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进去,得知来者是萧燕燕时,正端坐高堂的韩家大老爷韩匡嗣惊得差点滚下椅子来,连连召唤奴婢伺候燕燕洗脸更衣。
燕燕仔细地把脸洗干净了,却拒绝更衣,说:”我要去找二郎,穿这身衣服路上方便。为避免牵连,伯父且告诉我二郎去处,再使唤两个不成气候的奴婢陪我就行,我立刻动身,也让韩大哥安心。”
说着,她看了韩德源一眼,后者依然是一副戒慎恐惧的样子,见她觑来,也不理会,只担心心慈耳软又特别念旧的父亲一念之差,误了全家。
“父亲,”他对韩匡嗣说,”往事虽然美好,但娘娘如今已是皇上亲立的贵妃,明日就要入宫,再去找二弟实在不妥,还请父亲立刻差人送娘娘回皇城。”
“我不回去!”燕燕坚决地说,”我与二郎自小有约,岂可做负约之人?”
“燕儿——娘娘,”韩匡嗣习惯地喊她的名,却被长子的目光提醒,立刻改口道:”娘娘与二郎的婚事现已取消,没有婚约何来负约?皇上年轻有为,对娘娘情深一片,还请娘娘体恤臣等,别再执着一念,回城去吧。”
“不见二郎,我绝不回城!”眼见他们无意帮助她,燕燕内心充满失望和悲哀,但也能理解他们的难处,只能告辞道:”你们不告诉我二郎下落,我会自己去找。此刻一别,就当我从没来过,不会有人找你们的麻烦。”
说完,她转身往外走。
韩匡嗣想要喊她,但被韩德源拉住,韩德凝则不忍地说:”父亲,就让二哥见她一面吧,他……”
“闭嘴!”他的哀求迅速被韩德让的怒吼压住。
但已经走出数步的燕燕仍听到了韩德凝的话,心头疑团更深,她倏然转身,望着韩匡嗣,“伯父,二郎在哪儿?”
“他……”韩匡嗣略显迟疑,随后叹了口气,“唉,二郎苦啊!”
“他到底在哪里?”燕燕追问,神色凄绝。
韩匡嗣正想开口,被韩德源抢去话头。“我已经说过,我们不知……”
“别再骗我!”燕燕一声厉喝打断他的话,再也不怀疑他们对她隐瞒了韩德让的下落,这伤透了她的心。“立刻带我去见他!否则我让你第一个后悔莫及!”
韩德源僵住,这是燕燕第一次在韩家发火。
“四郎带娘娘去吧,”韩匡嗣见状,忙对四子韩德凝说,”反正这事早晚得有个了结,是福是祸,该来的总是躲不开的。”
韩德凝点点头,对燕燕说:”跟我来。”
燕燕收起刀,跟他往后院走去,韩德源急忙跟上,韩匡嗣则浑身瘫软地跌坐在椅子上,对心腹下属说:”别院
得仔细防护,这事可不能漏出去。”
“主公放心,看守别院的都是可信任的人。”那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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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燕见韩家兄弟带她往后院走,以为韩德让在那儿,却不料他们带她从后院侧门上了马车。她立刻猜出他们是要去别院。
去她熟悉的地方竟要带路?还舍马乘车?其理由她自然明白,全因为她目前的身份,也为了不让人看到她,以免给韩家带来灾难。
其实此刻早已天黑,她又穿着一身男装,戴着遮去半张脸的帽子,就算被人看见,也看不清什么,但由此仍可看出韩家人行事的谨慎态度。
一下车,她便认出了这正是韩家别院,也是原先安排给她与韩德让成亲后居住的地方,可如今,不大但清幽整洁的院子里,少了花草,多了看门守院的护卫。
当看到两个护卫正陪着韩德源匆忙走向上房时,燕燕下意识地甩掉帽子追上去,抢先一步推开了房门。
房内,韩德让紧闭双眼被紧紧地绑在床上,听到门响,他并未张开眼睛。
“二郎!”
心仿佛被千万根针狠狠扎下,她迅即奔过去,扑在他身上。
韩德让猛地张开眼睛,仿佛做梦似地瞪着她,”燕……真是你?”
