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讲,不是我不想请客,只是我的手机现在真没电!”
老六左手筷子,右手刀,吃了烤串吃生蚝,一点也不挑,只到半饱。
很有些年头的路边摊,胜在桌椅干净,食材新鲜,就连招客用的幌子也带着淡淡的酒香。
就算环境再怎么优美,同样一句话在一天之内听同一个人说了七遍,陆由听了还是想打人。
老六恍若不觉,他倒了杯说不出名字的酒,满满地灌进嘴里,美其名曰遛缝。
“有些东西啊,当你看见的时候,其实已经发生了变化。就好像桌上的这些签子,你能看出它们原本的模样吗?你能确定等它们再次串上肉的时候,还是之前看到的模样吗?”
陆由已经听够了他发表的这些前言不搭后语的人生感悟,冷冷道:“我已经尽量满足你的要求,你究竟准备什么时候说出我爸的下落。”
老六毫不避讳,公然用牙签剔牙:“不用搞得那么复杂,把你的那枚游戏币交给我,我立刻告诉你他的下落。”
陆由的态度很果决:“只要能够证明你说的是实话,我立刻将硬币交给你。”她默默记住了“游戏币”这个新名词。
老六抬起朦胧的醉眼:“还有一个快进的方法,你懂得,那本写真集。”
陆由板着脸:“没门。”
她今天已经破费了大几百块,幸好老六不挑食。倒不是舍不得钱,毕竟舍不得老婆套不住色狼。但那本写真集必须留在丽红超市,两天后被何生我买下来。
老六打了个饱嗝:“那就没办法了,下一家。”
陆由暗戳戳地伸出两根手指,夹着刚刚顺手牵羊的一台手机。
老六顿时慌了神,伸手来夺,却扑空了:“快还给我。”
陆由早有防备,躲得远远的:“我想警察同志肯定对里面的内容很感兴趣。”
老六强作镇定:“可惜你不知道密码。”
“151225 。”陆由说出从老六的钱包上面看来的几个数字,“虽然我不明白这串数字代表什么意义,但不妨试试。”
老六举起双手:“我投降。”
他站起身,锊了锊花白的胡须,在夜风中,就像一株行将就木的老树。
陆由将手机还了回去,有些歉意:“对不起,我一定要找到我爸。”
老六衣袂临风,眉眼峥嵘,气度完全与之前判若两人:“你爸在三花精神病院,我也一直在找他,找了差不多有六年了。”
陆由已经做好了被骗的打算,却怎么也想不到会听到这种答案:“他……他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天文研究好像跟精神方面没什么关系……”
老六打断:“他不是去做研究的,他是去被人研究的。”
陆由愣住。
老六换了个通俗易懂的说法:“他疯了。”
陆由沉默了很久,问:“你是他的朋友吗?”
老六摇头:“不算朋友,甚至还是敌人。”
陆由问:“那你为什么要找他?”
老六答:“找一个答案。”
陆由低下头:“可是他现在疯了。”
老六眼神坚毅如铁:“我相信他没有疯。”他握紧拳头,“我听到他的消息,立刻赶回了优名店,并且托人约了时间见面,就在半小时后。”
陆由听说过三花精神病院,就在附近。原来老六兜兜转转,不是在浪费时间,而是在等待与敌人见面。
老六问:“你可以跟我一起去。”
陆由又沉默了很久,她一向非常果决,此刻却变得犹豫:“不着急,我自己再约时间。”
老六点头:“三花精神病院逢单日不见客,你要约估计要到后天。这样吧,等你见到你爸,再将那枚游戏币给我。”
陆由问:“怎么给你?”
老六说:“两天后的同一时间,我在优名店婚姻登记处门口等你。”
陆由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老六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怎么认出你来的嘛。很简单,只有你们姓陆的,才会傻乎乎地在脖子上戴块石头。”
陆由摸了摸胸口,那里确实有一块很小很小的石头。
石头放在一个小玻璃瓶里,当成项链,从八岁生日开始,就一直挂在她的脖子上。
它原来是挂在爸爸脖子上的。
大排档的老板娘将汤勺放进卤锅,卤水就像时光一样被搅动起来,时不时显露出岁月遗留在人间的吉光片羽。
那一天,还是春天。
“那张照片真不是我藏起来啦,哎哎哎。”男人从脖子上取下这块用玻璃瓶装着的小石头,“这个项链是我与你妈妈的定情信物,我带了好多年了。你一直想要,现在送给你吧。”
陆由刚离开大排档,眼前就有一台熟悉的奥拓飞驰而过,很快就在夜色中没了踪影。
有人大声喊着:“等等我,等等我!”
