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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婴的哭啼打破了夜的静谧,朱红色的紫禁城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住在那里的人们不会为这个小家伙的降生而欢喜,包括她的力尽而亡没看她一眼的母亲。又有什么值得欢喜的呢!囚禁冷宫的母亲,力争上游利令智昏的苦果,她就那么去了,留给那个带着“孽种”标签孩子的除了一挂白玉蝴蝶,还有命运多舛的人生。。。。。。。当然,这个孩子可能还没经历过人世间的种种,就已经去找她父母亲团聚了。对皇家来说,她是一个不容存在的污点。
而与此同时,紫禁城外,正红旗都统董鄂七十府上,嫡福晋博尔济吉特馥雅为董鄂大人添了一对粉雕玉琢的小格格,如假包换的双生花。董鄂大人为女儿取名钟灵、毓秀,旗人家女子的命运也是既定的,13岁入宫,选在君王侧,便光耀了整个家族的门楣,即便落选,嫁个平常旗人子弟,也会有安安稳稳相夫教子的一生吧。
在那样一个时代,人不仅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连命运都无法做主!
董鄂家格格的满月酒,康熙老爷子也去凑热闹,董鄂大人已是受宠若惊。周岁时,康熙还命人叫董鄂全家进宫,为两个小家伙主持抓周,钟灵抓了钗环,毓秀拿了马鞭,康熙笑言,我大清马背上得天下,小家伙这是要做我爱新觉罗家的人无疑。
董鄂夫妇连忙谢恩自谦,心里也在揣摩圣意,夫人以为皇帝的看重是好事,满心以为自己家像萨满婆婆所言,有凤来仪,七十却捏了一把冷汗,不想让女儿去那风谲云诡勾心斗角的地方!
两个小格格在全家人的宠爱下长到了六岁,钟灵沉静内敛乖巧懂事,毓秀正好相反,活泼好动,像男孩子一样爱闯祸,爱骑马射箭,打弹弓爬房顶掏鸟蛋,一个也没落下。
董颚大人想收收毓秀的心,但福晋却不愿意拘着她,由着毓秀玩闹,以后进宫选秀有她老实规矩的时候。董颚大人对两个女儿的教育比儿子哲瀚还要严格,一是自己是武官,书读得不多,二是他由衷的认为,女子无才,嫁人之后定会受人欺辱,所以请最好的先生教导三兄妹。
每日下朝还要问他们功课,在董颚府的院子里,经常能听到三个孩子朗朗的读书声。
哲翰比两姐妹长了几岁,是既有天资,又很用功的,钟灵则胜在勤能补拙,而毓秀虽天资最高,不用功也可以把先生教的东西完成的很好。哥哥姐姐背一个时辰的东西,她一炷香就搞定了。琴棋书画都会,针线女工不学。虽顽劣,却是有才气的,全家人的香饽饽,福晋眼里未来的娘娘。
“苍苍梧桐,悠悠古风,叶若碧云,伟仪出众,根在清源,天开紫英,星宿其上,美禽来鸣,世有嘉木,心自灵通,可以为琴,春秋和声,卧听夜雨,起看雪晴,独立正直,巍巍德容。”三个小人儿排排站着,院子里朗朗书声,七十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听得心满意足,福晋在旁静静的立着,脸上掩不住的欣慰,好一副美满幸福的画面。
这是董颚大人教子女背的第一首诗,也把它当家训了。 “我董颚家的子孙要像梧桐一样品格高洁,刚直不阿。你们可记住了?”
