天一战成名的黑狼军团,耶律部族的男儿用鲜血和鲜血所浇灌的辉煌战绩,向天下展示了自己的力量。
更何况,此刻的耶律楚昭更代表着拥有更为强大的力量,赢得来战争胜利的风雨,那个圣龙帝国年轻的强者。
没有人敢对于力量不敬。
尤其是崇拜力量的草原人。
因此,当耶律楚昭步入大营的时候,也许有愤怒,有仇视,但是绝对没有人敢轻忽,轻忽一个拥有强大力量作为背书的人。
“圣龙帝国宰相凉国公风雨大人麾下特使耶律楚昭,参加呼兰帝国大国师!”
无可挑剔到礼节,完全公式化的用词,离开了草原的年轻人注视着代表着草原的圣龙人,没有一丝的怯场。
“免礼!”
张仲坚微微皱眉,将目光停留在这个曾经是呼兰帝国的子民如今却代表着风雨的年轻人身上片刻,随即淡淡的道:
“你就是那个耶律部族的才子!”
“不敢,正是耶律楚昭!”
圣龙帝国的特使不卑不亢的答道。
“哼,身为草原人,却甘做圣龙的犬牙,无耻!”
一名张仲坚帐下的将领冷冷的哼道。
“国师出身圣龙,却追随先大可汗麾下,建立赫赫功勋,开拓万里疆土,不知道这又当如何说?”
面对对方羞辱和质疑的企图,耶律楚昭不慌不忙的回应,只字片言之间,便完全封杀了对方的攻击。
也正是经耶律楚昭这么一说,众人突然发现了,不知道是否是风雨刻意的幽默,他所派遣的特使前来求见呼兰大国师,这议会面对于当事双方而言,的确是有些——
讽刺!
这一刻似乎确实颇具讽刺。
一个标准的草原人,代表着农耕的圣龙帝国;而一个地道的圣龙人,却代表着游牧的呼兰帝国。
同样才华横溢,同样雄心勃勃,同样恃才傲物,同样不能被同族所理解,同样不能被本国的权贵所见容,同样不得不远走他乡,同样在异国获得了尊重和用武之地。
两个不同年纪不同地位不同出身却有着相同经历的人,竟然代表着原本不应该代表的阵营来和原本应该代表的阵营,进行一场悠关利益的争锋。
一时之间,大帐之内出现了一片沉闷的寂静。
“哈哈,说得好!”
打破寂静的是张仲坚。
只见呼兰大国师轻捋虎须,不以为忤的说道:
“如此俊杰,老夫不能够为大可汗收归帐下,是老夫之过!”
万没有想到张仲坚会如此说,微微一愕之后,耶律楚昭默然半响,方才开口说道:
“多谢国师如此器重,其实人生一世起伏难料,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兮,谁又能够料得周全?”
“不错啊!”
张仲坚也谓然长叹一声,一时之间并没有将对方当作谈判的对手,反而颇有一种我心戚戚的感觉。
毕竟,满腹经纶才具,却不能够为本国所用,不管这是本人的悲哀还是家果的悲哀,都不能掩饰一个事实,一个无法挽留住人才的事实。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天下英雄尽入吾彀重”,从古至今,无数帝王贤士都看到了人才的重要,不惜千金买骨、不惜筑台纳贤,可惜谁又敢说真的能够将天下朝野的能人异士毫无遗漏的尽数招揽?
而那些负气出走、异地发达的能人,虽然总比那些怀才不遇落魄郁郁的同辈来得幸运,但是衣锦之后不能还乡的郁闷,又何尝是他人所能够体味?
自己念念不忘的踏马中原,究竟是为了一雪当年落魄离乡的仇恨,还是为了重塑历史光宗耀祖的痴念?
张仲坚怔怔的想着,一时竟已经呆了。
“凉国公大人有言,不过曾经恩怨,大国师都是圣龙盖世之雄杰,若能够捐弃前嫌,修好两国,则神州子民必定会感念不尽的!”
