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月牙儿挂在晴朗的、布满了星辰的夜空中。
海因策拎着行李在街上心烦意乱地狂走着,俊朗的脸颊上写满了焦躁的神情。
海伦娜跟在海因策身后,多愁善感的她终于抵挡不住内心的痛楚和伤感,晶莹的泪珠接二连三地滚落了下来。
海因策停下脚步,等海伦娜低着头慢慢地走过来。“亲爱的,前面是个岔路口,往哪边走?”
海伦娜抬起右手,向前面指了指,“继续……继续往前走,快到了。”说着,她用手抹了一把泪水。
海因策注意到他的恋人说话的声音哽咽着,鼻子抽搐着,他连忙把行李箱放在地上,握住她的手,弯下腰,注视着她的眼睛,对她说:“怎么了,我的小心肝儿?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她……她……”海伦娜从裙子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擦拭着眼泪。
海因策注意到这块手帕上绣着一张棋盘和三十二枚棋子,他想起那天晚上,两个人在河畔庄园吃烤鱼的时候,海伦娜擦嘴时用的就是这块手帕。
“在我心目当中,她就是那位能预知未来、占卜吉凶的卡桑德拉公主的化身。”
“我说过,我根本不相信上帝,同样也不相信算命,用几十张纸牌就能先知先觉,这简直太荒谬了,我说什么也不信。”
海伦娜擦干了眼泪,把手帕塞进裙子口袋里,用诧异的目光看着海因策。
“我只相信爱情,任何阻力,等级偏见、民族仇恨、宗教对立、门第观念,一切的一切,在爱情的力量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你说呢?”
海伦娜思索了片刻,微微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刚才,我有一种什么感觉吗?”
海伦娜停止了啜泣,静静地倾听自己心上人的话。
“我觉得自己简直是在下一场车轮战,面对的是拉斯克、阿廖欣、博戈柳波夫、卡帕布兰卡、尤伟等诸多象棋大师,再加上西格蒙德•奥本海默,哦,还有现任女子象棋世界冠军海伦娜•奥本海默。”
海伦娜听罢,一下子破涕为笑。
海因策一手拎起行李箱,一手搂住海伦娜的腰。
两个人继续往火车站方向走去。
在并不十分拥挤的候车室里,两个人静静地坐在长凳上。广播里播放着匈牙利著名音乐家弗朗兹•李斯特的钢琴曲《爱之梦》。
海伦娜抬起头,望着挂在墙上的大钟,红色的秒针在不停地旋转着,仿佛越转越快,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不用担心,”海因策握住海伦娜的手,宽慰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想我能说服你的父母,打消他们的顾虑,相信我好了。”
海伦娜微微地点了点头,可是她那双美丽的蓝眼睛还是那么忧郁。
两个人的手握得更紧了。
这时,《爱之梦》播放完了,换了另一首曲子,海因策趁这个机会,找了一个话题:“这是什么曲子,这么忧伤?”
“这是歌剧《罗密欧与朱丽叶》。”
“你说过你喜欢莎士比亚的作品。”
“我听过歌剧,还读过小说,读过很多遍。在意大利维罗纳,有两个大家族,卡普莱特和蒙太古,两个家族积怨很深,不共戴天,动不动就大打出手。在一次盛大的假面舞会上,蒙太古大人英俊、潇洒的儿子罗密欧与卡普莱特大人美丽多情的女儿朱丽叶一见钟情,罗密欧无法抑制自己对朱丽叶的爱,向她求爱,朱丽叶幸福地拥入了他的怀抱,两个家族的深仇大恨阻挡不了爱情的狂潮,花前月下,他们互诉衷肠。来自两个家族的强烈反对反而使他们的爱情之火越燃越旺。他们私订了终身,并在好心的劳伦斯神父的主持下举行了婚礼,朱丽叶望着身边英俊而多情的罗密欧,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可是没想到,罗密欧在街上与朱丽叶的堂兄提伯尔特相遇,提伯尔特故意挑衅,两人发生了格斗,罗密欧不得已杀死了对方,从此,他被逐出了维罗纳。朱丽叶含泪送别了罗密欧,她失魂落魄地思念着他。然而,父亲却逼她忘掉这个家族的仇人,嫁给帕里斯伯爵。朱丽叶不敢背叛家族,又不肯背叛自己的心上人,她左右为难,痛苦和矛盾折磨着她的那颗脆弱的心。”
这时,音乐停了,广播里传来播音员的声音:“旅客们请注意!旅客们请注意!乘坐开往波兹南的火车的旅客请排队检票,乘坐开往波兹南的火车的旅客请排队检票。”
两个人站起身来,在检票口排队等候。
“后来呢?”海因策问。