他无形无质,能够穿过重重阻碍,却终究奈何不了时空。
他是回到过去的李时真。
李时真搭着“自己”的顺风车,依次前往了六合孤儿院院长老六经常光顾的摊位,双方都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人。
停车时,李时真在人群中看到了陆由,立刻下车前往,接近后才发现认错了人,等回头的时候,车已经启动了。
瞎猫也能碰到了死耗子,话糙理不糙。
李时真望着陆由,就像汤姆望着杰瑞一样。
陆由唇角含笑:“你怎么也来了。”
李时真也笑了:“还不是担心没有我在你身边,你不习惯嘛。”
陆由走到李时真身边,虚抱住了眼前这具并不存在的躯体,喃喃道:“我好害怕,又好欢喜。”
李时真小脸飞红,也用手虚抱住陆由,心中有点小得意。
凭你再怎样特立独行,到头来还不是被感动了,毕竟是女孩子嘛。
李时真刚准备谦虚两句,陆由又说话了,他立刻竖起了耳朵。
陆由继续说:“我回来优名店,主要是为了寻找我的爸爸。本来没抱多大希望,没想到终于还是被我找到了。”
李时真明白自己会错了意,尴尬地差点用脚趾在地上抠出了三室一厅。
“由由,祝贺你。”
陆由“松开”李时真,问:“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李时真说:“高区长已经将你的事告诉我了,我替你高兴。”
陆由想到老六说出“你爸他疯了”这句话时的表情,脸上飘过几丝阴霾。
“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这里的回去,自然指的是现实世界。
李时真问:“关于出口,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陆由想了想,说:“除了保证那本写真集在两天内不被其他人买走之外,我暂时还想不到其他的因果。”
“那就先去丽红超市,但愿宝藏还没下班。”李时真转过身,准备拦下驶来的出租车,伸出手才发现自己闹了个乌龙。他以前可从来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到底是怎么了,还是换个话题吧。“话说,我在丽红超市看到了芃芃,他长大了。”
陆由站在路边拦车,过了好几辆都已经载了客。“你认识那个孩子?”
李时真点头:“说来也巧,芃芃就是在丽红超市里出生的呢。”
六年前,大腹便便的凯瑟琳到丽红超市购物,不小心摔倒,羊水破裂。正好附近有个医生,认为就算将凯瑟琳送到最近的医院也太迟了,最好的办法是就地接生。
李时真说:“芃芃出生的时候,我还没到婚姻登记处上班呢。后来祥林哥发现芃芃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坚持要与凯瑟琳离婚,就算净身出户也在所不惜。凯瑟琳没脸见人,带着芃芃离开了优名店,直到现在才回来,估计是没钱了。”
陆由有些忿怒:“所以他们母子回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继续敲诈祥林哥?老实人就活该被欺负吗?”
“所以大家都不愿意当老实人呀。”李时真苦笑,“也许不只为了钱吧,我看到芃芃偷偷溜进员工休息室,想从床底下找出什么东西来,可惜没找到。”
陆由慢慢从口袋里掏出来那枚硬币:“当然找不到,因为他们母子要的东西在我手里。”
李时真看清楚陆由手里的硬币,不禁瞪大了眼睛,失声惊呼:“这不是我的游戏币吗?”
陆由觉得李时真的声音有如惊雷霹雳,震碎耳膜,将漆黑的夜照得亮如白昼。
硬币脱手掉落。
陆由连忙俯下身,追寻着那枚正在水泥地上弹跳着往前滚去硬币,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来到了路中央。
三、二、一……嗳,抓住你了。
一阵撕心裂肺的刹车声响起,将陆由从失神的状态中扯回现实。
日正中天。
陆由看着距离自己只有几厘米的车头,心道好险,差点就出了车祸。
谁能想到,这次的出口竟然会因为李时真的一句话而打开呢。
车是警车,从里面下来一名警察,唐哼。
唐哼惊魂未定:“陆由?你没事吧?”
陆由发现自己正坐在地上,幸好硬币还在手里。她在唐哼的帮助下站起身,表示自己没有大碍。
副驾驶的位子上坐着凯瑟琳,她眼看虚惊一场,立刻大吵大嚷:“磨蹭什么呢,咱家芃芃还在超市等着我得了赔偿去接他呢。你们这些人,谁都休想偏袒陈祥林!”
唐哼无奈:“她在公安局要死要活的,非要去找陈祥林的麻烦,实在难搞!”
陆由扬了扬手机,笑容犹如流星划过天空:“不好意思,我找到能够证明祥林哥是无辜的证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