正在此时,耶律楚昭凑上前一步,低声说道。
“哈哈,如果特使能够重归草原,老夫也愿代大可汗帚席以迎!”
迅即看穿了对方的离间,张仲坚针锋相对的回应。
“国师说笑了!”
一击不中,耶律楚昭淡然一笑带过,随即突然转入了正题:
“卑职前来,其实是转达凉国公大人的心意,希望大国师能够以呼兰将士的性命为重,莫要让这些草原的健儿们白白的为了一些无望的野心而葬送宝贵的性命!”
“老夫不知道你所说的‘无望的野心’是什么,老夫只知道,草原的男儿只会站着死,不会跪着生!儿郎们,是不是?”
听闻耶律楚昭近乎最后通牒的话,张仲坚迅即收敛了笑容,双目凝望着帐下的圣龙帝国使者,暴射出的是有若穿心利剑般的锋芒。
“草原之上没有投降的懦夫!”
“要老子的性命,就让风雨小儿亲自来取吧!”
“老子就算死,也定要搭上几条圣龙猪!”
……
呼兰大国师的话音刚落,便听见一片嘈杂起于大帐之内。
这些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草原人,习惯了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日子,从来就没有圣龙的那般繁琐规矩,因此当张仲坚发问之后,立刻吵吵嚷嚷起来,激动得更是当即拔出了刀剑,便要给圣龙帝国的特使开膛剖肚。
对于这一切,犹如置身于惊涛骇浪之中的耶律楚昭,却没有半点动容,只是静静的站立着,根本无视于四周言词乃至刀枪的威胁,微闭着眼睛就仿佛睡着了一般,直到高高在上的呼兰大国师挥手制止了混乱,方才蓦然睁开了双眼,平静但是却含着令人心悸的睿智和冷静,缓缓的扫视了众人一眼,在大多数人纷纷不自觉的低下头之后,方才将目光转向了张仲坚,冷冷的说道:
“如今,大国师已经被我圣龙四十万大军所困,国内更有功高震主之患,战无可战之机,守无可守之地,退无可退之路,此刻尚不知审时度势,罢休干戈,莫非要等刀斧加顶方才悔悟吗?”
“哈哈,笑话,风雨小儿难道便真的是计止于此,以为老夫是哈尔里克,几声谩骂几句恐吓,便要让我百战雄师束手吗?”
张仲坚面显不屑,傲然道:
“风雨有四十万大军,老夫便没有吗?此地虽只是区区山丘,然我呼兰健儿个个都是纵横的好汉,圣龙要想取老夫人头,恐怕也非一日之功,届时硝烟再起,究竟是谁的四十万大军围困住对方,你让风雨仔细想好了再来!至于说到功高震主,哼,凉国公坐拥西北,自行立法收税任免官吏收买人心,恐怕更不合人臣之道吧?呵呵,公孙飞扬、上官明镜,燕国夫人、张昭、朱全,个个都是虎狼之辈,风雨小儿居然能够将这些人物调度得如臂指使、人尽其用,老夫佩服,不过请转告你的宰相大人,驱狼拒虎或者可以安定一时,却只怕虎未死狼反目!倘若引狼入室之后,猛虎依旧逍遥,不知凉国公大人该怎样安抚好这猛虎恶狼?”
说着,张仲坚竟是要拂袖而起,做出拒客的姿态。
“大国师且慢!”
耶律楚昭无奈的开口阻止,心中明白这一番交锋的结果,竟真的如来之前风雨所预测的,自己终究不是这一代权雄的对手,吓退张仲坚固然不存幻想,原本希望借出使的机会离间呼兰将帅,打击呼兰士气的企图也成了奢望,如今先机尽失、气势消退,看来接下来进入实质性问题的谈判必将是一场艰难的苦战。
“特使莫非还有什么指教?”
