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娟伏在陆由背后,跟她一起浏览过去的岁月,不时感叹说:“如果能够回到过去就好了。”
陆由苦笑:“回到过去又怎么样,该发生的事,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
这是她经历了六次时空穿越得出来的结论。
就算阻止了,也许只会变得更糟。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消极了呢。
杜娟并不赞成:“如果那颗流星没有掉下来的话,后面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什么陨石?”陆由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杜娟意识到说漏了嘴,连忙掩饰:“没什么陨石,我回厨房看看,羊肉炖烂了没有。”
陆由及时抓住杜娟的手,同时抓住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舅妈,你们究竟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呢。”
高远受过专门的保密教育,杜娟却不一定能够做到守口如瓶。
杜娟尴尬地笑笑:“我自己很多事都搞不清楚,又怎么瞒着你呢……我这些年同样蒙在鼓里,跟你差不多……我也是前两天听你舅舅说,才知道……”
陆由说:“舅妈,我相信你。舅舅前两天是不是特意叮嘱你,不管是你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统统不能告诉我,对吗?”
杜娟失声道:“你怎么……”她虽然及时捂住嘴,但表情却出卖了自己。
陆由轻轻握着杜娟的手,平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语气分外诚恳:“舅妈,你知道的事情对我很重要,能告诉我关于‘陨石’的事情吗?”
房间外面传来叮当的声音,好像是厨房里什么东西打翻了。
杜娟忽然下定了决心:“我只是个家庭主妇,不知道为什么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但我今天,偏偏要说!”
陆由有意无意瞟了眼房门:“舅妈,谢谢你。”
杜娟伸手将影集翻到某页。
照片上面有四个人,两男两女。左边是高远和杜娟,右边是陆巡和高遥。他们春风满面,对美好的未来饱含憧憬。右下角标注着:摄于1995年6月1日。
“你爸在永定湖附近捡到块乌漆抹黑的石头,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陨石。他凭着这块石头,被天文研究所破格录取,当时还接受过很多报道。那个时候,你舅舅还在念书呢,什么学生会干事,整天无所事事……”
“还是让我来说吧。”高远的声音响起,面带无奈地站在门外。
他这几天请了假,就是担心被陆由找到,没想到终究还是躲不过去。
“陆巡为了证明自己论文的真实性,不惜伪造了一块陨石,让天文研究所的专家最终相信,华盖星的碎片将在2006年摧毁整个优名店。”
陆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伪造?怎么可能!”
她不是已经将石头项链托贺老二转交了吗,难道这中间又出了什么变故?
高远叹道:“没人愿意相信,可事实就摆在哪里。那块陨石的成分虽然与专家推测的华盖星成分非常接近,但经过证实,确确实实属于实验室里人工制造出来的产物——你不用急着否认,关于这点,陆巡亲口承认了。”
陆由的脑子里好像有无数颗陨石乱飞,横冲直撞,遍地狼藉。
高远的怒火烧了这么多年,至今仍未熄灭:“横云市的领导顶着压力,放弃了经济建设的主线,用了整整十年时间,斥巨资建造出来足以让小行星偏离轨道的设备·埃癸斯之盾,最后却被证明只是屠龙之技,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这件事内参称为‘世纪谎言’,波及范围之广前所未有,很多人被追责问责。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陆巡当年的同学张恒。张博士出身书香门第,父母都是著名科学家。她在谎言曝光后仍然选择支持陆巡,也因此被迫退出了天文学界。
“陆巡这个名字被刻意抹去,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不再被提起。他本人也因为无法承受打击,疯疯癫癫地意图破坏国有资产,被关进了三花精神病院。”
陆由的情绪久久不能平静:“舅舅,你还记得……我爸伪造的那块陨石,是什么样子的吗?”
“这个我记得!”杜娟忽然插嘴,“那块假陨石有拳头那么大,你爸还从上面抠下来一小块,装在小瓶子里做成项链,送给姐姐当做定情信物呢!”
