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前,半睡半醒的燕燕忽然清醒。
坐起身来,看到滴着烛泪的红烛已经燃去大半,陪了她大半夜的白玉和石兰,趴在木榻上睡得正熟。
想起发病的耶律贤,她轻轻下床,将衾被盖在她们身上,悄悄走出房门。
天还没亮,屋檐下的灯笼发出昏黄的灯光,照着这寂静的庭院。她本以为会一出门就看到昨夜阻止她去看耶律贤的侍卫,没想到门外没人,走廊上也十分安静,四周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望着天边的启明星,她猜测着如此安静的原因。
难道是耶律贤的病情加重,所有人都去照顾他,顾不上这里了?还是为了避免再受她的刺激,他们把耶律贤转到了其它宫殿,因此护卫们也都跟了过去,这里才会连一个人都看不到?
想到他病情恶化,她心里深感不安,这次他的病,完全是因为她的原因,这很让她不安。虽然不愿嫁给他,但她并不希望他生病,更不希望他出事。
她想去看他,只有亲眼看到他,确定他安好无事,她的这份罪恶感才能消除。
可是,她要如何见到他呢?四周连个问话的人都没有,而她极不熟悉这座皇宫,也猜不出来他会在哪里?
站在台阶上,她扫过四周的走廊,再注视着黑影幢幢的庭院,和前方悬挂着灯笼的建筑,清澈的眸光一闪,抬脚就跨出走廊,穿过庭院,往前面亮灯的穿堂走去,心想,只要自己出现,说不定就能把人引出来。
果真,当她踏入庭院对面的穿堂时,她面前鬼魅般地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天还没亮,皇后要去哪里?”
耶律煌的声音在寂静的穿堂内显得格外空洞。
因为光线暗,他正好背对着灯笼,燕燕只看到他的身形,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而他却相反,能清楚地看到她,因此她镇定地说:”我想见皇帝陛下。”
“皇上病了。”他简单地说。
“正因为他病了,所以我要见他。”她的要求也不复杂。
耶律煌没说话,似乎在考虑。
她问:”皇上现在怎样?”
“已经醒了,但还很虚弱。”
“我要见他!”
“皇上的病不能受刺激。”他冷漠地说。
“我不会刺激他。”燕燕仰起了头,很讨厌他这种冷冰冰的态度。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身体侧开,”皇后随臣属来!”
燕燕以为他会带她去见耶律贤,不料在穿堂口,他站住,指着左边一幢亮着星星点点火光的房屋,”那儿是华龙帐,陛下正在那里休息,皇后自己过去吧,恕臣属还有公务,不再奉陪。”
说完,他转身返回穿堂。
看着他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燕燕皱了皱眉头。
这个在初次见面时,就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腹心部队使,显然对她有很大的敌意。那究竟是为什么?
她过去从不认识他,也没有得罪过他,那么,他的这份敌意难道是出于对耶律贤的忠心?是因为她在新婚之夜害耶律贤病倒?
这,是她唯一想出来的理由。而对此,她既无力改变,也不想对他解释。
叹了口气,她继续往那座宫殿走去。
拂晓前是最黑暗,也最令人犯困的时候,穿过无人的小径,她踏上了青石铺就的石阶。既然耶律贤在这里,附近就一定有铁卫守夜,只不过他们此刻就像耶律煌一样,隐身在暗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现身。
永兴宫是世宗皇帝为甄皇后所建,因此房屋庭院都具有汉族风格。走进大殿,见上有余火的炉子边,两个男人背靠着背在打盹。
从炉边摆设的器物和他们的打扮看,应该是侍候皇上的汤药小第。
没有惊扰他们,她朝房门敞开的西厢房走去。
走到门口,她往里瞧。屋内没点灯,但就着大殿的灯笼,她隐约看到有人躺在床上,正呼呼酣睡着。从那浑浊的鼾声,她判断不是耶律贤。
悄悄退出,她再走向右边的厢房。
这屋里点了一盏灯,因此她一眼看出床上睡着燕奴和琴花,床脚睡着她们各自的侍女伴妇。
见到她们,她略感安心。
既然耶律贤的寝殿小底和侍女们能够如此安然大睡,说明他的病情已经没大碍。当然,能让她们聚在这里彻夜守候,也说明他的病的确不轻。