而这个时候,作为首轮交锋的胜利者,呼兰大国师的脸上却浮现出了居高临下的微笑,平淡的语气中,隐含着绝对的压制。
“朱全,刻薄寡恩、阴狠凶残,鹰犬虎狼之辈是也!江淮,毗连南北,退可席卷江南富庶之地,进可争锋齐鲁威胁中原,咽喉重地是也!夫君此次为了让他出力,许下其日后都督扬州的重诺,不仅会引起江淮豪门的反弹,而且如此战略要地交于其手,一旦有变,则必定措手不及,酿成大祸!”
正当耶律楚昭和张仲坚唇枪舌剑之际,在远处圣龙帝国的大帐之内,李中慧也恰好谈到了被张仲坚视为群狼之一的朱权。
“没关系,他是鹰犬我便让他为我护院,他是虎狼我便让他为我拓土!”
风雨微微摇头,脸上洋溢着的是自信也是飞扬:
“此次为了明月,把平灭安宇的天大功劳白白做了人情,我还正需要一个虎狼之辈替我牵制住咱们的天子呢!朱全恰恰是个合适的人选。
“他是庞勋的旧部,昔日攻陷圣京城的先锋大将,杀害高战老元帅的元凶,绝不可能见容于朝廷的正统派,那些君子们对他恨之入骨,也必定阻挠陛下招揽,因此我大可放心他不会站到天子一边,此其一。
“他背叛庞勋,献城韩陵,早就和庞勋逆贼反目,今日我唯以江淮重任,他必然甘做先锋不遗余力得为我讨伐昔日同袍,令我平添助力,此其二。
“中原乃是京畿重地,任由他驻扎韩陵,对于圣京威胁更大,而且还有和燕家联手的可能,倒不如给他一个虽然富庶重要,但是如今还在他人之手的江淮,即平白得了一个人情,又减了三分威胁,何乐而不为?此其三。”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朱全乃是布衣出身,又是客举江淮,必定会和重视门第又扎根江淮的豪门产生根本的利益冲突,我正好可以借这个外人来扮白脸,寻机收买江淮的人心,届时朱全虽有总督江淮之名,但是根深蒂固的江淮豪门却纷纷投靠于我,彼此牵制平衡,还不是任凭我左右?”
“夫君妙计!”
李中慧沉吟了半响,方才继续说道:
“妾身倒不是担心天子,而是有些忧虑公孙世家!名门望族、根基深厚,如今又出了一个不世奇才的公孙飞扬,偏偏齐鲁还和江淮接壤,若是两者联手,必定会成为一个难以应付的大患!更何况,夫君当日曾经向军中诸将许下诺言,定要诛杀了朱全、燕耳这些昔日突袭凉州的将帅,以祭奠死去的西北军民,如今声尤在耳,朱全燕耳非但无恙,而且夫君还要提拔之,恐怕传言出去会损了夫君的声名啊!”
“这倒是的确需要好好商议的地方!”
风雨皱了皱眉,头疼的说道:
“出了公孙飞扬的公孙世家的确不容小觑,总要想个办法让那朱全和公孙世家不能够联手才行!不过这也不是很难解决,那公孙飞扬年纪虽轻,却颇为能干,我也正有意找个理由把他调开,一则可以为我所用,二则也好让他远离公孙世家,如此一来则公孙世家的力量便大为削弱,双方即便有联手,威力也就不再那么可怕!
“反倒是燕家的事情有些麻烦!照我原意,当日迫得燕老夫人答应交出燕耳,便是为接下来白虎军进入荆州做准备。毕竟当初进军西南,主要是为了三个目的,一是想借大理事件来镇压巴蜀,二是希望打通西南半岛和印月的联系,三是试图建立水师的基地,以图长远。如今,大理已经平复,梅文俊又出任巴蜀总督,巴蜀各方势力也纷纷偃旗息鼓,曾经引蛇出洞的目的已经失去了意义;同时,缅邦归附,逸如在印月也颇为顺利,打通两地联系的这个目的也基本达成;而江南水师重新出动,一旦驱逐了安宇人,有了江南的基地,西南半岛成为日后帝国入海口的重要性便大大减弱,尤其是在此刻麦坚舰队逐渐投入西南半岛的情况下,正面交锋不仅会暴露我们的意图,促发和麦坚人的冲突,而且也不利于羽翼尚未成形的水师积聚力量。
“所以,让南征军撤离西南半岛接防巴蜀,而白虎军进入荆州遏制天子的势力,和江淮形成犄角威慑江南,同时又借机铲除燕耳给众将一个交待,便是最好的战略选择!可恨高凤阳这个蠢才,居然联合了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在执政议会搞出什么坚决铲除交趾叛乱的决议,真是乱弹琴,哼!”
