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曜灵懒洋洋的声音一响起,苏若兰马上回头,就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张曜灵这个让她又恨又爱的家伙,就已经出现在自己的身后了。
“大坏蛋,你终于知道回来了!”苏若兰贴近张曜灵的耳畔,害怕对面的支远听到,就压低了声音对着张曜灵“恶狠狠”地来了这一句。
“回来了回来了,这还没到呢,就听到有人大声嚷嚷着要见我,我这不就回来了吗?”张曜灵却是毫无顾忌,一边大声说着一边向前走。身后的苏若兰有心在张曜灵的身上留下一点纪念,却已经是没有了机会,只能看着张曜灵离去的背影,暗自恨得牙痒痒的。
“怎么样,大师?刚才那位姑娘有没有跟你说那个故事啊?不知道大师听完之后有什么感悟没有?”张曜灵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对着支远拱手问道。
被张曜灵这喜怒无常的表情搞得有些发愣,以至于即使张曜灵的脸上堆满了笑容,看上去十分的真诚,支远却也再不敢在张曜灵面前保持那种嚣张的气焰,只是小心警惕地望着张曜灵,心有余悸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怎么?刚才她没有和大师说那个故事吗?”张曜灵指了指在自己身后撅着嘴巴瞪着自己的苏若兰,有些惊讶地问道。
“那是个什么故事?佛祖当年‘割肉饲鹰’的典故,我从一开始入师门的时候就已经听过了,你却让这么一个女子再将这个故事转述给我,是何用意?”看到张曜灵此刻依然保持着和善的笑容,支远不由得胆气一壮,同时对于自己之前的胆怯表现心有惭愧,故意向前迈了两步。
“原来已经说了,那就好,那就好……”张曜灵点了点头,嘴里一直说着好,却没有回答支远的问题。
“张施主是什么意思?我支远自认虽比不上家师的佛法精深,但是也自问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玷污我身上的这一件僧袍!贫僧虽然难以企及家师的学问境界,但也绝不是这样任由他人随意侮辱的!”支远的语气愤愤,只是他这时候,却已经不知不觉忘记了自己初来的本意,却已经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哦,这个呀,大师可就误会了,我怎么会侮辱你呢?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会那么做的……”张曜灵轻轻地摇着头,看到支远不屑地扭过头去,他也不以为意,依然笑容满面地说道,“大师呀,你这是不懂我的真意啊!”
“哼!”支远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不满的冷哼,表达着自己的不信。
张曜灵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轻轻地摇了摇头:“看来大师真的误会了,看来我,还真的需要好好解释解释了。”
支远没有理他,这一回连冷哼都免了,直接就是冷眼相向了。
张曜灵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我对大师的学识并无不敬的意思,那个‘佛祖割肉饲鹰’的典故,我也早就猜到大师肯定早就知晓了。之所以让那位姑娘再和大师重新说起,只是因为我感于大师誓死维护师尊的拳拳之心,深受感动,欲要成全大师的这一壮举而已。”
“壮举?你什么意思?”支远本能地觉得张曜灵的笑容不怀好意,警惕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大师这一次来找我,是为了令师心情不畅才会来的吧?”张曜灵笑容不变,问道。
“没错,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家师,会这么的颓丧过!”一提起这个,支远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了支道林失魂落魄的样子来,不由得心中怒火大炽,愤恨地注视着张曜灵。
张曜灵无视对方的,只是接着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其实令师之所以会这么失落,和我,还真的没有多大的关系……”
“哼!”支远不屑地哼了一声,摆明了不信。
被支远不客气地打断,张曜灵不以为意,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道:“令师本是来质问我关于关中禁佛的事,我就向他解释,说明我自己的苦衷。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的,只是关中的那帮和尚搞得实在是不像话,民愤极大,我也是迫于无奈啊!后来在经过我们两个人的一番商量之后,我就向向他提出了一个条件。只要他做到了这个条件,那么关中的难题就迎刃而解,佛门自然可以大开。”
“什么条件?你又提出了什么严苛的条件来刁难家师?”支远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急急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对别人来说可能是一个很难的条件,但是对于像令师徒这样的大德高僧来说,简直就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意思。其实到现在我都很奇怪,令师佛法精深,怎么就不愿意接受这个条件呢?真是奇哉怪也,怪也奇哉……”张曜灵摇头晃脑地叹着气,很是费解的样子。
“和刚才的那个故事有关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支远瘦弱的身躯突然开始出现了轻微的颤抖,连这时候说出来的话也开始带上了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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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也!大师猜出来了?”张曜灵一脸的惊讶,还带着一些跃跃欲试的兴奋。
“你……”支远颤抖着指着张曜灵没有说话,一张脸上涨成了紫红色,最后舌绽春雷化作一声愤怒至极的怒喝,“……真是荒唐!”