“是……”燕燕泣不成声,抚摸着他身上的绳子,痛彻心扉地问:”是谁?是谁这样对待你?你们——”
她忽然怒向身后的人,”解开他!是谁让你们这样对待他?是谁?”
韩德凝和那两个护卫立刻跑来解绳子,韩德源被她吓到,畏缩着没有上前,站在门口说:”前日二弟才回来就闹着要去找你,我们只好把他关起来,可他又是逃跑,又是砸东西,父亲怕他伤了自己,我才叫人把他绑在床上。”
燕燕怒气冲冲地对他大骂:”你这个——”
“燕燕,不怪大哥!”刚获得自由的韩德让抓住她,”他们并没伤害我。”
“他们不该把你像这样绑着,不该把你关起来……”
看着他凌乱的胡须,不整的衣衫和因为暴瘦而深凹的面颊,她泪如泉涌,既心痛他所承受的折磨,又愤怒他们无力改变的现实。
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她哭喊道:”可是你说对了,我不能怪他们,我该怪你!怪你为什么失约?为什么不在去年八月娶我?你等我十五年,我爱你一辈子,可你为什么要毁约?为什么让我们走上今天这条艰险的路?你害了我!”
她的眼泪,她的质问,她的责骂,无不含悲带怒,令人动容。
韩德让目断魂销。
“枯鱼过河泣,何时悔复及?唉,是我的错啊!”他悲鸣着将她抱住,力忍多日的男儿泪终是浸了面颊,湿了衣衫。
韩德凝不忍见他们如此悲伤,洒下一地同情的眼泪,跑出了房间。韩德源也双目湿润地转身,带着两个神色凄凉的侍卫离开,将房门关上。
两个伤心的人根本没注意到其他人,此刻,他们的眼睛,被痛苦的泪水遮住;他们的心,被说不尽的悔恨填满;他们的矜持自制,被无可挽回的悲剧摧毁。
“悔”之一字说易行难。天下若有”早知道”,人生又何来这许多的悲欢离合?留下这许多的怅恨惋歌?
许久之后,燕燕收住悲伤,时间宝贵,她有好多话要说,没空伤心。
抬起头看看四周,黑夜依然未尽,冷月寒光穿过窗棂照进来,淡如青烟。她轻轻地擦去他的泪,问:”你才知道他选了我吗?”
“前日才得知。”他眼神凄迷而绝望地看着她,”本来我已同父亲商量好,黑山巡猎一结束,就迎你进门,没想到先皇意外驾崩,因恐先祖帐下几个亲王闻知噩耗后对皇位起异心,你我的父亲合赵王之力,拥戴二皇子登基,随后皇上令我护先皇灵柩前往怀陵停放,置碑清陵准备先皇安葬大礼。直到前日丞相接手,我才得以返回,结果竟获知皇上已册你为贵妃。燕……”
他哽住,悔恨的泪水浸透了他乌黑的双眸,颤抖的声音模糊难辨。”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拖延婚期!我们一起去求皇上吧?”
燕燕心痛如绞。二郎,这个她深爱着的男人,总是明朗如日,潇洒如风,笑着爱她宠她照顾她,何曾如此这般悲伤落魄?
“没用的,我去求过他,可他心如铁石!”她黯然摇头。
韩德让沮丧地靠着墙壁闭上双眼,”他,只怕早已爱慕你。”
“我不要他爱慕!”燕燕握着他的手贴于胸前,”我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人,谁也不能把你夺走!”
他张开眼,那双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睛,曾经只有爱恋和喜悦,可如今却带着浓浓的凄美秋意望着她,”他是皇帝,他要你,谁能挡?”
“不要放弃我,二郎!”听出那份绝望,她扑进他怀里,泪水簌簌地落。
“别哭!”自己本意伤痛欲绝,却仍看不得她的泪。他紧紧抱着她,”我们还有今夜,也许夜尽时,我们能想出法子来!”
“好,我不哭,你快想法子,我也想,让我们快点想出来!”她说,脸埋在他胸前,泪水浸透了他的衣衫;他安慰她,潸然而下的泪滴,染湿了她的发际。
这个霜月白满天的静夜,流淌着一地清寒,万般无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