风雨越想越恼,不由用力的拍了一下案几,脸色更是铁青。
当日李中慧告诉风雨这个消息之后,风雨便已经十分气愤,只不过当时恰逢张仲坚发动突围,因此仓促之间便匆匆中断了话题,而如今旧话重提,一想到自己辛苦策划
“夫君也不必如此生气,高凤阳还没这么大的胆子来和你做对,我看他也是一番想要讨好你的心意,若是实在不能答应,便否决了执政议会的决议,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最多斥责一下便是!”
李中慧有些懊悔自己居然将话题引到这里,当下只好温言劝解,顺便也是帮高大奸商说一些好话。
“哪有这般简单?”
风雨没好气的说道,和妻子不同,他更看到了其中影响深远的大局:
“这些商人乃是我一手扶持起来的,让他们支持对外的战争,也是我一直鼓励的,如今轻易否决,不但寒了人心,更会让天下人看我们的笑话!再说,虽然否决执政议会的决议,于我并不难,但是既然我有心要将执政议会扶持成为一个抗衡皇权的权力机构,如此出尔反尔,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商人,执政议会,哼,到目前为止,这两股势力没有我的容忍,他们翻不了天,但是夫人,你难道不觉得,这些人其实正在形成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并且逐渐剧烈的冲击着圣龙帝国原有的政治根基?我看,这件事情真的要好好思量,到底这些势力能否给我们,给神州带来好处?或者该如何引导这股力量,方才不至于到头来自己给自己掘了坟。”
风雨边说边走,他此刻的思维无疑是十分跳跃的。
一方面,执政议会出人意外的决议如果需要执行的话,那么他势必暂时无法腾出手进入荆州,于是当初安排燕耳逃到荆州以便牵制萧剑秋利用鄂州为基地过分发展的意义依旧存在,这样也就导致了无法借此机会铲除燕耳向军中将领们交待,更有可能因为提携朱全而引发人们的非议。
另一方面,商人议政并且积极支持远征,执政议会形成有效的决议来取代天子的诏令,这两件事情原本都是风雨所积极提倡的,但是当这两股力量如今开始出现和自己愿望相违背的情形时,风雨又不得不慎重的考虑,究竟该如何动用这两柄犀利的双刃剑,以实现自己的目的,同时又不至于自己被割破手。
“主公!”
正在风雨沉思之际,伴随着一股凉风袭来,却是大将欧仁一把撩开了帘子,大步流星的跨了进来。
“何时这般慌张?”