“哪里荒唐了?我这是想要令师徒效仿佛祖,做出佛祖一样的善举,向天下百姓昭显佛门的慈悲,吸引更多的民众入我佛门,使佛光普照万民!这也是我的一番好意,你不领情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说我是荒唐呢?”张曜灵不解地问道,对于支远的大变脸完全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佛祖的境界,哪里是我们可以企及的?要是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可做到像佛祖一样,那么这个世界上早就是遍地神佛了!我们不过是肉体凡胎,那里可以做出这种自残身体的荒唐事来?”支远狂喷着口水指着张曜灵怒骂,还好张曜灵见机得早,早早地避开了他,没有被他的口水淹没。
“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张曜灵仰天长叹了一声,顺便还附庸风雅念了一句诗,摇着头对着支远叹道,“没想到我的一番好意居然被人如此误解,真是……唉!”
“这哪里是什么好意?你这分明是想要我们的命,有哪个傻瓜会这么做?”看着张曜灵装模作样的样子,支远的心中更加愤怒,就差没有指着张曜灵的鼻子痛骂了。
“怎么会这样呢、唉,我这就是想要帮你们向天下万民展示一下佛法无边,证明令师徒早已证得大道,看破一切虚妄,是真正的高僧,挽回被关中的那些败类破坏的佛门声誉,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成了要你们的命呢?”
张曜灵仰天长叹,甚至就连眼角,也挤出了一点晶莹之光。
“荒谬!荒唐!你……”支远先是痛骂不断,但是到了最后,他的声音又开始颤抖了,“你……你……你要干什么?”
他没有办法继续保持镇定,因为此刻的张曜灵又已经长刀出鞘,正在向他慢慢靠近。
“别怕,别怕……”张曜灵的声音很温柔,就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很温柔地说道,“大师还是欠缺一点向佛的决心呐,还好这里有我。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做什么事都要见到结果不可,尤其是做这种善事!来吧,让我助大师一臂之力,成全大师的尊师重道之心,助大师早证佛果,脱离苦海吧!”
说完这些,张曜灵将手中雪亮的长刀举到了自己的额前,迈开大步,就向着浑身颤抖的支远走了过来。
“你你你……你别过来……我我……我不需要……不要……”支远的声音抖得像筛糠一样,随着张曜灵每进一步,他就身不由己地向后退去,只是张曜灵的脚步迈得很大,渐渐的,两人之间的差距,还是在逐步缩小。
“要的要的,这个时候大师就不要再拒绝我的好意了!你放心,我下手很有分寸的,一刀下去,大师不过是少个屁股,最多是痛一点,流一点血,绝对死不了的!”张曜灵晃了晃手里的雪亮长刀,对着支远很温柔地说道。
只是对面的支远却丝毫感受不到张曜灵的温柔,看着张曜灵越走越近,他身体抖得更加剧烈,哆嗦道:“不要……不要过来……你……你你……”
“啊——”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支远再也无法承受张曜灵越来越强大的恐惧,在最后的一丝胆气被消磨之后,他心胆俱裂地转身就跑,那速度,即使是以速度见长的猎豹之流,只怕也要是望尘莫及。
“别跑啊……相信我,真的很快的,没你想的那么痛苦!”张曜灵在身后还在不甘心地辩解着,试图留下支远继续自己的计划。
“……”张曜灵的声音传得很远,支远连头不回,就是死命地向前跑,任张曜灵喊得山响,他就是死不回头。
“真实的,这年头做好人真是难啊,你说我好不容易想做件好事,这人家还不领情,见了我跑得比兔子都快!你说至于吗,这是你们的祖师爷干过的,你们不是一心向佛什么都向佛祖学习吗、我这是为了帮你们早日修成正果,怎么都把我当成魔鬼一样就知道跑呢、后面又没有狼在追你!真是的!”看着支远一路绝尘而去的身影,张曜灵无可奈何地叹着气,手中的长刀依然在身前打着转。
苏若兰悄悄地走到他的身后,忽然开口问道:“你这么做,就不怕他们从此忌恨上你吗?”
“嗯?”张曜灵回头,笑了一声,对她说道,“他们本来就对我没什么好感,最坏的话,又能坏到哪里去呢?怎么,你觉得,他们现在在这里找我的麻烦,我就应该束手就擒,跪在地上祈求他们的原谅才是对的吗?”