陆由喃喃道:“我知道了。”
晚餐是羊肉泡馍。
羊肉被八角、桂皮、姜葱等作料围困在铁锅热水里,不得已洗心革面,将腥膻彻底掩去,却仍然足以慰藉早已冻得有些麻木迟缓的神经末梢。泡馍舍命陪君子,在无情的手指掰扯下,散落如漫天繁星,对挑剔的味蕾软硬兼施,临到尾声方觉踏实。
陆由吃得不知疲倦,现在唯有美食才能挽留住纷乱复杂的思绪,筷子最后还是被高远强行夺走的。
时间已经不早了,她给李时真发了条短信,晚上不回悲喜凶宅住。
一直等到黑夜降临,对方始终没有回复。
风声在窗外呼啸不停。
陆由蜷缩在被窝里,抱着影集,将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怎么也看不够,终于沉沉睡去。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梦见的那颗流星,今夜终于坠落,激起万千尘埃。
待到尘埃落定,梦却戛然而止。
天亮了。
陆由踩点来到单位,还没进门就闻到了香味。
何生我放下手里的餐盘,将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摆上桌:“来喽。”
旁边坐着的食客不是别人,正是何生我的老师何粟和“师母”戚安居。
戚安居端过碗,埋头就吃,边吃边咕咕哝哝地说:“终于不用吃鳝鱼了……刺溜……”
何粟用筷子在戚安居头顶轻轻敲了一下:“小何,我们今天来,是想问问你的意思,要不要……”
何生我摆手:“不要。”
戚安居啧了一声:“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礼貌,话还没听完呢……刺溜……”
何粟字斟句酌:“我当年之所以会收你做学生,其实是小瑾的主意,她是个好姐姐。”
何生我摇头叹息:“只可惜知道的晚了些。”
何粟立刻竖起耳朵:“什么意思?”
何生我笑说:“周瑾昨天来店里光顾,早知道她是我姐姐,就给打九折了。”
何粟不禁笑起来:“这座城市里,没人比小瑾更有钱,她不会在乎这个的。”
何生我也笑了:“她不在乎,我在乎。我们还要存钱翻新孤儿院,九折已经不能更低了。”
何粟犹豫了片刻,问:“你真的不准备回周家吗?”
何生我反问:“回去做什么?跟我姐比试谁做的鳝鱼面更好吃吗?”
何粟收起笑容,郑重其事地说:“你终究是姓周,认祖归宗是迟早的事。”
何生我后退两步,点指何粟:“老师啊老师,你为什么要宽以待己、严以律人呢?”
戚安居骂道:“胆子肥啦,连老师都敢训斥……刺溜……”
何粟听了何生我的话,却是会心一笑。
年少时离家出走,扬言与“周”姓不共戴天,所谓“不食周粟”,可不是说着玩的。
她说:“‘永叔’常年来这里吃面,主要目的是为了亲近自己的儿子。那份鉴定报告打破了他的梦想,以后恐怕不会再来了,你不觉得遗憾吗?”
何生我一本正经地说:“‘永叔’亲近儿子的目的已经达到,我又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何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所以拿在手里的筷子也终于伸向了面碗。
陆由与何粟、戚安居打招呼。
戚安居终于舍得抬头:“由由,小薇的名次虽然上来了,但还是有两科不是很稳定,有时间麻烦你再给指导指导……刺溜……”
陆由点头答应,她环顾四周,问:“阿真还没来吗?”
良久没人回答。
陆由于是又问了一遍。
何生我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陆由:“你在问我们吗?”
陆由很是疑惑:“不然呢?”
“网约车可不便宜。”何生我故意板着脸,“你们两个昨天彻夜不归,不应该是我们问你吗?”
陆由琢磨着“彻夜不归”这四个字的丰富内涵,翻开手机信息自证清白。
吕不详终于坐不住了,放下手里的活,加入讨论组:“你的意思是,从昨天中午开始,你就没有跟阿真在一起?”
陆由点头,勉强笑道:“都是成年人了,偶尔在外面过夜,应该很正常吧。”
何生我从厨房里跑出来,大声报告自己的发现:“三舍也不见了!”
陆由讪讪说:“都是成年人了,偶尔在外面遛猫,应该很正常吧。”
何生我喃喃道:“这很不正常……”
吕不详没有回答,她回到屏幕后面,脸色在光影的变幻下显得阴晴不定,对何生我的呼唤置若罔闻。
戚安居嘀咕说:“这个阿真,就是周先生认错的儿子吧,是不是心里落差太大了……刺溜……小何,再来一碗!”
何粟纠正说:“李时真原本就是锦衣集团的少东家,家财万贯,不至于。”
真的不至于吗?
当年李时真之所以甘愿离开六合孤儿院,是因为吕不详拒绝了他的表白,跟何生我走到了一起。
如今历史重演。
陆由心乱如麻:“那我又算什么呢?”
她直奔六合孤儿院,绕着废墟走了一圈又一圈,依旧不得其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