风雨微微皱眉。
欧仁是欧静的弟弟,也是最早追随自己的部将,因此帝国宰相的心中其实十分钟爱这个勇猛善战的年轻将领,一直都想把他提拔为独当一面的名将,可惜人的性格终究是天注定,欧仁虽然作战十分英勇,在战术方面的领悟能力也很强,但是在战略大局方面却始终欠佳,说到沉稳、冷静、泰山崩于析而色不变,这些统帅所必须具备的素质,更是丝毫没有,远远不及同样年轻同样为风雨所喜爱的另一员大将李逸如。
为此,眼见这个家伙风风火火的莽撞样子,帝国宰相的神色之间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和责备。
眼见风雨的神色,心虚的垂下了脑袋,全身盔甲的少年就仿佛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小声的禀告道:
“上官老将军的遗骸运来了,很多将士情绪十分激动,对于主公下令停止攻击张仲坚的营寨根本无法理解,为此很多难听的流言抖传了出来……”
说着,近卫军统领悄悄的观察了一下帝国宰相的脸色。
今日的决战,圣龙帝国虽然获胜,但是伤亡极其惨重,几乎每一个幸存的战士都有亲友兄弟阵亡,尤其是负责租援重任的老将上官明镜的阵亡,更是对圣龙联军的一次不可挽回的重大打击。
那上官明镜乃是军中的元老,辈分之高令不少诸侯藩镇也不得不折节相交,而且老将军为将勇敢,为人高尚,下得士兵的爱戴,上得将领们的拥护,又是一心为公,极力帮助风雨调节联军之中的矛盾,支持风雨的决策,可谓此次联军中风雨最大的臂助之一。
因此,当老将军率领孤军浴血奋战,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遏制了呼兰援军的突破,为风雨的胜利立下了汗马功劳,而自己却不幸力战不支,被蜂拥而来的呼兰人活活的乱箭射杀在山丘的帅旗之下后,整个圣龙联军顿时群情激愤,不分南北无论尊卑,都纷纷请缨求战,而有心人更是将矛头暗指了风雨,什么“有心陷害老将”、“借刀杀人铲除异己”、“名为主战实则主和”等等流言,不可遏止的在全军传播,对于帝国宰相来说,十分不利,以至于像欧仁这样倍受宠信的大将如今提到这个话题,也不由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留神成了主君的出气筒,那可就冤哉枉也了!
“哼,我想这里面激动异常的将士中,恐怕也有你欧仁将军吧?”
根本不理欧仁的小算盘,风雨微微斜睨了一眼部下,冷冷的问道。
“呵呵……”
干笑中,欧仁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随即贼兮兮的凑了上来,央求道:
“主公,我猜您是一定有什么厉害的招数,哼,那些家伙怎么可能领会?不过,还是透露给欧仁一下吧!”
“厉害的招数?”
风雨哑然失笑,淡淡的说道:
“哪有什么厉害的招数,只不过是呼兰人个头太大,我一下子吞不下来罢了!”
“这怎么可能?”
欧仁愣了一愣,难以置信的说道。
“哼,你以为我们现在真的是形势一片大好、胜券在握吗?”
风雨洒然一笑,继续反问道:
“你有把握在呼兰援军突破我军防线之前,拿下如今收缩成一团别无退路的张仲坚吗?你能够保证即使我们拿下了张仲坚,呼兰人便会退兵吗?或者说你能保证在我们拿下了张仲坚之后,这样一支伤亡惨重疲惫不堪的部队,还能够和剩下的呼兰大军决战并且取得胜利确保河北不失吗?”
“属下……”
欧仁显然被风雨的这一连串反问给吓住了,一时之间张口结舌半个字也不敢说。
风雨叹息着摇了摇头,缓缓得说道:
“张仲坚果然不愧是当代的顶尖人物,在大军溃败之际,居然不乘机突围,而是将自己身陷险地,光这一份胆气,便让风雨佩服!”
“主……公,末将不明白,我军之前和张仲坚死战,不就是拼命要阻止他突围吗?怎得如今反倒是他突围才好?”
此言一出,欧仁顿时犹如一头雾水,这一天圣龙帝国的军队损失极其惨重,即便是一旁的李中慧,也限于其对军事的认知,若有所思中还是面现了疑虑。
“呼……”
风雨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脸上浮现出颇为惋惜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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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一时彼一时。起初,张仲坚手中拥有十万精锐,自然必须阻止其突围,否则两下会合呼兰大军便会士气大涨,而我军则处境狼狈士气低落,胜败之数不言而喻。
“但是现在被围的呼兰十万大军眼看全线崩溃,那么如果张仲坚选择突围,虽然同样可以实现逃脱困境恢复对呼兰主力指挥权的目的,但是这合围之中的十万兵马在慌不择路争相逃命中必定覆没无疑,而张仲坚别说不一定能够逃命,就算逃离了,在注重军功、荣誉和勇气的呼兰将士面前也必定是颜面尽丧,呼兰空有数十万大军,但是进退失据、群龙无首、各怀心机,届时只要我军尾随追击,必然能够扩大战果,甚至一举收复河北全境也未可知。更要命的是,张仲坚终究不是草原人的这个致命弱点,决定了这一仗无论成败如何,至少五年之内呼兰大国师将不得不为自己的权位而焦头烂额。如此,则圣龙帝国北方的威胁,至少五年之内也就不复存在了!
