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鸟飞过,从黑夜飞到白天,不知道是是麻雀还是小鹀 。
阳光很好,店内的气氛就好像冰冷的暖炉重新点上火,人与人之间开始充满温暖的感觉。
可是因为“约会”而带来的尴尬却刚刚开始。
陆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鬼迷心窍,在看了吕不详的“手记”后,竟然接受了李时真的提议,必须当众回应他无耻的邀请,完全不符合人设。
她属实觉得这个借口太过蹩脚,但还是咬着牙说出了计划好的台词。
“我舅舅催得紧,没办法,身边优秀的男生太少啦,也就李时真还凑合。”
何生我不禁怒发冲冠:“难道我还比不过阿真那个绣花枕头?”他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鳝鱼面用力放在一位气质儒雅、保养良好的老头面前,“永叔,您老也是店里的老顾客了,来说个理,我与阿真谁更优秀?”
被唤作“永叔”的老头与国字脸同样是优名小吃店的老顾客,每天早上一碗鳝鱼面几乎雷打不动,与大家都混得很熟。
“永叔”笑道:“你与阿真谁更优秀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与瓶子之外的女生约会。”
何生我不好意思地将手擦着围裙,嘿嘿道:“说的也是。”
吕不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余音绕梁:“小何,少说话,多做事!”
何生我缩了缩脖子,嘱咐“永叔”:“您老吃好喝好。”然后溜之大吉。
在座嗦粉的除了国字脸、永叔等几个老顾客之外,今天多了个新人。
年仅六岁的新人。
芃芃坐着高板凳,晃荡着两条腿,好奇地问:“爸爸,约会是什么意思?”
祥林哥将一碟鸡蛋羹摆在儿子面前,煞有介事地答:“约会就是相亲。”
听到“相亲”这两个字,国字脸停下筷子,懊恼说:“怎么相亲不来找我啊!”
李时真倒是理直气壮:“不想要你这个中间商赚差价。”
国字脸气得脸红脖子粗:“李主任,你可不要凭空污人清白,我黄某人什么时候收过介绍费?”
李时真讪笑道:“你确实不收钱,但是你坑人啊。”
祥林哥默默地给李时真点了个大大的赞。
都说男人好为人师,女人喜欢做媒,但国字脸和他老婆正好反了过来。
国字脸姓黄名信,平生不务正业,最喜欢做媒。
大家当面都叫他“金牌月老”,背后却说他是“信口雌黄”。
因为喜欢两头瞒骗,偷奸耍滑,又得了个“老油条”的外号。
老油条平生最引以为傲的“战绩”,就是将一名四十三岁高龄的麻小姐嫁给了一名三十四岁的眼镜先生。眼镜先生容易忽略麻子,而麻小姐自然不会提醒先生去换眼镜,两相抵消,意外促成了圆满的婚姻。
他的老婆嘛……其实早已出场,还是这个故事的关键人物,容后再叙。
李时真当面拆台,老油条非常不满:“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李主任你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你懂个屁,这叫做近水楼台先得月。”李时真哼了一声,昂起高傲的头:“由由的舅舅是咱们的高区长,我看谁敢说闲话!”他假意捂着嘴,压低声音说,“低调低调,大家可别声张。”
老油条愈发来了兴致:“真的假的,那位高远高区长?”
李时真自豪地点头,朝忙着审核证件的陆由挥挥手:“由由,别忘了,今晚八点半,在水一方,打扮得漂亮点,不见不散。”
陆由板着脸、机械地说出台词,演技犹如在数一二三四:“那可是很难约到的河豚宴,就算你不来,我也会一个人吃完的。”
蜷缩在角落里的三舍忽然蹿出来,朝着李时真龇牙咧嘴。
正在喝着鸡蛋羹的芃芃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祥林哥手忙脚乱地将流了满桌子都是的鸡蛋羹擦了又擦,哭丧着脸说:“陆小姐,求求你离我近点!”
他坚持留在优名小吃店,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让陆由“无效化”他的厄运。
陆由连忙过来将三舍抱在怀里,但是芃芃哭得更大声了。
吕不详忽然说:“芃芃好像有点怕三舍。”
三舍却对芃芃不屑一顾,依偎在陆由怀里,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祥林哥实在遭不住:“我还是把芃芃送到隔壁丽红超市,请宝藏姑娘帮我照顾吧。”
“我陪你们去吧。”陆由将三舍放到地上,拍了拍它的后背。
三舍喵呜一声,回到了角落里的阳光下,沉沉睡去。
芃芃刚刚走出大门,立刻就不哭了。
陆由摸了摸芃芃蓬松的头:“迪迦奥特曼也会怕小猫咪嘛。”
芃芃抹着眼泪说:“我又不是迪迦,我只是个小孩子,姐姐你好勇敢。”
陆由看着芃芃天真无邪的脸,没有再说什么。
丽红超市内,宝藏正在打电话,对面不是别人,正是周瑾。
周瑾问:“那个人又来吃面了吗?”
