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既白。
陆由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挨到天亮的,她假装成刚刚睡醒的样子,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缓步下楼。
一只手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
陆由吓得一个哆嗦,转身看去,却是吕不详。
悲喜凶宅虽然面积大,并有两层,但只有三个房间,而且都在二楼。
吕不详表情如常,她盯着陆由看了半晌,忽然冒出来句:“怎么这么重的黑眼圈?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陆由心念急转,装出苦恼的神色:“没办法,我有认床的坏毛病。”
吕不详往前跨了两步,差点就和陆由脸贴着脸了,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问,“那……你昨晚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陆由想也不想,大声道:“当然听见了,我又没聋。”
“你听见了什么?”
问出这个问题的人是何生我,他依旧穿着单衣,系着围裙,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刀锋倒映着目光如炬。
陆由耸了耸肩,显出无所谓的样子:“不就是窗户崩崩乱响吗,估计是风声罢。先前听瓶子说公寓后面是乱葬岗,我都没敢去看。灯也亮了一夜,唉。”
“别只顾着聊天呀,再不走就下班啦!”
李时真终于出场了,他依旧是那样玉树临风、帅气逼人。
但陆由每次看到他那张俊美如斯的脸,总忍不住想起那个穿梭在六合孤儿院废墟的“鬼影”,以及昨天晚上那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奥拓驶向市区,路两边的行人也越来越多,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吕不详来到单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三楼档案室验收陆由昨天的工作成果。没想到的是,硬盘竟然被格式化了。不只昨天扫描出来的PDF文件,就连以前的备份的档案也不见了。
陆由傻眼了:“这……昨天中午下班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她拔下移动硬盘,“这个可以修复的,我现在就去找专家……”
吕不详面色凝重:“没这个必要,你被开除了。”她转开脸,“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说了,你并不适合这份工作。”
陆由忽然笑了,笑声越来越大。
何生我正好端着几碗粥来到楼梯口站定,干咳两声,想要缓和气氛:“怎么回事呀,自己人怎么闹起来了,不是让外人看笑话吗。”
“自己人?”陆由笑得眼泪差点蹦出来,“你们从一开始就想逼我走,还好意思说是自己人?”
“我们怎么会想逼你走呢,没这回事。”闻声而来的李时真开始和稀泥,“瓶子,档案室的机器本来就毛病多,经常出故障,这个你应该是知道的。数据丢失与由由无关,你给她道个歉,这事到此为止。”
吕不详看了李时真一眼,什么也没说,扬长而去。
陆由看着吕不详的背影,道:“我不需要她的道歉,因为我什么都知道。”
李时真目光瞬动:“你都知道什么?”
“装,继续装。”
陆由决定豁出去了,她掏出来三样东西,丢在李时真面前。
一枚七号电池,一条脏污的手绢,还有一个香水瓶子。
何生我疑惑不解:“这些是什么鬼?”
陆由冷笑:“自然是你们在悲喜凶宅装神弄鬼。”
李时真睁大眼睛,像个无辜的三岁小孩:“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陆由才不吃这套:“铁证如山,容不得你狡辩。”
李时真满脸无奈:“我书读的少,确实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陆由看向正在远处假装忙碌的吕不详:“那就从悲喜凶宅的鬼故事开始说起吧。”
吕不详果然一直在偷听着这边的动静,悠悠道:“那件事是真实发生过的,并不是什么鬼故事。”
“故事的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在恰当的时候告诉了我这个故事,而我刚刚回到房间便遭遇了一连串的……鬼故事。
“首先,你们诱导我将电视机打开,然后敲击窗户,这叫声东击西。等我去查看敲窗声的时候,你们趁机将节目调成快乐星球,让人情不自禁联想到房间里藏着一个看不见的男婴,也就是故事里面那个下落不明的受害者。”
吕不详从容应对:“要听悲喜凶宅故事的人是你,怎么现在反过来倒打一耙?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何生我也道:“房间在二楼,彼此隔得又远,为了调虎离山所以爬墙敲击窗户,是不是难度大了点,而且难免会被你发现。再说我们不可能藏在你的房间里,用遥控器偷偷摸摸调台吧。”
陆由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借口:“你们确实不在房内,因为没这个必要,万能遥控器又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现在隔着一堵墙,用手机都可以控制电视机了。
“当我发现节目被人调换后,便偷偷取下了遥控器的一枚电池。但是等我再次回头的时候,节目又被人调换了,这说明调台的人用的并不是房间内的遥控器。”
七号电池就是这么来的。
陆由继续往下说:“至于敲击窗户,并非人力所为。因为我在窗户玻璃上发现了一个血手印。”
李时真笑得有点勉强:“不是人,难道是鬼?”