“所以张仲坚选择坚守实在高明之极,一方面稳定了军心,将毕竟还是有很强战斗力的呼兰大军重新聚合了起来,避免了一溃千里;另一方面则是以自身为诱饵——呼兰人或者不愿意听凭一个圣龙人领导,但是他们的荣誉感促使他们更不会坐视一个和将士们同生共死的大国师被圣龙军队所杀,因此如此一来,不仅张仲坚自身的声誉无损,而且外面的呼兰援军也会比之前更加卖力的解围,从而迫使我军处于两难境地,犹如鸡肋,放弃固然可惜,并且会引发各方猜疑,强攻则必定面对前有置死地而后生的呼兰孤军,后有急切解围的强大援军,从而承受巨大风险。”
“好复杂啊!”
咂了咂舌,早已听得晕头转向的欧仁,由衷的叹道。
“那么如今夫君以为该如何是好?”
反倒是李中慧虽然不懂战阵,但是她精于权谋,举一反三之下立刻意识到了其中的微妙之处——实际上,仗打到现在,与其说是风雨和张仲坚在战场上争锋,倒不如说双方在各自猛击对方的弱点,试图从彼此权力根基最薄弱的地方下手,一举动摇其地位和权势。
因此,李中慧此刻反而远比欧仁更加清楚的意识到,张仲坚不突围反坚守,看似冒险,实际上却下了一招无比精妙的棋子,不动声色之间将危机转嫁给了风雨。
于是,年轻的帝国宰相,必须在承受巨大风险但是却显然无法获取相应收益的进攻和势必会引起人们的指责猜疑甚至导致战争的胜利化为乌有的罢战中选择。
“哈哈,你们也不要这么紧张!毕竟打了胜仗的是我们,你们如此愁眉苦脸的,怎得倒象是我们大败了一样?”
面对妻子的担忧和部下的紧张,风雨的脸上却浮现出从容而且自信的微笑:
“我刚才所说的,只不过是我军目前存在着的危险,不过战场之上哪一次战役盖棺定论之前,不存在这样那样不确定的风险?我这么说,只是为了提醒你们。不要学着外面那些家伙成天嚷嚷着打打杀杀,到头来被人算计了还不知道!
“但是局面毕竟对我们更为有利,因为一旦真的要决战,恐怕呼兰人的胜算比我更小,而且即便呼兰获胜,损失了十万嫡系精锐的大国师,日子也必将十分不好过,更何况一旦赌输,我们大不了退守三关甚至缩回凉州,而已,大国师却是连性命都不能确保,在这种情况下,没道理我不敢赌,反倒是张仲坚敢孤注一掷!
“所以,我们的呼兰大国师此刻恐怕远远比我更希望体面的结束战争,以巩固他有些动摇的根基!如果我没有预料错,此刻耶律楚昭一定已经为我争取到了最为有利的条件来结束这场我和张仲件都已经不想再打的战争了!”
这一番话,顿时将欧仁重新说得眉飞色舞起来,反而是李中慧略略皱起眉来,直觉告诉她风雨费了这么大的周折,决不可能仅仅满足于和张仲坚打一场两败俱伤、没有结果的战争,便随即冒着将士的不满和舆论指责的风险媾和。
只是,善战者为战所撅,善谋者为谋所困!张仲坚一生久经战阵,熟悉谋略,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依赖奇谋,兵行险招,真的能够如此顺利吗?
不知怎么的,李中慧的心中不无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