“不是的,只是我们这一行人很快就要到建康了,得罪了他们这些名士,我只怕我们到了那里,会受到更多的刁难啊!”张曜灵一番作弄吓跑了支道林支远师徒,苏若兰的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只是面带愁容地说道。
“这个就不需要大姐你担心了,我们这一路,不管我今日是不是得罪了他们,我们都注定是无法安生的。只是……”张曜灵的目光飘向了前方的道路尽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明知山有虎偏有虎山行,我张曜灵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岂会害怕他们这些鬼蜮技俩?”
“或许吧。”看着张曜灵此刻显露出来的满满自信和孤傲,苏若兰的心中就是一颤,一股莫名的情感涌上心头,她话到嘴边的担忧,只化作了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张曜灵和苏若兰都做好了迎接各种刁难的准备,只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种层出不穷的刁难,会来得这么快。
在经过了支道林师徒拦路这一段插曲之后,张曜灵也没有和后面一直没有露面的王朗郗超说什么,只是闷着头赶路。在第三天的时候,张曜灵骑在马上,终于看到了建康城的城墙。
“这就是建康吗?”张曜灵一紧缰绳停住了坐下的马蹄前行,望着面前这一座巍峨的攻城自语道。
建康城为江东第一大城,在东吴孙氏之时曾为国都,如今晋室将之重新修缮,百多年来一直没有经过什么战火的洗礼,所以从外观看来,比之满目沧桑的长安城要耐看得多。只是在张曜灵看来,这座城市,却比之长安,要少了许多的底蕴。
“江南安逸之地,可为安民之所,却非久居之地啊!”张曜灵摇了摇头,两腿一夹马腹,胯下的马儿奋力前冲,一场全新的旅程,就在今天开始了。
一行人无风无浪地进入了建康城中,虽然张曜灵这一行人的队伍很是壮观,但是大街上熙熙攘攘的游人却没有什么人凑在一起看热闹。或许是建康天子脚下,见多了这种阵仗吧。
张曜灵正有些新奇地看着建康城中完全不同于凉州的民风,这时候一路上一直没有和他说过什么话的王朗,皮笑肉不笑地凑了过来,对着张曜灵说道:“张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什么事?”张曜灵皱了皱眉,从对方的眼神中,他已经看到了对方的不怀好意,还有一丝隐藏在眼底的得意。
“在下久离建康,家中的妻子老父多日未见,心中想念得紧。现在已经将张公子带入了建康城中,我这位下属也来了,就由他带着公子去鸿胪馆暂时歇下,不知道张公子能不能通融一下?”王朗阴恻恻地笑着,对着张曜灵说道。
“哦……”张曜灵的目光中闪烁了一下,偏了偏头,然后展颜一笑,点头道,“王大人真是一个至孝之人,在下怎能阻碍王大人的这一拳拳之心?王大人去吧,我自己也可以找到路的。”
得到了张曜灵的同意,王朗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在张曜灵的注视之下,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得意早已经隐藏不住了。略一拱手,王朗就转身带着几个人走了。张曜灵注意到,其中有一个,就是在自己进城之后,才进入自己的队伍中的。
“喂,大坏蛋,那个郗超也走了。我们怎么办?”张曜灵微笑着看着王朗离开,苏若兰这时候悄悄靠了过来,绷着一张俏脸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副表情?”张曜灵愕然地看着满脸闷闷不乐的苏若兰,奇怪地问道。
“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看到张曜灵居然还有闲心管自己的表情,苏若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应该开心还是该哀叹,只好苦笑不得地瞪着他,“他们两个都走了,就把我们扔在这里了。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不是还留下了一个人吗?到时候由他带路,绝对不会让大姐露宿街头的!”张曜灵指了指在前面点头哈腰地看着自己的一个人,很轻松地对苏若兰说道。
“你是真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吗?”苏若兰有些着急,语气也变得有些急促,“他们一路上什么都没有做,现在都离开了,丢下我们在这里,你以为,他们是安的什么好心吗?”
“我又不傻,怎么会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呢?”张曜灵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看了看前面那个王朗的下属,对着苏若兰说道,“走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放心,一切由我,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完,就走上前去,和那个王朗的下属,虚情假意地说话去了。
“这个男人,就永远都是这爷们充满自信吗、这到底算是自信,还是自大目中无人呢?”苏若兰看着张曜灵淡然的表情,心中自语道。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他说话,自己的心中就是安定了许多。只是这样,他知不知道呢?
看着张曜灵的侧脸,她一个人站在那里,痴痴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