“好心的劳伦斯神父给了朱丽叶一种药,吃了以后,人就像死了一样,但是四十二小时之后就会苏醒过来,然后派人去找罗密欧,挖开坟墓,让他们远走高飞。朱丽叶按照神父的话,在婚礼的前一天晚上服了药。第二天的婚礼变成了葬礼。罗密欧在送信人到来之前听到了噩耗,他信以为真,便急急忙忙地赶到墓地,望着安详、苍白、停止了呼吸的朱丽叶,他千呼万唤,悲痛欲绝,他无法离开自己心爱的人,无法孤独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于是,他拿起随身带来的毒药一饮而尽,然后倒在了朱丽叶的身边。”
这时,他俩已经排到了最前面。海因策向检票员出示了车票,对他说:“这位小姐送我上火车,谢谢。”
两个人走在通往月台的通道里。
“最后怎么样了?”海因策问。
“朱丽叶苏醒了,她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心上人就在身旁,可是为时已晚,罗密欧已经死了,这简直是晴空霹雳,她简直不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她不愿意离开罗密欧,哪怕跟他一起共赴黄泉也在所不惜。最后,朱丽叶拔出罗密欧的短剑,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去了天国。”说到这儿,海伦娜已经泣不成声了。
“亲爱的,你怎么又哭了?”海因策放下行李,关切地看着自己的恋人。
海伦娜摇了摇头。
“你看你,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们太可怜了!”海伦娜一下子扑进海因策的怀里,额头贴在他宽大的肩膀上。
“那只不过是戏剧。好啦,好啦。”
火车发出的长长的“嗤”的一声,他们这才意识到已经来到了月台上,白色的烟雾弥漫在铁轨旁。旅客们拎着行李、包裹,在广播的催促下,匆匆忙忙地走向车厢门。
两个人依依不舍地互相看着对方。
“好啦,马上要发车了,我改天过来看你。”海因策亲吻了一下海伦娜的嘴唇,这才拎起行李,向车厢门走去。他向列车员出示了自己的车票之后,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海伦娜跟在他身后走了过来。
“我明天就回来看你,等着我!”说完,他便上了火车。
海伦娜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她眼巴巴地看着眼前这列该死的火车要把自己的心上人送走,却束手无策。她回想起吃晚饭时的情景,在场的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电影胶片记录下来的那样历历在目,特别是塔尼娅说的那句话:“你们的结合将会导致血光之灾。”就像是法官对一名囚犯做出的死刑的宣判,而“血光之灾”这个词始终萦绕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打击,她的神经崩溃了,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滚落下来。
海因策把行李箱举到行李架上,想趁火车还没有开走,再透过车窗看海伦娜一眼,可是看到的却是这样让他揪心的情形,他赶忙走到车厢门口,一个健步跳了下来,走到她面前,可是一时想不出来应该用什么话语来安慰她,让她坦然地面对一切,他急得手足无措。
“就要发车了,先生。”列车员提醒海因策。
不知道是一股什么神奇的力量激发了海因策的灵感,他一把抓住海伦娜的手,拽着她上了火车。
列车员笑着说:“别忘了给这位小姐补张车票,先生!”
海伦娜糊里糊涂地跟着海因策上了火车,被他拉到一个靠车窗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她低下头,掩面而泣。不料,她突然感觉到身子摇晃了一下,这才意识到火车启动了。
“哦,见鬼!我怎么上的火车?我得下去,让我过去。”海伦娜说着站起身来要走。
“已经发车了,你下不去了。”
“什么?哎呀,这可怎么办?我晚上从来不出门的。这下爸爸妈妈会生我气的,我能说什么呢?”说着,海伦娜哭得更伤心了。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有权利自己选择你的爱情和婚姻,还有你今后所走的路,难道我说得不对吗,亲爱的?”
海伦娜听罢,点了点头,从裙子口袋里掏出那块绣着象棋的手帕,擦拭着眼泪。
“真是太有意思了,”海因策风趣地说,“你该下火车的时候下了火车,该上火车的时候你又上了火车,可爱的火车!”
