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娜、艾琳、施兰妮大婶三个人拿着饭盒,向被服车间走去。
突然,“啪”的一声枪响把她们吓了一跳,她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战战兢兢地朝枪声的方向望去,只见前面不远处,一名女囚犯正捂着隆起的腹部,痛苦地倒在了雪地上。
“好枪法!哈哈哈哈!”一阵狂笑声传进了她们的耳朵,定睛一看,面无表情的厄玛正娴熟地把一只手枪塞进枪套里。她们连忙躲到树后面,看看她又要干什么。
“枪法不错呀,厄玛!哈哈!”鲍尔少校一边心悦诚服地夸赞着他的同行。
“您还是称呼我的军衔吧。”厄玛洋洋自得地把右手伸向鲍尔,手心向上。
“**P08果然名不虚传,能达到这么远的射程!哈哈!”
厄玛用手碰了碰鲍尔的胳膊。
“好!我输了,上尉。”鲍尔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十马克的钞票,递给厄玛。
厄玛欣然地接过钞票,拿在手里。“我给您一次翻本儿的机会,怎么样,少校?”
“好啊。”
“我赌十马克,她怀的是个男孩。”
“不见得,我看是女孩,我要把我的十马克捞回来。”
“那好。下士!到这儿来!”厄玛冲站在不远处的一名士兵招了招手。
士兵跑了过来。“有什么吩咐,上尉?”
“把你的刺刀借我用一下,下士。”
下士把步枪从胳膊上解下来,把刺刀从步枪上卸下来,递给厄玛。
“这两个家伙在说些什么?”施兰妮大婶问。
“他们在打赌,这么远的距离能不能打得着那个孕妇,然后要用刺刀豁开她的肚子,看看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赌注十马克。”
“上帝啊!这……我连宰只鸡还怕溅一身血呢,”施兰妮大婶在自己胸前划了个“十”字,“我还从来没见过像她这么残忍的人。”
“她不是人,是禽兽,是恶魔。”海伦娜说。
“咱们还是离禽兽和恶魔远一点儿吧。”施兰妮大婶叹了口气,无奈地走开了。
海伦娜失神地站在那里,她的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
“难道你爱看这个?走吧。”艾琳催促她。
“禽兽,恶魔。”海伦娜喃喃地说。
艾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快走吧,回去晚了就没命了。别忘了,你也是孕妇。”
缝纫机的转轴在不停地转动着,灰色的军大衣料子在缝纫机上一点一点挪动,缝纫机的跳针在不停地上下跳动着。熨斗在铺在熨衣板上的刚刚制作完成的军大衣上来回熨烫。
天色暗了下来,又到了排队打饭时间。饥肠辘辘的囚犯们手里拿着饭盒和勺子站在雪地里,焦急地等待着。
海伦娜多么希望叔叔的身影还能出现在大锅的后面,她用手抹去眼眶中的泪水,想闪开个空当,看看站在其中一个大锅后面给大家盛饭的那个人是不是叔叔,可是人太多,挡住了她的视线。耳边只听见勺子与饭盒撞击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声音。
大铁锅里盛着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土豆炖牛肉,还有煮鸡蛋和带果酱的面包。叔叔带着笑容,满满给海伦娜盛了一饭盒土豆牛肉,光是这汤就馋得让人流口水。
“海伦娜,该你了,往前走啊。”站在海伦娜身后的艾琳拍了拍她的肩膀。
海伦娜这才回过神来,前面排队的人少了,她闪出空档,看了一眼每一名站在大锅后面负责给大家盛饭的囚犯的脸,没有看到那张熟悉的、已经布满皱纹的面孔。
海伦娜的心彻底凉了,就像地上的雪一样冰凉,她精神恍惚,连烂菜叶子汤是怎么盛到她的饭盒里的,一小块干面包是怎么拿到手里的都不知道。
“快吃吧,吃完了还得干活儿呢。”艾琳说。
“我吃不下。”
“是很难吃,可是这儿没有烤牛排、鱼子酱,捏着鼻子往下灌吧。”
海伦娜只好从饭盒里崴了一勺汤,汤勺放在嘴里的一刹那,一股难闻的味道熏得她几乎要晕倒。
雷娜特少尉走到正在缝纫机旁工作的海伦娜的身旁,对她说:“8864,霍夫曼上校找你,跟我来。”
海伦娜站起身,刚要跟着雷娜特身后往外走时,她感觉有人拽了一下她的囚服,回头一看,艾琳把一把锥子塞进她的手里。
海伦娜被带到了一幢木板房外,她听见里面有人在用德语交谈,德语水平大有长进的她基本上听懂了谈话的内容。
“我们必须赶快亡羊补牢,上校,否则还会有人敢铤而走险。”这略带沙哑的女人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那个死亡天使。
“我又组建了两个巡逻队,上尉。”
“这么大的奥斯维辛,巡逻队恐怕不管用。”
“那么……”
“我建议把铁丝网全换成高压电网,为了保险起见,最好设两层,高度不低于四米,外围要铺设**,埋得越多越好,让他们插翅难逃,就算米道斯 来了也无计可施。”
“好主意,哈哈!我明天就向希姆莱先生请示。”
站在门口的卫兵把门打开,雷娜特对海伦娜说:“请吧。”
海伦娜走了进去。雷娜特把她带到一张办公桌前。
这时,鸟笼子里的那只紫蓝金刚鹦鹉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去死吧,犹太佬!去死吧,犹太佬!”
