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仿佛天地间万物皆已不复存在,只有那份绵延不绝的哀伤,萦绕眼前,挥之不去。
此时的锦州知府虽已不再落泪,但面上的泪痕依旧清晰可见。神情木然,呆滞不动,沙哑的嗓音恍惚传来:“尔魂在天,浩宇苍苍;尔魂在地,烟海茫茫。见不可及,思不可望……”
这般念着,他仿佛又看到了在桃花盛开,绿草凄凄的御花园里,牙牙学语的舒子淳蹒跚不稳的向他奔跑过来。
他是那样有耐心的看着对面那个小小的人儿,撑着莲藕般白润的双臂,朝着他扑降而来。身后站着那个他喜爱的女子。那个他喜爱了一生,念想了一世的女子,那个堂堂的东舒皇后!
“怎么?被吓破胆了不成?若真如此,那就请降吧!皇上自不会亏待了你们!”素焰恭敬的站在廖静宣身旁,神情不屑,声音凉凉的说道。
听素焰如此一说,城门上一个小将士便愤然站了出来,恨意迢迢,目露凶光:“休想!你们这些西廖蛮子,妄想我们会打开城门做梦去吧!”
素焰暮然变了脸色,煞气冷然的说:“不识好歹的东西!这烈日骄阳下,皇上肯等你们这么久,已是对你们最大的恩赐。你们却还不领情?哼!”
素焰说罢,冷哼之声顺势传到了东舒将士们耳边,他们便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难耐,又似身后布满才狼猛兽的追赶,内心惶惶。
“知府大人!请您立即下令,让我们与那西廖蛮子一决高下。替太子殿下,替所有丧生在西廖蛮子刀下的百姓、将士们报仇!”这个悲痛异常的声音自锦州知府后方响起,瞬时便拉回了他沉浸在过去里的思绪。
“对!不为太子殿下报仇,妄为东舒将士!”这时,一个不为显眼的将士也激动万分的呼喊道。随之附和之声纷纷响起:“为殿下雪恨!为百姓报仇!”“捍卫东舒,杀尽西廖蛮子!”
此起彼伏的声音不断响在锦州城门上方,回荡在空旷场地之中。他们个个慷慨激昂,血气方刚。
锦州知府看着一张张血脉膨胀的脸孔,他知道他们不足两万的将士,是无法与西廖那十万大军相抗衡的。
但是,就像将士们所说,他愿意奋起一搏。即使不会胜利,即使会损失惨重。但至少他们为保卫东舒尽了一己之力,至少他的心里能够好受些,能够感受到哪怕一丝丝的安慰。
“好!东舒将士听令!”浑厚苍老又威严十足的声音赫赫响起。将士们猛然回神步伐一致,“扑通”跪下,齐齐高声答道:“是!”
“传令下去,命五千将士死守城门,无论如何不得打开城门!”略微沉吟了一下,接着说:“弓箭手只有四千人,分为两组,交替击射敌人。其余将士握好手中刀剑,准备好大石块,跟着本府一起守住城墙东南隅!”锦州知府周密的做了细致的部署。即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也仍要尽全力守护住锦州城。
相比锦州知府的谨慎严肃,廖静宣却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懒散样子,神情淡漠,勾起的嘴角似笑非笑。随即一摆手,素焰便领命而去。
“攻城!”随着素焰的声音一齐响起的,是西廖十万大军铠甲铁靴发出的“锵锵”之声。训练有素,部署甚严的西廖大军井然有序的向城门攻去。因西廖将士地处城门外,弓箭手没有可遮挡的物什,便不再排列成队,各自找了隐蔽之处。
嘶喊拼杀之声不断响在锦州城上空,本是晴朗烈日高照的天气,也瞬忽间布满乌云,仿似老天爷也已蓄势待发,准备好好的狠命下场瓢泼大雨。
而此时的姚镇绶依然毫不知情,在奋力赶往锦州的路上。他见这段时间没有消息传来,已是担忧不已。二十万大军齐齐赶路,速度自是快不了的。只能安慰自己,没有消息传来,便是一切安好吧!
而今日的太阳更是炙烤着大地,刚到一所小镇的郊外,将士们便已是口渴难耐。于是只得寻了一处稍稍阴凉的大树下休息片刻。
“哎呦,渴死了!”
“你当就你一人渴啊,我也渴得不行了。”
“是啊,是啊!这大热的天儿,又如此急行赶路,当真要人命呐。”
听着将士们不住叫渴的声音传来,姚镇绶看看天色,尔后回头问向杵在一旁的副将石肖:“派了几人去镇子里打水?怎还未回来?”