“都怪你,你真讨厌。”
“我是想安慰你。”海因策说着,一把将海伦娜搂在自己怀里。
海伦娜止住了眼泪,把手帕整齐地叠起来,揣进裤子口袋里。
海因策找到了一个话题,“罗密欧和朱丽叶死得太冤了。”
“是啊。可是这对情侣用宝贵的生命唤醒了两个家族,从此化干戈为玉帛,维罗纳也恢复了久违的和平。”
父亲、母亲和塔尼娅正坐在客厅里,阿尔伯特•奥本海默推门进来。
“怎么,还没找着?”母亲问。
“附近都找遍了,连火车站都找过了,她要把冯•赫尔维格先生送到哪儿啊?”
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父亲擦着一根火柴,把手中的石楠根烟斗点着,吸了几口,说:“我只是想让她和这个年轻人作个了断,我们全家人已经明确表示了对这门亲事的态度,我想,她应该明白我的用意。”
“她一定是在和她的恋人告别。”母亲说。
“她已经出去快三个小时了,就算用一百种语言告别,现在也该结束了。”父亲不以为然地说,“才认识多久啊,至于这么恋恋不舍吗?”
“我想她说不定正躲在什么地方一个人哭呢,”哥哥说,“看来,我妹妹真的爱上了这个男人。”
“这倒无可厚非,她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父亲吐了一口烟,说,“但是她应该理解,我们之所以反对这门亲事,并不是因为我们讨厌冯•赫尔维格先生,相反,我们看得出这是一个品行端正的正人君子,他对海伦娜所做的一切表明了他的正义感。”他看了一眼母亲。
母亲正在向门口张望着,看见丈夫用征求意见的目光看着她,她点了点头。
“我们完全是出于长远的考虑,”父亲接着说,“如果她真的嫁到这个来自世界上最歧视犹太人的国度的贵族家庭的话,那么,我们就不得不对她的处境整天坐立不安了。他们的结合将导致血光之灾,也许这就是天意。到时候她肯定会对自己当初做出的鲁莽的决定感到追悔莫及。你们叔叔说得有道理,如果我们人类能打破尘世间的一切隔阂和束缚,消除一切宗教对立、民族仇恨和门第观念,真正实现自由和平等的话,这该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对儿啊!可问题是,我们能等到那一天吗?”
母亲对塔尼娅说:“等她回来,你劝劝她。”
“是,妈妈,我和她谈。这种事,长痛不如短痛,我想她会明白的。”
火车在夜色中进站了。
海因策站起身来,从行李架上取下行李,对一脸迷茫的海伦娜说:“到站了,亲爱的。”同时,把右手递给了她。
海伦娜迟疑了片刻,把手伸了出来。
这对情侣手拉着手,从车门走了下来。清爽的微风迎面扑来,皎洁的月光照耀在他们的脸上。海伦娜环顾了一下四周,看见站牌上写着“热拉佐瓦沃拉站”。她站在那里犹豫不决。
“怎么了,我的小宝贝儿?”海因策转过身来。
“我这不是在做梦吧?这简直……”
“是的,你就做下去吧,千万不要醒过来,多么甜美的梦啊!”
“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嗯哼,后果就是你和我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一起幸福地生活,生下一个小棋王和一个小棋后,你同意吗,亲爱的?”
“爸爸只是让我送送你。”
“可他并没有规定你最远只能送到哪儿。”
“哼,油嘴滑舌。”海伦娜秀美的脸颊上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火车把这对难舍难分的恋人送到了华沙郊外的这个小站之后,很快就离开了。在这个静悄悄的小站上,除了他们俩以外,一个人也没有。
海因策把行李放在地上,双臂搂住海伦娜的腰,把她抱了起来,在原地旋转着。
海伦娜张开双臂,搂住海因策的脖子。两个人的额头和眼睛紧贴在一起,仿佛世间万物顷刻之间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耳边只能听见轻风吹拂着树叶发出的“沙沙”的声音和两颗炙热的心“砰砰”跳动的声音。
刺耳的轰鸣声打断了海伦娜的回忆,也把施兰妮大婶从睡梦中吵醒,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嘴里嘟哝着:“真讨厌!这是什么声音?”