海伦娜对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她紧咬着自己的下嘴唇。
雷娜特对坐在办公桌后的霍夫曼上校说:“报告上校,她来了。”说完,行了个纳粹军礼之后,转身出去。
海伦娜环视了一眼,这间屋子跟像冰窖一样寒冷的营房和被服车间有着天壤之别,一个炉子把这间面积不大的屋子烧得暖暖和和,整个屋子干干净净,不像营房那样脏乱、那样臭气熏天。果然,那个冤家就站在上校旁边。上校和厄玛身后的墙上挂着阿道夫•希特勒的半身像。
当海伦娜把目光从希特勒的照片上转开时,她发现那个女巫正在盯着她,像两把利剑一样粗壮的眉毛下面的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流露出凶悍的、令人望而生畏的目光。就在两个人的目光相会的一刹那,今天早上阿尔伯特、塔尼娅和雅各布中枪倒地的情景浮现在海伦娜的脑海里,复仇的火焰顿时在她的心中点燃,愤怒的目光从她双那美丽的蓝眼睛里迸发出来,她把右手伸进裤子的口袋里,紧紧地捏着艾琳递给她的那把锥子,她真恨不得冲过去,用锥子刺穿这个德国**的喉咙,可是她注意到,那家伙腰里别着手枪,更不用说旁边还坐着一个,门口还站着卫兵。海伦娜不得不把心中复仇的怒火强压下来,只是和这个恶魔,这个法西斯的爪牙对视着。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犹太之花奥本海默女士?”霍夫曼问。
海伦娜没有回答,她的眼睛继续盯着自己的仇人。
厄玛把目光转移到霍夫曼的脸上,她冷冷地说:“我还有个建议,上校。今后,要是再发生犯人逃跑这种事,我们不但送逃跑者本人去见上帝以外,还要让十个人和他一路同行,我看只有这样才能做到杀一儆百,还能让他们互相制约。”
“嗯,好主意。”
厄玛转过身,向霍夫曼行了个纳粹军礼之后,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真是太荣幸了。”霍夫曼说,“我不仅是党卫军上校,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象棋迷。我们用哪种语言交谈?德语,还是波兰语?”