宝藏答:“来了。”
周瑾问:“还有其他值得注意的情况吗?”
宝藏抬头看见朝这边走来的祥林哥,笑道:“我帮你问问。”
陆由没有跟着祥林哥父子俩一起进超市,只是站在门口喃喃道:“为了今天晚上,我可得好好准备准备。”
她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出“高远”的名字,拨了过去。
夜好像是一根针,不慌不忙地在苍穹刺来绣去,而天终于黑透了。
何生我看着眼前迟迟不肯动身的李时真,不耐烦地说:“说好的约会呢,怎么还不走,我可不想破坏你们的二人世界。”
李时真瞥了一眼在电脑后面正襟危坐的吕不详,悠悠说:“恐怕是我破坏了你们的二人世界才对吧。”
何生我瞪了李时真一眼,低声呵斥:“知道还当电灯泡?”
李时真无奈地抬起手机,屏幕显示着一条短信。
“今晚加班,除了办公室,哪里都不准去!”
发信人赫然竟是吕不详。
吕不详淡淡道:“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个借口,真是对不起了。”
何生我看看吕不详,又看看李时真,似乎明白了什么,顿时垂头丧气。
他将袖子里的手绢抽出来,捏在手心握成团,这个练习了半个月的魔术,看来没有用武之地了。
“原来,一直是我破坏了你们的二人世界。”
何生我走出婚姻登记处,踩着不辨颜色的路砖,心情比脚步更加沉重。
穿过大街,走过小巷,耳边喧嚣如昨,但热闹是他们的,自己什么也没有。
周遭明明灯火辉煌,目力所及之处,怎么都是黯淡无光呢。
忽然,面前出现了几级熟悉台阶。抬头处,直看见“乐业面馆”的招牌。
店内空荡荡的,只在角落里坐着一名食客,面前摆着一碗鳝鱼面,却没有动筷子。
何生我定睛一看,食客竟是经常来优名小吃店光顾的“永叔”。
永叔听见脚步声,下意识转过头,似乎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熟人。
这时,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分开布帘,从后厨出来,径直走到永叔面前。
“这位先生,鳝鱼面凉了会有腥味,我帮你热热吧。”
何生我认出这个男人正是自己师傅何粟的丈夫戚安居,踌躇着该不该喊声“师母”。
永叔按住戚安居的手:“你是阿粟的丈夫吧,麻烦请阿粟出来见我。”
戚安居不知耍了什么手段,竟然巧妙地从永叔手底下将面碗抢在了手里:“阿粟让我带句话,如果你是来吃面的,乐业面馆永远欢迎。除此之外的事情,还请你不要再提。”
永叔低声笑了笑:“不过是间破面馆,这才刚刚入夜,就连个客人也没有,值当阿粟留下来?”
戚安居不卑不亢地说:“值当不值当你说了不算,阿粟自有她的选择。再者说了,这不是来了客人吗?”他转向来人,认出是何生我,不禁面露喜色,“小何,你来啦,快进去吧。”
何生我已经进来了,再进去的话,自然就是后厨了。
永叔有些震怒,唇边的胡须根根都在颤抖:“为什么随便什么人都能进,而我却不行?”
何生我还从没见过这样失态的永叔,解释说:“我不是随便什么人,我是这家面馆的学徒。”
永叔的神色变得凝重:“何,你们都姓何……何粟是你什么人?”
何生我答道:“她是我师傅,教会我怎么煮鳝鱼面的人。”
布帘后面依旧安静如昔。
永叔沉默了片刻,忽然放声大笑,笑得莫名其妙。
戚安居原本强自厌恶的目光中,多出了几分警惕。
何生我看着戚安居手里的面碗,有些心疼地问:“永叔,你说自己从来不会浪费任何一根面条。怎么我师傅煮的面,你却一口没吃?”
永叔笑道:“我不是来吃面,而是来请人的。”
何生我问:“请我师傅?”
永叔承认:“对,请你师傅回去专门给我煮面,不过她拒绝我了。”他恢复了惯常那种和蔼可亲的面孔,“别看我好像个糟老头子,其实我非常非常有钱,而且出手很大方,不信你问他。”
戚安居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
永叔笑道:“怎么样,你师傅不愿意去,你去不去?”
何生我立刻摇头:“当然不行,小吃店可离不开我。”
永叔似乎看透了一切:“只有小吃店而已吗?你的同事呢,尤其那个瓶子,除了她,那里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你留恋吗?”
何生我说不出话来。
永叔继续烧火:“再问一句,专门给我煮面,你去不去?”
何生我很干脆地说:“不去。”他很体贴地补充了一句,“你什么时候想吃面了,来小吃店,随时欢迎。”
永叔又是一阵大笑,扬长而去,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宛如不曾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