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李时真打听来的那个戚安居怕老婆的小故事竟然不是段子,而是真人真事,真是活久见。
陆由忽然站起身,给戚安居打了个手势让他继续讲不要停,一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猛然将门拉开。
哗啦一声,门外偷听的那个人差点没直接摔到地上。他不是别人,正是那位阴魂不散的白大褂。
白大褂就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这段时间有事没事就来套近乎。陆由基本可以确定,这人就是周瑾安插的眼线,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他除了女厕所,几乎什么地方都敢跟着。
陆由已经上了五六次厕所,护士站的护士基本可以确定,这女孩患有严重肾亏。
她其实也不想的,奈何洗手间已经是唯一的净土,这与戚安居半夜只敢躲在洗手间吃三明治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陆由在洗手池前洗了一分钟的手,又对着镜子补了两分钟的妆,最后发了三分钟的呆,终于等到洗手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她尝试了用各种语言和口音说出那句“小何,我要回来”,但是小何偏偏就没听懂,后来甚至将口令中的“小何”换成了“何生我”、“李时真”、“瓶子”等等,都无济于事。
李时真这个渣男,穿越了还是满嘴跑火车,回去一定要给他的嘴打断!
陆由实在没办法,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病房,正好门从里面打开,有人快步走了出来,与自己擦肩而过。
那人留着圆平头,高高瘦瘦,穿着颜色鲜艳的夹克衫,一边走一边心无旁骛的运着根本就不存在的球,中二感十足。
何生我?
他怎么会来这里!
陆由心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将自己“传送”到这个时空的始作俑者,肯定有办法送人回去。
她拔腿就追,眼前多出来很多人拦路。
有哎哟喊疼的病患,有胡搅蛮缠的家属,有温柔可爱的护士,还有刻板严肃的医生。大家伙好像接到了什么排练的通知,忽然就出现在了走廊里。
陆由左躲右闪,前冲后突,好不容易从人群中钻出来。
来到医院门前,何生我已经坐进了出租车的后座,车门刚刚关上。
何生我大喊一声“小何,等等我!”她冲到车旁边,伸手就要拉门。
蓦然,有一只手从后面伸出来,拉住了陆由的手。
出租车绝尘而去,引擎声绝情地由强至弱消失在街角。
陆由转身,赫然发现阻止自己开车门的人竟是周瑾。
周瑾说:“我们聊聊?”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语气却不容拒绝,俨然跟吕不详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
陆由没好气地说:“我现在没空跟你闲聊。”
周瑾扬了扬手里的手机,屏幕是“彷徨”的界面,定格在“正道的光”的直播间,正在播放着平安夜,也就是“昨天”在六合孤儿院的直播回放。
陆由立刻改口:“聊就聊,谁怕谁!”
艾尔诺医院不愧是中外合资的私人高档医院,患者的活动区布置得好像是风景区。两人来到某处僻静的所在坐下,仰头可见古树参天,枝叶扶苏。
陆由警惕地问:“你想聊什么,戚叔叔吗?”
周瑾摇头:“我就开门见山吧,昨天晚上,你同时出现在了两个地方,一个是六合孤儿院,一个是‘在水一方’。”
陆由不置可否:“我书读得少,说点我能听懂的吧。”
周瑾道:“横云大学的高材生,书读得再少,怎么也比我们这些专科生要强呀。”她虽然遣词造句好像很礼貌,但说话时的表情,好像收藏在橱窗里的洋娃娃那样缺乏变化。
陆由有些生气:“你查过我?”
周瑾也不置可否:“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同时有两个‘你’存在,你怎么看?”
陆由知道这事多半瞒不过去,干脆不说话。
周瑾道:“我大胆猜测,六合孤儿院的陆由才是现在这个时空里真正的陆由。而坐在我面前的你,则是来自于不久后的未来,对吗?”
陆由试探着问:“为什么你觉得我就一定是穿越的那个陆由呢?”
周瑾忽然站起来,深深地鞠了一躬,表情十分诚恳:“因为你救……昨天救了我和戚大哥,谢谢。”
陆由没料到周瑾突然来这么一出,有些惶恐,但表面还是强作镇定:“你说穿越什么的,我一概不知情。至于昨晚的事,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再者说了,如果不是周小姐在关键时刻……”她将重音放在后面四个字上,“推荐了艾尔诺医院,戚叔叔恐怕见不到今天的太阳。”
周瑾听出陆由的挖苦,却并不生气:“我没有亲自送戚大哥来医院,也是为他好。当年那件事……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吧,根本没那么简单。戚大哥以为自己找到了幕后真凶,其实是被人利用。那个人故意将我引出来,才有昨晚的刺杀……”
陆由越听越气,打断道:“你什么意思?合着你的戚大哥不惜抛弃女儿跟老婆离婚,甚至冒着生命危险救你,最后反倒破坏了你的计划?”