“对不起,我不懂德语。”海伦娜用德语回答。
“那好,请坐。”霍夫曼改用波兰语对海伦娜说话。
海伦娜坐了下来。
“听说你对象棋大有研究。”霍夫曼说着,站了起来,绕过办公桌,在海伦娜身后来回踱着步,“象棋和战争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智慧的艺术。要想取得胜利,都需要运用大脑。象棋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战争,则是一盘硝烟弥漫的象棋。克劳塞维茨说,战争的政治目的就是要消灭敌人,而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要通过武力决战,通过战斗才能实现,这是最优越、最有效的一种手段。作为指挥官,站在指挥所里,面对瞬息万变的战场,要懂得审时度势,根据所掌握的情报判断敌人的意图,让自己的部队抢在敌人前面占领制高点和军事要地;而作为象棋手,要对局面作出准确的分析,知道对手下一步要干什么,要迅速抢占有利的格子,控制住局面,使对手陷入被动。另外还有,战争,无论胜负,多多少少肯定要付出一些代价,任何一位象棋大师也不可能在十六个棋子一个不少的情况下,就把对方将死。我对你说这些是不是有点儿班门弄斧了?”说着,他把一只手放在海伦娜的左肩膀上。海伦娜抬起右手,把霍夫曼的手从她的肩膀上拿了下去,然后轻轻掸了掸自己的肩膀。
这个细小的动作让霍夫曼心中不免有些恼怒,扬起手,正要朝海伦娜的后脑勺上拍去的一刹那,他看到了从一双美丽的蓝眼睛里射出的坚毅的目光,于是,他把扬起的手放在光秃秃的脑袋上,假装挠了挠痒痒。
海伦娜把脸扭了过去。
“我说,你应该感谢我。”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海伦娜听了一愣,她莫名其妙地回过头来看着霍夫曼。
“难道你不知道?很多新来的囚犯都被分配到机加工车间、炼金车间、木工车间,有的进了猪圈去喂猪,这些人干的都是脏活儿、累活儿。我这个人怜香惜玉,对你这样的美人儿,只是让你进被服车间干些轻活儿,那儿不用干重体力劳动,也用不着闻油漆味儿和脏水味儿。”
海伦娜没有回答。
“你不愿意感谢我也没关系,直说了吧,我只是想和你切磋切磋,希望你能给我这个面子。”
海伦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怎么?”
“我宁可到猪圈去喂猪。”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很想领教一下,犹太之花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
海伦娜心想:“既然这个秃灯这么说,那就让他好好领教领教吧。”于是,她又坐了下来。
霍夫曼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个上面刻有交错的黑白格子的大盒子走了过来,坐在海伦娜对面,把大盒子放在办公桌上。海伦娜顿时闻见一股淡淡的、沁人心脾的香味。
霍夫曼将绣着“卐”字的红绸子叠起来放在桌子上,一枚枚精致的、闪闪发光的棋子映入海伦娜的眼帘。
“只有你这样的大师才配得上使用这副象棋,因为它价值连城,说不定是全世界价格最昂贵的一副象棋,棋盒是紫檀木的,这是一种非常名贵的木材,而棋子,是钻石的,打磨得非常精细,没有任何瑕疵。请允许我执白棋吧。”霍夫曼边说,边把棋子全都抓出来,放在桌子上,把棋盒扣过来,把白子往最靠近自己一方的两排格子里摆放。
海伦娜开始摆放黑子。
“你一定想知道,这么价值连城的工艺品有什么样的来历,我是从哪里收藏的,对吧?”
霍夫曼的话确实引起了海伦娜的一丝好奇心。
“这是奥地利末代皇帝卡尔一世的至宝。去年三月,我们第三帝国和奥地利合并,时任奥地利内政部长的赛斯•英夸特 把它馈赠给元首,元首把它赐给了我,还颁发了我一枚铁十字勋章作为对我的表彰,因为我为第三帝国解决奥地利问题立下了战功,那时候我才不过是个党卫军中尉。”
海伦娜心想:“多么精美的一副象棋啊,可是这些价值连城的棋子却散发出刺鼻的硝烟味儿,紫檀木的清香也掩盖不住政治的腐臭。”
“战争是让军人发挥才能的好机会,如果一名勇敢的士兵从枪淋弹雨中闯了过去,冲入到敌人的底线,那么他就可以一步登天,成为大人物,伴随而来的是无尽的荣耀。”霍夫曼说完,拿起e2格的兵,放进e4格里。
海伦娜拿起e7格的兵,放进e5格里。
按照这位党卫军上校的话,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拉开了序幕,可是心事重重的海伦娜却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在棋盘上。今天早上那血腥的场面,阿尔伯特和塔尼娅两个人就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一样亲昵,年幼无知的雅各布被法西斯罪恶的子弹打得脑袋开花时的情形,还有中午,叔叔痛苦地倒在冰冷的雪地里抽搐时的情形,始终盘踞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叔叔昨天晚上在营房门口给她送鸡蛋时说的那句话还有他说话时用的那种古怪的腔调让她困惑不解,
“爸爸妈妈不会再生我的气了,他说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海伦娜不敢再往下想了,心神不宁的她开局枪法显得有些零乱,而且还鬼使神差地犯了一个只有初学者才会犯的低级错误。
“哈哈,看来犹太之花徒有虚名啊。”霍夫曼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把d4格的兵往前拱了一格,同时攻击着黑方c6格的马和e6格的象,而白方d5的兵有e4兵掩护,这样,马和象必丢一个。“这也难怪,犹太之花毕竟只是犹太人的花罢了。”
霍夫曼这句取笑的话像一把刺刀一样深深地刺痛了海伦娜,她心中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呼了出来,她努力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棋盘上。
“这八八六十四个方格在这个德国佬心目当中,就是炮火连天的战场,所以作为指挥官,我不能让我的棋子再作出这种无畏的牺牲,他们都是我手下的将士,他们同样是有灵魂的,站在棋盘上,他们同样是有血有肉的生命,我必须把悲伤和忧虑先放在一边,要心无旁鹜地应战。开局遭受点损失有什么大不了的?一定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德国佬尝尝犹太之花的厉害!可是,怎么才能摆脱目前的困境呢?”