只要提到鬼,陆由的态度就像写在白纸上的黑字那样鲜明。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敲窗户的是蝙蝠。
“血手印其实早就画在了窗户玻璃上,而且用的是黄鳝的血。小何爱吃鳝鱼面,厨房里有很多这种玩意儿。蝙蝠嗜血,尤其是黄鳝的血。它们闻到鳝血的腥臭味,便迫不及待的冲向窗户舔舐。一次又一次,就好像有人在敲打窗户一般。或者如你们所愿,我会误以为敲打窗户的是那个男婴?
“我用手绢将血手印擦得干干净净,敲门声便消失了。现在手绢在此,究竟是人血还是鳝血,很容易就化验出来。”
脏污的手绢就是这么来的。
陆由见没人反对,话锋一转:“不过问题又来了,我在行李箱里发现了更多的血手印。”
何生我忙道:“我们可没有进到房间里……”
“你们当然没进来,同样没这个必要,因为行李箱在进房间,不,在进入悲喜凶宅前,就已经被动了手脚。”陆由指着何生我,“这个你最清楚。”
何生我失声道:“我……并不清楚”
陆由道:“你当然清楚,下车后帮我拿行李箱的人是你,趁我不注意动点手脚不是什么难事吧。”
李时真插科打诨道:“什么时候乐于助人竟然也会惹祸上身,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陆由淡淡道:“我有证据。”
李时真老老实实闭了嘴,洗耳恭听。
陆由指着最后那个香水瓶:“这瓶香水是郁金香味道的,虽然淡,却胜在持久。因为长时间没用,昨天在舅舅家收拾行李的时候,我心血来潮打开看了看,不小心撒了一些在行李箱里。郁金香会导致脱发,所以很少有人会用这种香型的香水,尤其是男人。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小何身上一直残留着这种香味。”
何生我不说话了,他下意识用手摸了摸头发,忽然意识到用的是右手,吓得连忙松开,凌空甩动了几下,生怕手上还沾染有郁金香。
陆由乘胜追击:“我不理解的是,你们为什么要在六合孤儿院装神弄鬼?网上那些闹鬼的传言,都是你们放出去的吧。”
吕不详眯起眼睛:“原来真的是你,看来赶你走的选择是对的。”
平安夜那次,陆由直播结束,在回来的路上,迎面遇到了一辆车,里面坐着前往悲喜凶宅的李时真、吕不详和何生我。
不过因为光线的原因,彼此并没有看清楚对方的长相。
陆由冷笑:“你们就不怕我将这件事抖出去吗?”
何生我忙道:“由由,我们这么做也是被逼无奈,如果那块地被开发商看上,我们的家就永远没有了。”
李时真、吕不详和何生我一起在六合孤儿院长大,那里就是他们永远的家。
所以他们才会冒着违规的风险,在婚姻登记处的大厅里开了小吃店,千方百计筹钱,准备在原址重建六合孤儿院。
吕不详不为所动:“抖出去?你能拿出证据吗。如果可以的话,随你的便。”
陆由拂袖而去。
两人擦肩而过,却自始至终也没有看对方一眼。
这是一场女人之间的战斗。
吕不详面若冰霜,紧握的双手指节发白。
李时真伸手拉住陆由的肩膀,目光犹疑,“等一等。”
他看看陆由,又看看吕不详,纠结得好像一团乱麻。
陆由停步,她在赌他们交代所有真相,包括制造“鬼影”的原理。
吕不详轻轻吐出一口气,语调回复平静,用惯常冷漠的语气说:“她要走,就让她走。”
鱼死网破。
陆由知道自己扮演的名侦探这个角色算是彻底败了,她抬脚准备跨过门槛,裤脚却被什么东西给扯住了。
低下头,看见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