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手抹去唇角残留的药汁,定定的望着惨白了脸庞的涵贤妃。什么也顾不得,什么也忘记了顾,只知道现下要好好的,要极尽满足的,要发自肺腑的开怀大笑。
她漆黑的眸子里,水雾弥漫。恨恨的将我望了好久,望的我都好似忘记了时间的流动,忘记了一切的一切,只是抑制不住的大笑着。
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将我满心的恨意,充塞胸腔的不甘,全部释放出来。
好久,她愤恨的将我一把推开,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我又一次跌坐在了地上,竟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不知何时,原本大笑着的我却已经泪流满面。咸咸涩涩的泪水混合着血液的腥气,在我的唇齿间徘徊萦绕。
我不知接下来的路要如何走,我仿似看到了无尽的黑暗,摊开在我面前,绝望的眸子里,望不见路的尽头到底在哪里?
“你,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干活?”卡姑姑略微有些胆怯的望着我,神色里早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凶狠。
“我还要干活?我已经中毒了,你也知道。难道你就不怕我中的毒会传染给你?还是你愿意,让整个洗衣房所有的宫女都中毒身亡?”我冷冷的瞥了她一眼,缓慢的站起身来,向殿外面走去。
“你,你,你不要吓唬本姑姑,本姑姑可不是被吓唬大的。你要去哪里?你给我回来!回来!”卡姑姑依旧不依不饶的在身后催促着我,语气虽是强硬,却已经带上了胆怯的颤抖。
见我这样直愣愣的走出来,她也仅仅只是在身后叫嚣而已,再也没有勇气追到我跟前来撒泼叫喊。
我不由有种报复到敌人的快感,回过头去,对着她粲然一笑,声音冰冷:“去等死!你跟着一起去吗?”尔后,我转回身,大笑出声。
回到那个破旧的简陋的小屋,躺在床上,我不禁泛起几丝苦涩。身下坚硬的木头床板,与冷宫那个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现下,背上被鞭子抽开的伤口,疼痛难忍,想要静静的在床上躺一会也是不行。
不得已,只好站起身来倒了杯冷水。将唇齿间苦涩的药汁,冲散开来。可现下又没有解药,也只能晚些时候,再去寻找太医院的那个小学徒了。
对于廖静宣,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他一个堂堂的整日介呆在廖宫里的皇帝,对江湖中这些毒呀草呀的,会这么清楚?!
他说的没错,那确实是雪上一枝蒿!但是,即使如此,我也绝对不会承认的。
毫无疑问,承认了就是给别人授予了我自己的把柄,就是死!可若是不承认,顶多受些皮肉之苦而已,我想自己完全可以挨得住。
我想以往时候我便也是这样的人,这样固执到顽固的地步的人。
如果是我说了谎话,做了错事,只要是我不愿意开口承认的,就算别人将证据都摆在了我的面前,我也会死咬住牙齿,坚决不会认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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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还是要过的,我的中毒未发,身未死,给卡姑姑黑暗残酷的内心里,积聚了更多的愤怒与仇恨。她将那日我对她的愚弄,变本加厉的向我身上招呼着。
处处挑刺,处处找茬。我也尽量做到最好,并不想让她握到我的把柄。
自然,这两日下来,虽然经常见到她拿着鞭子,恨恨将我望着的样子。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下手,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这日里,我却是真真切切的又将她惹了一回。因为明日便是元宵佳节花灯日,后宫妃嫔们,不管有无等级头衔的,有无恩宠的,都显示出了极大的积极性,极大的热情。
这在洗衣房里堆积如山的,件件华美贵气的衣衫罗裙中,便可以看出来。想来都是为了明日晚间的宴席所准备的。