悄悄退出房间,拉上门,她继续往殿内深处去寻。嗅这空气中浓浓的药味,看到这些神情疲惫、和衣而眠的人,她更想见到他,亲自确定他的病况。
在一道门楣上挂着灯的房门时,她看到了鸢儿既不是躺着,也不是坐着,而是半跪半卧地侧着脸趴在一个马鞍上,而她身后,她的侍女则歪着身子靠墙而坐,两人正呼呼大睡。
看着鸢儿嘴边亮亮的口水,她莞尔一笑:这女人连睡觉也是这么孩子气。
小心地绕过她们,她推开悬着灯的房门,轻轻地走了进去。
这屋子很大,四周垂帘悬锦,陈设华丽,虽然有灯,但不够亮。
站在屋内等眼睛适应后,她看清前方锦帘隔开的内间散发出比较明亮的灯光,因此估计那就是耶律贤休息的地方。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刚想揭帘,就听到里面传来耶律贤虚弱的声音:“回房去睡吧,朕没事了。”
“怎么没事?陛下的手脚还很僵硬,不揉开怎么行?”回话的是个女人。
惜瑶!燕燕认得那个声音,只不过此刻不带寒气,充满关切。
“你已经揉了大半宿,换她们进来吧。”耶律贤语气虽硬,但带着怜惜。
“她们谁会这个?不是下手太重,就是毫无力气。”惜瑶回应道,又叹了口气,说:“陛下若垂怜奴婢,就别再为一些小事焦虑烦恼,免得犯病自个儿受罪吃苦,奴婢们看了也心疼!”
站在门帘外的燕燕暗自吃惊,惜瑶跟耶律贤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像宫女对主人,更像妻子对丈夫。
原来,她真的是他的枕边人!
想到不久前自己竟被他声称的“唯一”感动,燕燕凉凉一笑。
正想退出,屋里的对话拉住了她的脚步。
“行了,朕困了,你也去睡吧。”耶律贤说,似乎用了些力气。
“皇上睡吧,奴婢陪陛下睡。”惜瑶说得自信而自然。
燕燕的心“忽”地翻了个筋斗。
床榻传来响声,随即是惜瑶的惊呼:“陛下要去哪儿?”
“你要睡在这里,朕自然要找皇后去!”耶律贤的声音有点喘,也很弱。
燕燕的心,再翻了一下,却带着一丝丝喜悦,是因为他没有忘记她的存在?还是因为他对惜瑶的拒绝?她说不清楚,却听到惜瑶委屈又愤怒的声音:
“奴婢对陛下全心全意,陛下为何不能对奴婢好点?为何只有发病时,才想到奴婢?奴婢把陛下放在心尖上,却抵不过把陛下的尊严踩在脚下的皇后!”
“住嘴!”耶律贤似乎气坏了,可身体毕竟不行,吼了一声便弱了气势。
“陛下恕罪……”惜瑶惊慌的声音盖住了他的低咒。
原来自己真误会了他。燕燕惭愧地想著撩起帷幔,本打算进去替换惜瑶,却看到耶律贤平躺在床上,惜瑶背对着她坐在床榻上,身子挡住了他的头部,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惜瑶正用双手按摩着他的胸口。
耶律贤推开她的手,她又按摩他的胳膊。
“你走吧,朕也累了!”这次,耶律贤的声音有点含混不清。
“累了就睡吧。”惜瑶在他身边躺下,柔声说:“陛下,奴婢再不也敢乱说话了,就让奴婢像以前那样陪着你吧!”说着,紧紧抱住了他。
耶律贤发出像是抗议,又像不满的呢喃,但并没有再坚持要她离开。
燕燕站在帷幕前,看着眼前的一幕,仿佛空口吃下了一块生姜,喉咙刺痛,目灼血涌,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地出汗。
由于惜瑶躺下,不再阻挡在她与耶律贤之间,因此她看清楚了耶律贤的摸样。此刻的他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半张着嘴呼吸有点急促,整个人与几个时辰那个拥着她倾诉爱意的他相比,显得憔悴和虚弱……
忽然,他的头向她的方向转来。
估计是他感觉到了什么,不想让他发现自己,她迅速放下帷幔退开。帷幔落下的瞬间,她恍惚看到了他张开的眼睛。
她不想去确认,在这种情况下与他见面,实在太尴尬。
悄然退出房间,她迅即离开了华龙帐,但并未返回寝宫,因为她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这座宫苑房连着房,殿通着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胡乱寻找中,她看到数月前闯宫见耶律贤时去过的亭子,依然是宫灯高悬,却没了清茶雅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