周瑾摇头:“我还活着,对方的阴谋就没有得逞。戚大哥至少帮我排除了一个错误答案,不是吗。”
“原来戚叔叔只值一个错误答案。”陆由起身就要走,“我真是替他不值。”
周瑾也站了起来:“我这次来就是想要告诉他,他再也不欠我了,卧底行动从今天起宣告结束。”
陆由并不领情,只冷笑道:“我看是因为戚大叔昨晚露了脸,不适合继续卧底才对吧。”
周瑾盯着陆由看了半晌:“你还是这么聪明,一眼就能看出我在撒谎。”
陆由怒道:“我从小就聪明好吗?”
周瑾跳过这个话题,正色道:“你不属于这个时空,必须在终点来临前亲自找到出口,谁也帮不了你。否则就会陷入时空乱流,落得个神形俱灭的下场。”
陆由特别讨厌网上那些谜语人,说起话来故意云山雾罩,无所不用其极地将简单的问题复杂化,没想到在现实生活中也能遇到:“你唬我?”她故意提高音量,用来掩饰几乎没有的底气。
“你既然那么聪明,应该知道我究竟有没有唬你。”周瑾转身就走,头也不回,伸手在空中挥了挥,“反正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
陆由呆呆地站在风中凌乱。
回到病房,白大褂几乎把担忧写在了脸上:“陆小姐,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看来真的是肾出问题了,只要不是掉坑里了就好……哎,别生气呀,肾亏只是小毛病,很容易就能解决……那个,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怎么还打人呢……”
陆由举起拳头,将骨节捏得咔咔作响:“你的主子都走了,你还不走?”
白大褂有点担心陆由的小拳拳会砸在他的胸口,讪讪道:“走,我走,我走还不行吗。”他原本已经离开了,却又推开门,将头伸进来,补充了句,“记得多吃枸杞,对肾很有好处的。”
一只枕头用力丢在了及时关闭的房门上。
陆由将枕头从地上捡起来,将它当成了白大褂,使劲拍了拍灰,这才得空去看戚安居。
戚安居穿着病号服,端端正正地坐在病床上。面前翻开的餐板上放着一碗面条。红绿相间,黄白缠绵,格外养眼,隔了老远都能闻到香味。
他却愁眉苦脸,将筷子搁在碗沿,好像一口都没吃。
“由由,你不厚道啊。”
陆由心说我不就是出去摸了会儿鱼,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就不厚道了,不过看在对方是病人的份上,也就不计较这么多。
戚安居继续道:“让你不要将我住院的事告诉你何阿姨,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陆由立刻否认三连:“我没有,不是我,别瞎说。”
戚安居指着面前的碗:“可是这面……”
陆由道:“这面不是小何送来的吗?”
戚安居跌足长叹:“你还说没告密,你都认识她的徒弟了!”
陆由思考了几秒钟,有些茫然:“小何是何阿姨的徒弟?”
戚安居指着碗里的面条说:“第一次见面时,你何阿姨给我煮的鳝鱼面,跟这碗几乎是一模一样。”他拿起筷子挑了几根面条,夹着一块鳝鱼,一起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着,“味道也是一模一样。”
陆由的字典里,所有的食物只分为两类,好吃的和不好吃的。所以她很难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将味道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也能记得一清二楚。
“不就是一碗鳝鱼面吗,小何在店里经常做呀,没什么特殊吧。”
戚安居摇头:“这不是普通的鳝鱼面,你仔细看。这红的是番茄块,黄的是鳝鱼段,白的是母鸡汤……”他用筷子夹起来一片绿色的叶子,“那么这绿的呢?”
陆由眼珠转了转,红唇轻启。
戚安居似乎担心陆由会说出白菜这类天马行空的答案,抢着回答:“是薇菜。鳝鱼虽好,但性热且不易消化,而薇菜凉而温吞,可以起到中和的效果,这可是咱们‘乐业面馆’的独家秘方。”
陆由总算明白了戚采薇这个名字的由来。
昨晚,何生我在享用河豚宴时,曾兴致勃勃地转述过他师傅的一句话,“吃东西就像谈恋爱,也讲究在对的时候,遇到对的食物”。
戚安居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语带扭捏地说:“这句话原本是我在吃完那碗鳝鱼面之后,说给你何阿姨听的。昨晚我就觉得有点奇怪,那个小伙子怎么会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层关系在里面。”
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随便走两步都能碰到熟人。
何生我竟然是何粟的徒弟,他既然前来送饭,肯定是师傅在背后授意。
陆由觉得自己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李时真离开的第十一个小时,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