考虑再三,除了用象换对方一个兵,没有更好的办法。
“看来,我要赢了,犹太之花。”说着,霍夫曼拿起e4格的兵,用一个漂亮的手势,把它放进d5格里,并把d5格中的黑象放到棋盘外边。
“恐怕下这样的结论还为时过早,上校。”海伦娜边说,边把受攻击的马挪开。
“你不信?那好,你敢不敢和我打赌呢?”
“赌什么?”
“如果这盘棋你输了,你看见这六十四个格子没有?第一个格子意味着我们要处决一个犹太人,第二个格子意味着我们要处决两个犹太人,第三个格子处决四个,第四个格子八个,以此类推,下一个格子处决犹太人的人数是上一个格子的两倍,一直到第六十四个格子,怎么样,你敢不敢打这个赌?”
海伦娜一听这话,脑海里立刻回想起五个月前,那个使她的命运发生重大改变的夜晚,在河畔庄园的别墅里,她和海因策下棋时的情景:
海伦娜微笑着,没有做声。
“要不这样吧,不要讲究这些繁文缛节了,谁赢了谁有权向对方提个要求,怎么样?”
“提什么要求?”
“假如我赢了你,你看见这六十四个格子没有?第一个格子代表你要让我吻你一下,第二个格子代表你要让我吻你两下,第三个格子吻四下,第四个格子吻八下,以此类推,下一个格子亲吻你的次数是上一个格子的两倍,一直到第六十四个格子。你同意吗,亲爱的?”
“你怎么不说话,奥本海默女士?”霍夫曼笑了,光秃秃的脑壳反射着灯泡耀眼的光芒。
海伦娜冷冰冰地回答:“这个天文数字,大概是包括你们元首全家在内的全世界人口总和的八十多亿倍。”
霍夫曼的笑容变得不像刚才那么自然了。
海伦娜静下心来,步步为营,很快便稳住了阵脚。她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瞟了一眼霍夫曼。
子力稍占优势的霍夫曼看到黑方已经构筑了十分稳固的防卸体系,一道道防线就像用钢筋混凝土筑成的堡垒一样牢不可破,一个个棋子互相保护,相得益彰。霍夫曼一筹莫展地挠了挠近乎寸草不生的光头,他冥思苦想着:“怎么才能把她的阵地撕开一道口子呢?看来必须得加强王翼的兵力才行,”于是,他把f1格的车往前推了一格。
海伦娜眼前一亮,这是天上掉馅饼,白方这个车和皇后处在同一条斜线上,如果走象b6就可以攻击他的皇后,为了不丢掉皇后,就必须把皇后闪开,没别的办法,那么她就可以用象吃掉白方的车,还能安然无恙地跑掉。
海伦娜正要伸手拿c7格的象时,霍夫曼猛然间意识到了这步臭棋将要产生的后果,赶忙把刚刚放到f2格的车又放回了f1格,嘴里用德语小声嘀咕着:“这还不行。”
海伦娜用鼻子不然为然地哼了一声,她不慌不忙,耐心地等待着机会的降临。
霍夫曼认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只要对眼前这个穷寇发起总攻,她的防线顷刻之间就会土崩瓦解,于是,他把一个马从b4格挪到c6格,攻击黑方的皇后。
“这还真是一步好棋,”海伦娜暗自吃了一惊,“不但攻击着我的皇后,还封锁住了我c线的车,破坏了我弃后连杀的计划,看来这步好棋让他看出来了。不,不一定,这么绝妙的好棋,他一个不入流的业余棋手也能看得出来?说不定他是歪打正着。那么,我不妨给他设个陷阱,考考他。只要他把那碍事的马挪开,我就可以一招制敌。反正我现在必须得把皇后躲开。”
于是,她把皇后从a7格挪到b6格。
“穷途末路了吧,犹太之花?”霍夫曼用讥讽的口吻说着,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拿起c6格的马,放进e7格里,这样,马攻击着黑方c8格的车,d6格的车攻击着黑后。
可是,出乎霍夫曼意料之外的是,他话音还没落的时候,海伦娜就已经拿起黑后,放进g1格里,把g1格的白车拿到棋盘外边。然后身子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后脑勺上。
霍夫曼一愣:“嗯?弃后?她疯了?”