“记住了。”
很多年前有个天真的小姑娘送过他一叶梧桐,叶子上娟秀的小楷,正是这首晏殊的梧桐诗,那叶子也飘进了他的心。
“去玩吧。”福晋柔声道,三个孩子似飞鸟出笼,鱼贯而出,一会儿就没影儿了。大人和福晋相视一笑。
到了前院,毓秀眼珠一转,来了个主意,“哥,带我和姐姐去庙会,求你了。”
“你昨天才爬摔下来,挨了阿玛的斥责,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不是?”哲翰道,不过十二岁的少年,却颇有乃父风范,严厉的很。
“是啊,别再闯祸了。上次额娘护着你,你才没挨打。”钟灵帮腔儿道。
“哥,姐姐,就去嘛,就去嘛,隆福寺的庙会啊,有角齿戏、杂耍、各种好吃的,还有漂亮的跑马灯。。。去嘛!”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巴巴的看着哥哥姐姐,那样招人疼的精致面容,甜甜的声音,任谁也耐不住她求。
“好吧。”哥哥缴械投降。毓秀笑得更加灿烂了,“哥最好了,姐姐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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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翰偷偷带两个妹妹溜出去逛庙会,隆福寺开庙之日,百货云集,凡珠玉、绫罗、衣服、饮食、古玩、字画、花鸟、鱼虫以及寻常日用之物,星卜、杂技之流,无所不有。豆汁、扒糕、灌肠、茶汤、油茶、爱窝窝、老豆腐、豌豆黄、烤白薯,吃得三人应接不暇;哲翰和毓秀,套圈、摇彩、打枪,赢了许多玩具,空竹、吹糖人、画糖人、面塑、九连环,满载而归。
哲翰紧紧牵着两个妹妹的手,生怕她俩拐子婆拐了去,那阿玛额娘还活不活了。
“哥,你别老拉着我。”毓秀想甩开哥哥的手。
“不行,你太好动,对什么都有兴趣,别走丢了。”
毓秀看见前面有个小摊子上挂着各色彩灯,幌子上写,猜灯谜赢跑马灯。便来了兴致,定要赢到那最大最好看的跑马灯才肯回家。
那跑马灯上坠有八个写着谜面的字条,毓秀和一个穿月牙白袍子的凤眼少年拽着同一个,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少年身后的笑死刚想说话,便被少年一个手势制止住,对毓秀道“要不一人拽四个,谁猜中的多,这等便是谁的。那少年相貌俊美白净,身量挺拔,眉宇间尽显高贵傲气,拿了把扇子,倒多了几分书卷气 。
“成!”
毓秀看了看手里的谜面,应声答道:“一钩新月挂西楼,禾!羊左相交共一心,差!话别之后弃前嫌,谦;左边一千不足,右边一万有余,仿!”
少年也不差,“一入西川水势平,酬!南宋虽存北宋亡,林!画时圆,写时方,有它暖,没它凉,日!走在上边,坐在下边,挂在当中,埋在两边,土!”
二人不相伯仲,摊主也没了主意,尴尬的瞅着二人!
那少年先开口了,“老板,灯给那小姑娘吧,我不要了。”
“谁要你让!”
“别不识抬举,我家公子看上的东西还没有让的呢。”旁边的小厮叫嚷道。
“你主子都没出声,你乱叫唤。”毓秀不甘示弱。
“你。。。”
“顺子。”
“是。”小厮收了声儿。
“我们不和女的一般见识。”
“女的怎么了?你娘也是女的。”毓秀掐着腰,恶狠狠的瞪着他。
“这么凶,你是蒙古来的?”
“我是满洲姑娘!”
“小姑娘,本少爷可没功夫陪你斗嘴。”少年悠然自得的走了,毓秀被晾在那,要不是哥哥姐姐死拉着她,她早就追上去骂他了。
“走吧,哥给你买烤地瓜。”趁周围的人没越围越多之前,赶忙转移毓秀的注意力。
“便宜他了。”
“你啊,大街上和男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哥,你好啰嗦,跟先生似的。”
“走吧,咱们去吃烤地瓜。”钟灵帮着哥哥劝小捣蛋离开。
“我看看,在那边。”哲翰牵着她俩来到小摊子上,烤地瓜甜甜的香味直往鼻子里窜。
哲翰刚要开口,之间一个元宝咣的一声落在了炉子上,一个尖利的声音传来,“这些全包了。”毓秀一看,是个一脸谄媚样儿的小厮,狗仗人势的看着摊主,旁边站着个长相俊美的凤眼少年,估计是他的主子,十几岁的光景,穿着月牙白的袍子,手里拿把扇子,气质高贵,神情傲慢,好像什么都不在他眼里似的。