若是侥幸在晚宴中,被皇上看中,宠幸了。想来以后便可风光过人,这在幽深的后宫中,毫无疑问的只有这么一条出头之路。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悬疑的,我便在此中节骨眼上看见了其兰。她专程来此,是要给景贵妃取回衣服的。
她还是那样的眉眼,那样挂着一贯的浅笑的唇角向上翘起,仿似便勾住了一片风光璀璨的月华。
她还是别人眼里需要巴结讨好的大宫女,她还是那个她。可是我,我早已经不是了原来中的我。
是不是,这个时候,是不是我也应该借此机会,去巴结讨好一下她?或许她一高兴,还能将我调到景贵妃身边,做一个只需要动动嘴皮子,端杯茶倒杯水就可以的大宫女。
可是我不能,纵使拥有再多的渴求。我也放不下曾经的身段,去巴结这么亲近的她。我可以去巴结任何一个,我并不熟悉的人。
那样,面对本来就陌生的人。我不会觉得是伤害到了自己的自尊心,我只是觉得那是我活下来应该要做的,应该要去伪装的。
可是,面对这么一个熟识的人,我做不到,我也做不出,说不来那些好听的可以说给卡姑姑听的,虚伪的言语。
我也摆不出那样一副可怜的样子,归根结底就是我没有办法去讨好她。去讨好这个曾经要听命于我,又狠心陷害了我的女子。
“吆,怎么了,这是?又开始想要偷懒了是不是?”正自沉浸在自己心绪里的我,被忽然在头顶上传出来的大嗓门吓了一跳。
下一秒,卡姑姑早已经等待的不耐烦的鞭子,便向我身上快速的招呼了过来。
“啊!”我一把抱住被她抽的生疼的手臂,慌忙跳起来,躲避着她那不长眼的鞭子。
地上堆积的满满的洗衣盆,满满的水桶,根本就没有插脚的余地。可挥到身上的鞭子,却是狠辣辛毒。
背部的旧伤还未结疤,现下又承受了这么几鞭,更是疼痛难忍。我也管不了三七二十一,一脚踩着满是积水与衣物的水盆,一个接着一个,朝着远处空地奔去。
“你这
个小贱人!快给老娘停下!你可要知道,这些可都是娘娘们的衣物,弄坏了你可赔不起!快给老娘停下来!”卡姑姑怒目圆睁,气的简直要火冒三丈。
下一秒钟,却惦着脚尖,手里紧紧握着那根鞭子,再也顾不得什么娘娘的衣物了,学着我踩着洗衣盆,不顾一切的向我追了过来。
“卡姑姑,是,是奴婢不好。可你先把手里的鞭子放下,答应不再打我,我就回去。”我跳过最后一个乘着的衣物的盆子,向前面那片空当中跑去。
“你还敢给老娘讨价还价,简直是无法无天,胆大包天!”卡姑姑一双死鱼眼恶狠狠的瞪着我,咬牙切齿的说道。颇有只要逮着我,就要将我碎尸万段的伟大想法。
眼看着卡姑姑就要追上前来,面前这堵厚实的墙壁却生生挡住了我的去路。可是,现下若是再转身回去,已经为时晚矣。
显然的我都忍了这么久,现下更不能动用自己的功夫。这件事不能让太多七嘴八舌的宫人知道,不然我可就真的没命了,到时候,阎王老子来了估计都救不了我。
没得办法,我出于本能的抱住自己的头,闭起眼睛准备生生接下她那一鞭子,想来一鞭子而已,死不了的。
可是,等了好一会子,也不见那根不长眼的鞭子,落到我身上。
却意外的听到了卡姑姑有些尴尬,不知所措的声音传过来:“这,这,兰姐姐?兰大姑奶奶!您赶紧着松开手吧。若是将您弄伤了,我这可怎么办呢?您可别手软,直接就杀了我吧,兰大姑奶奶。”
“你要记住,她虽然现下不是皇后了,可毕竟还是东舒国的公主。说不来哪天,皇上喜欢了,皇上心里的气儿消了。
她还是咱们廖宫里的皇后,你又怎么能这般对待于她?难道不该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吗?”我睁开眼,便看见其兰怒视着卡姑姑的眸子里,凶光尽显。狠暴的简直比之卡姑姑,还要厉害上一截子。
“是,是。兰大姑奶奶说的是,老奴以后不会再这般了,请兰大姑奶奶赶紧松开手吧。可别当真伤了您,到时候,景妃娘娘也不会放过老奴的。”卡姑姑眉目紧皱,带着哭腔的哀求着其兰,请其兰赶紧放手。
我现在当真是不如其兰的很,我只是洗衣房里的奴才,而她却是宫里人人都想要巴结的,宠妃身边的大宫女。
即便心里有这么清醒的认识,可是景贵妃的名字,还是深深的刺伤了我的心。她这么聪明的人,想来早就想着要背叛我了。
毕竟跟着我这个随时都会被打入冷宫的,不受宠的皇后来说,远远没有做宠妃身边的红人,来的吃香吧。
我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喜怒哀乐,一派平心静气的转身往回走去。
“娘娘,皇后娘娘。”其兰站在我身后,想要拉住我的手,却生生顿在了我们两个人之间。中间只隔着一条小小的缝隙,一张平铺绽开的宣纸的宽度。