面对姚镇绶的质问,石肖有些胆寒,擦了擦额间滚落下的汗珠,慌慌言说:“派了八人!去了快有半个时辰了,也该是回来的时候了。”说着便抬头望了望前路。这一望不打紧,本慌张万分的神情,瞬间转变为了喜悦。前方尘土飞扬,想必就是那打水之人回来了。
那八人八骑还未来到近前,便听到马上的将士扬声高喊:“姚将军!姚将军!不好了!太子殿下,殿下…”由于赶路着急,马上的将士已是气喘吁吁,话不成句。
姚镇绶虽听不清楚说的什么,但心里却是有种不好的预感,猛然一沉,面显忧色。
“休得无礼!急急忙忙的成何体统?有何话,下马细细说来!”石肖也未听得出什么来,只是觉得这样吵嚷有失体面,急忙开口训斥刚刚奔到近前的六位将士。
因在朝堂之上没有亲厚得力之人,石肖便只能留守在西南边境。这些将士也都是他操练,提拔起来的。现在姚镇绶在旁,皇上又有圣旨准他同去锦州,攻打西廖。这对他来说,自是一个立功的好机会,尤其是太子殿下也在锦州。这么一来,他更是担心姚镇绶会寻他错处,参他一本。故一路行来一直小心翼翼。
姚镇绶自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更无意为难与他。所以便也不动声色,装作毫不知情。
八位去打水的将士奔到近前,便急急下马,整齐划一的跪在了地上,慌慌张张的说道:“小人们不该如此高喊,扰乱军心,望将军大人恕罪!”
石肖唯唯诺诺走上前来,极尽巴结之所能,对着姚镇绶拜下身去,喜眉笑眼的说:“姚将军,您看——如何惩治他们为好?”
姚镇绶本也不愿惩治他们,况且心里还着急的想要询问锦州的情况。见石肖让他做主,不管实让也好,虚让也罢,他自是要应承下来的。略一沉思,随即说道:“本将军觉得他们——确实有错,但也不是什么大错。嗯,这样吧,将功折罪为好!”
石肖听出姚镇绶语中之意,便以为他定是趁此机会有意索求。于是附耳过去,悄悄地说道:“还请姚将军明示。”
姚镇绶早已等的不耐其烦,见他如此一问,面色严肃,不容拒绝的开口道:“就请几位小将,具体的说一说刚才那未完之话。”包括石肖在内的九人俱是一愣,九双眼睛齐齐看向姚镇绶,确认他是否在开玩笑。
其中回神最快的一人,先磕下了头去,略有紧张的开口说道:“禀报将军,小人
们刚才在镇中打水时,无意间听到了镇中之人谈论锦州的战事。便留心的打听了些,才得知原,原来太子殿下所带领的二十万大军,早已死伤殆尽,溃不成军!太子殿下,殿下他和少数留有活命的将士,也已经被俘了。”
“什么?”姚镇绶满脸惊慌,身子似已站立不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被眼疾手快的石肖扶住了。看出姚镇绶的惊慌,石肖的心里也是犹有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随即回头呵斥道:“尔等胡说些什么?小心掉了你们的脑袋!”八人更是连连磕头,惧怕不已。
姚镇绶勉强定了定神,但仍显慌恐不安。担忧之色摆于面颊:“快!快与本将军细细说来!”
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吱声,唯恐一个不对,真的弄丢了自己的脑袋。
姚镇绶等得半晌未有答言,无奈的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尽管说,本将军饶你们不死!”
有了这句保证,其中一黑脸汉子便颤巍巍的开口道:“据逃来小镇的百姓们说,他们本是盐州城人。得知太子殿下带领大军到达之时,他们高兴异常,以为终于可以把西廖蛮子赶出我东舒国境了。可是,”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了姚镇绶一眼,接着说:“可是,就在大军刚刚驻扎在盐州城郊的那一晚,西廖皇帝亲率十五万大军,趁我军不备,长驱直入,仿似直入无人之境。当夜,殿下便已被俘。”
姚镇绶轻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殿下,您真是糊涂啊!两军对峙的紧要关口,您怎能不有所防备呢?都怪臣啊,怪臣没有保护好您,怪臣没有多加叮嘱您战场险恶。”似在责怪舒子淳的轻敌,又似在责怪自己的疏忽。
“姚将军,微臣虽终日在边境之地,却也听说殿下乃是人中之龙,聪慧机敏,此次之事大有蹊跷,想来是有人通敌卖国所致。”石肖看向姚镇绶,眉目亦是紧紧锁住,细细推敲。
猛然间姚镇绶似回过神来,喃喃道:“定是有人叛国轮作奸细了,不然靠殿下的足智定不会有此等事情发生。”尔后抬起头,大步跨至说话之人面前,急急问道:“还有吗?可有听到西廖皇帝有何打算?”
那人搔搔后脑勺,颇似为难的说道:“这个?小人没有听清楚。”
“将军,我知道,将军!”另一位颇显白净的将士急忙说道。
“哦?快说与本将军听!”那人正了正神色,便细细说了来:“据逃来的百姓所说,应当是要去攻打锦州了。”
姚镇绶听罢,略微思索了一会,便对石肖说:“由于情况紧急,本将军带领五百将士日夜兼程,先行赶往锦州。石将军带领其余将士尽快赶来就好,到时便在锦州西城门会合。”
石肖看着正色严肃的姚镇绶,知军情紧急,便应声答道:“是!属下遵命!”
看着姚镇绶和众将士远去的背影,方才说话的那白净将士,无来由的紧张起来。原来刚才本是怕将军怪罪,便随口胡诌了一句。自己想着西廖国既然已经攻占了盐州,下一个自然便是锦州了。不过,西廖国倘若真的准备攻打锦州,这些寻常老百姓自是也听不到这些机密之事的吧。
现在,见将军信了他的话,已先行离去,才心慌意急起来。但又不敢说与石肖听,便只能暗暗祈祷他方才所说的真的能变为现实。虽说他也不希望两国兵戎相见,但是此时此刻能够保住性命,仿佛就显得更为重要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