见钱眼开的摊主把所有的地瓜给了那小厮,毓秀眼睁睁看着好吃的到别人那,气不打一处来,“我先看到的。”
“可是我付钱了。”少年撇了毓秀一眼,尽是桀骜。
“有钱了不起啊,满身铜臭。”
“有钱就是了不起啊。”少年不急不恼。
“败家子!”毓秀白了他一眼,钟灵拽拽妹妹的袖子,示意她别惹事。
“走吧,秀儿。”哲翰想把她拽走。
“哥,你太老实了,他欺负咱们。”毓秀手指着少年,满脸委屈的样子。
“嗯,真香。”少年故意将一个地瓜拿到毓秀嘴边,毓秀甩开了哥哥的手,气的跳起来一口咬上去。
“的确真香,”擦擦嘴角粘着的糊了的皮,然后趁少年还没反应过来,从荷包里拿两个铜板,拽过少年的手,“赏你的。” 毓秀又傲气的白了他一眼。
“姑娘,你出手还真大方。”少年看着被咬了一口的地瓜和
她塞过来的铜板很是无奈。
毓秀不再理他,拉着哥哥姐姐往家跑,边跑边回头给那少年作鬼脸,“后会无期,哼 。”哲翰尴尬的忙和少年赔不是,少年笑着点了点头,“无碍。”
“我当然会再见到你的,满洲姑娘。”
“爷,咱就这么算了。”
“你回灯谜摊子,把爷的跑马灯拿回来。”
“是。”
哲翰嘱咐府里的管家偷偷留后门,三个小孩子轻手蹑脚,悄悄进去,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
“在外面疯够了?”大人严厉的声音喝住了做贼似的三个孩子,齐刷刷的跪下,完了,等着挨骂吧。
“哲翰,你身为兄长,不看好妹妹,还领着她们胡闹。”
“孩儿知错了。”
“阿玛,别怪哥哥,是毓秀的主意,要罚就罚毓秀一个。”毓秀不想连累别人。
“阿玛,灵儿也是有份去的,要罚也得一起罚。”终究是姐妹,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领罚。
“哼!”
“老爷,看在他们互相维护,兄友妹恭的份儿上,就饶了他们吧。这也是平安回来了,他们知错了。”福晋边打圆场,边给三个孩子使眼色,赶紧走。正想起身,大人道,“谁让你们起来了?”
三个孩子只好再次跪好。
“都是你惯的,”大人对福晋说,“得立立规矩了。”福晋也没法子再护着了。
“毓秀,你既然说是你的主意,便一人做事一人当,到祠堂跪着去,静思己过。没我的话,不许起来。”大人说罢便走。
“是。”毓秀像霜打的茄子。
“老爷。。。”福晋追上去,想帮毓秀免了罚,毕竟都是小孩子。
“别再求情了,我累了。”
夫人叫厨房拿了些点心和牛乳茶,让哲翰和钟灵偷偷给毓秀送去,她拗不过老爷,也只好做这些。
“秀儿。。”哥哥姐姐把头探出祠堂的门,示意她过来。“吃点东西。”
“可饿死我了。”毓秀兴奋的跑过去。
“嘘。。。。”哥哥左右看看,唯恐阿玛再过来盯着她。
“快吃吧。”钟灵说。
毓秀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边吃边说,“都是我爱吃的,枣泥卷,酥皮,豌豆黄,还有千层肉松饼。。”
“你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哥,姐姐,你们也吃点。”毓秀一手拿一块点心,递给他俩。“让你们因为我担惊受怕,真是罪过。”
“哈哈,你像灵儿一样少惹点事就好了。”
“姐姐是姐姐,不惹事哪是我董鄂毓秀。”
“秀儿,刚刚你那几个灯谜,我想不出来,你是如何猜中的?”钟灵问道,哲翰也好奇的凑过来听。
毓秀清了清嗓儿,“一钩新月挂西楼,’一钩新月’,以形状之相似点而扣’丿’,因新月如’眉’;’西楼’,以字体结构之方位扣’木’,为’木’在’楼’西,乃是指形清楚。’挂’,使“丿”之起落,意与景会.不就是个禾字。”
钟灵和哥哥恍然大悟,“那,羊左相交共一心?”
“春秋时,左伯桃与羊角哀为友,闻楚王知人善任,乃同往投之。途遇雨雪,干粮不足,预料不能两全,伯桃乃将衣食合并与哀,全其独往事楚,自入空柳中死。羊角哀入楚后,为上大夫,遂启树发伯桃之尸改葬,并自杀殉友。‘羊’、‘左’首尾相交,合之可成‘差’字,又因‘差’之中心笔划一横和一撇是‘羊’、‘左’两字所共有,谜面用‘共一心’借以暗示。”
“秀儿,这些书哥哥都不曾读过,你是何时读的?”
“偷偷在阿玛书房里找的。”
毓秀递给哲翰和灵儿又几块点心,“别告诉阿玛啊!”三个人说笑着,打闹着,哪像受罚的样子。
大人在不远的地方静静看着他们,会心一笑,摇摇头,径自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