“兰大姑姑折煞奴婢了,这里哪还有什么皇后?自那次巫蛊事件之后,皇后就已经永远消失了。”我头也未回,继续向前走去。
寒冷的声音,是连同我自己都没有听过的决绝与冷然。
“兰大姑奶奶,您看,外面寒冷了些,咱们还是去殿里坐会儿吧。正好前日里,老奴刚得了一包雨前毛尖,给您泡来尝尝?”卡姑姑献媚的声音响在我的身后。
我不用回头看也知道,卡姑姑现下的表情,肯定和那日见到涵贤妃时,表情是一模一样的。
堆积出如山高的脸折子的笑容,硬生生挤出了数不清的眼纹的,浑浊不清的眼睛。
甚至我都能想象到,她因年老而变得模糊浑浊的眼球。微微泛着暗黄色的光泽,简直就是风烛残年的老人的共性。
虽然她才仅仅三十多岁,但她每每对着别人献媚时,挤出来的那条条数不清的皱纹,简直比即将要入土的老妇人还要不如。
“也好。吩咐她们景妃娘娘的衣物要搭理的快一些。寰芷宫里还有好些事情要做,我也在这里等不得。”其兰一如往昔的声音,响了开来。
就如当时响在我耳边的一样,轻柔乖巧,知冷知热。现在听来,感觉却是熟悉又陌生,恍如隔世。
卡姑姑也不知是哪根弦不对了,这件事情却是当真再也没有寻过我的麻烦。只是每天那双眼睛,依旧像探照灯一样,紧紧盯着我。
不管我在哪里,正在干什么,一转身就能看到她坐在一旁,悠哉喝茶的空当,将眼睛向我身上照射过来。
自然的,我也就变得更是小心翼翼了。我很是纳闷这么几天,涵贤妃怎么不来了?难道真的在那天被我气住了?不对呀,这也不像她的风格。
待到我就这么郁闷了两天之后,却意外的迎来了絮美人。对于她的到来,我有些欣慰又有些担忧。
我们虽然在之前,就已经达成了一致对外的决议,可是自从那之后,不好的事情接连向我身上袭来。
况且我现下已经不是皇后了,她就算来了,我又能帮她什么呢?恐怕如今,既没权利又没宠爱的我,是什么也帮不了她的。
她唤着我去正殿内去伺候,尔后便支走了殿内的所有人。若琴也被她支到殿门外面,去看守大门了。
对于她的这些做法,我很震惊。不知道她做的这么神秘,到底是有何重要的事情要说,还是想要暗中封住我的口。
毕竟对于她只留下两个太监,在殿内的做法,我实在理解不了。
“参见絮美人!”我看了站在大殿中的她一眼,缓缓躬身见礼。
她却是慌忙转过身来,将我一把扶了起来。
眉眼间溢出无限的欢喜,与真诚:“皇后娘娘怎么能跟臣妾如此客套呢?这可当真要折煞臣妾了。”
“觉得很对不住的应该是我才对,没想到刚刚想要与絮美人交好之际,却摊上了这么一大堆的事情。
现下,地位如此悬殊,我心里过意不去的同时,又觉得很是愧对絮美人。”我垂下头去,神色黯淡,万分无可奈何的说道。
“皇后娘娘就不要再自责了。臣妾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来此,可不是要听娘娘自责的。
娘娘若当真觉得对不住臣妾,等娘娘哪日里辉煌腾达了,可不要忘记臣妾就是。”絮美人眉眼弯弯的拉住我的手,眸子里溢出的暖意徐徐传递到我的心尖上。
“絮美人说的这是哪里话?我已经沦落到如此地步了,哪里还有能够出去的机会呢?恐怕当真要辜负了絮美人一番情意了。”我回握住她的手,柔软温热。眉宇间却不得不隐上了诸多伤愁。
“好了,若是再这么说下去,皇后娘娘肯定还要自责个不停了。娘娘如转头看看,我给您带谁来了?”絮美人粲然一笑,将我向旁边立着的两名太监旁边走过去。
我狐疑的看了看她,又看向身前立着的这位太监。只见他缓缓摘下来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帽子,露出了那样一张白皙细嫩的,我无比熟悉的脸来。
“宸王爷!”我惊讶万分又无比惊喜的大叫出声,他却赶紧走过来捂住了我的嘴唇。食指放在双唇中间,无声的告诉着我,现在情势的恶劣,要我小心一些。
可是这种偷偷摸摸,带足了刺激的行为,以及见到他依旧安然无恙的欣喜。让我就算狠狠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却依旧不能熄灭那团燃烧着的炽热的火焰。
“娘娘,王爷,你们去里间说会儿话吧。不过,记住小心一些就是了。
臣妾在这边给您守着点,料想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的。”絮美人面上挂着浅浅淡淡的笑颜,微微勾起的唇角,溢出欢颜一片。
尔后,在我们即将要走进里殿时,她却一把将我拉住了,微微颤动的唇角向我无声的传递了两个字:“自救!”