“大概是铲雪车吧。”赫尔曼大叔回答。
远处,的确有一辆铲雪车正冒着青烟,慢慢地清除着铁道上厚厚的积雪。
海伦娜借着从施兰妮大婶那肥胖的身躯和车厢门上的大窟窿之间的缝隙漏进来的微弱的光亮凝视着自己手里拿着的那枚“国王”和“皇后”,她叹了口气,嘴唇神经质地抽搐着,喃喃地说:“看来,这的确是一场梦,一场梦而已。”
海因策把母亲给他画的一张草图递给马车夫之后,为海伦娜打开车门,说了声:“请吧,小姐。”
海伦娜欣然地上了马车。她坐稳之后,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当海因策坐在她身边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时,她笑着说:“真荒唐!”
海因策就像是一位打了胜仗凯旋而归的将军一样兴高采烈地哼唱着肖邦的《波兰圆舞曲》,还时不常地借助挂在车厢顶上、随着马车的颠簸而不停地摇摆的灯泡的光亮照耀下,贪婪地欣赏着自己的“战利品”,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好像生怕她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跑掉似的。
马车缓缓地行驶在一条没有路灯的田边小路上,没过多长时间,便在一个木栅栏门前停了下来。
海因策跳下马车,取下行李放在地上之后,把海伦娜抱下来。
从院子里传出几声狗叫,把海伦娜吓了一跳。
“别害怕,亲爱的,有我在呢。”
“我不怕。”
海因策向车夫付了车钱,马车走了。他走到门前,伸手要按门铃,海伦娜一下抓住他的胳膊。
“怎么了,亲爱的?”
“我……我……”海伦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到紧张,心跳得厉害。
“别害怕,有我在,狗不敢咬你。”
“我连个招呼也不打,就来打扰人家,而且是深更半夜,人家会不高兴的。”
“舅姥爷是个很随和的人,你不用担心,你这么美丽、大方的窈窕淑女,他欢迎你还来不及呢。”
“还有别的什么亲戚吗?”
“他是个老鳏夫,无儿无女,身边只有几个佣人,你不用太拘束。”海因策说完,再次伸手去按门铃。
过了一会儿,从栅栏门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栅栏门开了,手电筒的光照在海因策的脸上。
“是海因策少爷吧?”这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是我。您是布劳恩太太吧?”
“没错!没想到您还记得我,少爷!快请进来!老爷念叨您好几天了!他知道您今天要来,一直在等您。”布劳恩太太说完,转身向里面走去。
海因策拉着海伦娜的手,跟在布劳恩太太走进小楼里。
布劳恩太太把他俩带到客厅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位老人的声音。
布劳恩太太推门进去。“老爷,海因策少爷到了。”
“哦?快请他进来。”老人还没等布劳恩太太把海因策带进来,就急不可待地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门口。看见海因策,上下打量着他,忽然,猛地长开双臂紧紧地拥抱他,在他的脸上重重地吻了两下。“我的上帝啊!真没想到,时间过得真快,你都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要不是事先知道你要来,我简直认不出你了!在我印象当中,我亲爱的,你还是那个上树掏鸟窝,有梯子不用,非要徒手爬树,结果鸟蛋没掏着,却被马蜂蜇得遍体鳞伤的毛头小子。”说罢,老人又在海因策的脸颊上使劲亲吻了一下。
“不,您记错了,不是为了掏鸟窝,邻居家的孩子不小心把风筝挂在树上,而且后来才想来有梯子。您老人家身体一向可好,舅姥爷?”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还能像年轻人一样下地干活儿。”
“这我知道,我还带来一个朋友。”海因策闪过身,舅姥爷这才注意到站在海因策身后海伦娜。
“你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吕迪娅小姐吧?对不起,我不太会讲德语。海因策的母亲给我来信,说你也一起来。前几天我洗澡不小心,把腿摔伤了,上帝保佑,使我这么快就恢复了过来。”舅姥爷边说边向前迈了两步,伸出右手,想跟海伦娜握手。
海伦娜一愣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弄得不知所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只是下意识地伸出了右手和他握手。
海因策赶忙打圆场:“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在信里跟您说的海伦娜•奥本海默小姐,现任的棋后。”
“噢!”舅姥爷听罢,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太冒失了,连忙向海伦娜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弄错了,我太失礼了,真是,人上了年纪,就难免犯糊涂,你看。”
“没什么。”海伦娜并不在意老人弄错了人,但是老人说的那句话却让她心中蒙生了疑云。
“来,请进来坐吧。”舅姥爷把他俩请进客厅,请他俩在沙发上坐下,吩咐布劳恩太太去沏茶。
海伦娜坐在那里,心里还想着这位老人刚才说的那句话。
“我说你怎么现在才到呢,亲爱的,原来是找你的心上人去了,看望我这个老头儿倒是次要的,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舅姥爷说完,爽朗地笑了起来。
“哪儿的话,我这不是一找到海伦娜,就把她带来让您见见吗?”