我恍惚明白了她的用意,明白了蒋兮航的押宝。是了,若是我当真像现在这般什么用处也没有了的话,想来絮美人和蒋兮航早就要撇开我,去另投他主了吧。
不过,她说的也对。就算不为她,我也要为我自己,为我死去的淳哥哥,为依旧身在牢房里的喜儿。
“皇嫂,你,你近日可还好?都怨臣弟,怨臣弟太过大意,连累了皇嫂。”廖静宸缓缓伸出颤抖的手,想要上前来,拉住我垂于身侧的柔荑,却在踌躇片刻后,胆怯的又退了回去。
“我没事。只是如今身在这洗衣房中,有些苦,有些累罢了。本来现下就是最为低贱的奴才,人人都可以欺负到我身上来,我也自然就没有什么反击的能耐。”我垂下眼睑,半遮住那一双布满忧伤的眸子。脸色不愈,轻轻叹气了一声。
“皇嫂,对不起,对不起。是臣弟害苦了你,都怨臣弟。你,你就打我骂我吧,也好让我心里能够好受一些。”廖静宸眉目紧锁,晶亮的眸子里布满哀伤与自责。双手不期然间,伸上前来扶住我的胳膊。
“啊!”我惊叫一声,双手猛然捂住胳膊,惊慌连连的向后退去。眼睛里已是泪水连连,疼痛难忍。
“你怎么了?皇嫂,你怎么了?让我看看,好不好?”我默默的点点头。
廖静宸便轻手轻脚的掀开了我的衣袖,见上面错综交叠着一道道红艳艳的伤痕。
“这是?”廖静宸猛然搬过我的身子,眉宇间溢出的全是悔恨与自责,嘴里不停的自责着自己,“对不起,皇嫂,对不起。是我没用,连累了皇嫂。”
“我没事。这些也只是皮外伤罢了,想来这么几天过去,也快要好了。你就不要再自责了。受这些小伤算什么,我从来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只是,自从那日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你,心里很是担心。夜夜不能眠,唯恐你会有什么闪失。我才当真要心痛难耐了呐。”我抬起头来,布满柔情的眸子,直直望向他。
一遍一遍向他的眼睛里,向他内心深处传递着我的真诚,我的挂心。
“皇嫂?!”廖静宸万分惊喜的将我望住,轻轻咧开的唇角,俊美如斯,“皇嫂,你说,你担心我了,是不是?”
“是啊,你对我这般好,我怎么会不为你担心呐?可惜,我现下的处境,狼狈至极。每日里特别希望能够见到你,可同时也害怕见到你。
害怕你看到我这般狼狈的模样,会离我而去。当然,也时时为你担心着。可就算再怎么担心,也无济于事。
现下这般,我既帮不了你,也帮不了我自己。”说着,我便回想起了自己近日的处境,不觉间已经潸然泪下。
我微微抬起的眸子里,看到了他的惊慌失措,看到了他的满目忧心。
于是,我再也没说什么,轻轻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颗颗晶莹的泪珠,顺着他颤颤巍巍间抬起的手背,滑落下去。
“对不起!”他轻轻启开的唇角,缭绕在我的耳旁。干涩无力的嗓音里,夹带着不言而喻的伤痛。
“不要说对不起。只要能够再次见到你,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别的我也无所求,只求你每日里能够平平安安,我也就能够放心下来了。”我轻轻的伸出手,制止了他想要道歉的话语。
道歉的话,我不想听。就算听了又能怎么样呢?除了浪费时间之外,什么也改变不了。
“皇嫂!”我又一次制止了他的话语,我听见自己寒凉的嗓音里,一丝温度也没有。却夹带了些许的纵容,我说:“叫我殇儿好吗?”
“殇,殇儿,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再呆在这里的。我一定会将你救出去的。到时候,天高海阔,你跟着我走好不好?
不管天涯海角,我们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廖静宸一脸担忧的眸子,紧紧将我望着。
此刻,他的眉眼里含了太多太多复杂的情感。我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对他说了这么多违心的话,我的心里早已经瓣瓣碎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