“看来你得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海因策,世界冠军头衔、大把大把的钞票都被你收入囊中了,还抱得美人归,大概你海因策•冯•赫尔维格就是普天之下最幸运的男人了。”在一阵爽朗的笑声之后,舅姥爷把目光转移到海伦娜身上,“海因策是个品行端正、为人忠厚的好孩子,虽然我们十多年没见了,可就像俗话说的,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他天资聪慧,而且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学习成绩非常优秀。而你,海伦娜,毫不夸张地说,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姑娘,你们有共同语言,真可谓天生的一对儿,所以作为长辈,请允许我给你们一个忠告,你们要互相珍惜,互相爱护,尤其是你,海因策,即使是不废吹灰之力得到的无价之宝也不能不珍惜。”
海伦娜听到老人夸奖她的美貌,腼腆地把目光转移到地板上。
“我会把您的话牢记在心的,舅姥爷。”海因策回答。
海伦娜的余光发现,这位老人正用真诚的目光看着她,于是,她低声回答:“是,殿下。”
“殿下?哈!”老人苦笑了一声,“君主政体早就成了邻居们的炮灰了,哪儿还有什么殿下?”
海伦娜尴尬地低下头,好在这位老人并没有在意她的唐突,而是跟海因策一起谈天说地、回首往事,不时还开怀大笑。海伦娜环顾了一下屋子里的陈设,桌椅、板凳、茶几、书柜看上去都很陈旧,却显得古色古香,再加上从老人身上高档、华丽,但款式却早已过时的旧衣服上可以判断出,他是个破落贵族。最后,海伦娜的目光被挂在对面墙的正中央位置上的一幅油画吸引住了。
舅姥爷注意到海伦娜在欣赏那幅画。“这是我们家的全家福,如蒙不弃,请过来欣赏一下吧。”
海伦娜饶有兴味地站起身来,走到油画跟前。海因策也跟了过来。
只见油画上的人个个衣冠楚楚、精神焕发。坐在正中央的一位白发苍苍、神采奕奕的老人,怀里抱着一个两岁大的孩子,那个孩子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两位衣着华丽的贵夫人坐在老人的右边,两位中年绅士坐在老人的左边。一个年轻的沙俄军官、一个年轻的普鲁士军官和一个美丽、优雅、雍容华贵的少妇站在老人的身后。
舅姥爷向海伦娜一一作介绍:“这是我父亲,海因策的曾外祖父。”
“是亲王殿下?”海伦娜问。
“没错。这是海因策的外祖母,我姐姐。这是我去世多年的妻子。这是海因策的外祖父,他出身于声明显赫的普鲁士外交世家。这是我本人。这是我的外甥女,海因策的母亲,她很有艺术天分,这张全家福就是她自己画的,作为送给她的外祖父,也就是海因策的曾外祖父的生日礼物,当时她占用了我们一分钟的时间让我们摆个姿势,然后凭印象作画,还把她自己也加入到画里面。”
海伦娜惊讶地看着海因策。
“那个沙俄军官是我的儿子,海因策的表舅,他生前被迫在沙俄的军队里替沙皇卖命,当时的波兰是沙皇俄国的一个省。亲王殿下的亲孙子在沙俄军队里才不过是个中士,这个普鲁士军官是海因策的父亲,这两个当兵的虽然沾亲带故,可是当年,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却不得不各为其主。”
“那么……”海伦娜欲言又止。
“你是想问,我儿子怎么没和我一起生活,是吧?”老人轻轻地叹了口气,“第二天天不亮他就回驻地了,几天以后在一场毫无意义的、旷日持久的战役中做了炮灰。我唯一的儿子,为了和我们毫不相干的俄国沙皇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是这样,对不起。”
“过去都过去了,不提了。这位你认识,不用介绍了。”舅姥爷指着油画中的那个孩子说。
“我认识?”海伦娜一愣,然后恍然大悟,“哦,是海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