“穷途末路了吧,党卫军上校?”海伦娜用同样的口吻说。
霍夫曼偷偷地瞟了一眼海伦娜,秀美的脸颊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美丽的蓝眼睛里射出的是自信和坚毅的目光,令他困惑不解。他心想:“难道能将死我?”他用一个漂亮的手势拿起h3格的马,吃掉黑后。
海伦娜伸手正要去拿g4格的黑马,准备给党卫军上校以致命的一击。
“等一等!”霍夫曼猛然意识到他被将死了,“我……我应该这么应对。”
海伦娜抬起头,用坚毅的目光盯着霍夫曼。
霍夫曼把白马放回到h3格,把白王挪到g1格。
海伦娜冷笑了一声,把黑马放回到g4格,拿起c8格的黑车,放进c1格。
“被你偷袭了!”霍夫曼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手!唉!眼看就要赢了!再来一盘!”
“请吧。”
“还是让我先来,可以吗?”
“可以,这场战争不就是你们德国人先来的吧?”海伦娜一边摆棋子,心里一边想:“哼!不服是吧?那好,我再也不会给你任何机会了!一点儿机会也不给!等着瞧吧,德国佬!”
已经完全进入状态的海伦娜棋下得非常稳健,棋子之间互相保护、互相策应,配合得天衣无缝,简直无懈可击。
“真是固若金汤啊!”霍夫曼一边抓耳挠腮,一边在想,“这简直就是人们常说的马奇诺防线 !”
到了中局阶段,霍夫曼越来越感受到了棋后深厚的功力,仿佛浑身被一条巨蟒死死地缠住了,使他动弹不得,而且越缠越紧,缠得他透不过气来。
“我就不相信,我们所向披靡的德意志战车一路高歌猛进,连波兰都征服了,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还要征服整个欧洲大陆,乃至整个世界,怎么?难道我一个堂堂的党卫军上校,连这六十四个方格,连这么一个柔弱的、身怀六甲的犹太女人都征服不了吗?不管花多大代价,也得摆脱目前的困境,挽回这种被动的局面。冒一下险吧。”于是,霍夫曼决定走一步险棋,用马换掉对方两个兵,可是,几个回合之后,他发现他的想法是多么不切实际,不但没有扭转局势,反而吃了亏,使自己陷入更加不利的境地。
局势正朝着更有利于海伦娜的方向发展,她不但牢牢地控制住了局面,而且还实现了子力上的优势。紧接着,排山倒海般的总攻开始了。面对海伦娜凌厉的攻势,霍夫曼招架不住了,白方的棋子一个接一个被海伦娜娇嫩的小手放到了棋盘外边,连皇后也没能幸免。
海伦娜身子靠在椅背上,把双手交叉放在后脑勺上。
眼看大势已去,霍夫曼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翁声翁气的长叹,把放在桌子上的那张沉重的手慢慢地抬起来,把棋盘上剩余的棋子全部扒拉开。
“再来一盘!”
“好啊,我奉陪。还让你先走,上校。”
每个棋子对号入座之后,霍夫曼拿起e2格的兵,放进e4格里。新的一轮战斗拉开了序幕,可是,开局时的势均力敌的态势没有维持多久,胜负的天平就一下子倾斜了,急功近利的霍夫曼想通过兑子迅速打开局面,没想到由于失算,使自己一下子在子力上吃了亏,还落了后手。不久,棋盘上的白子越来越少。
海伦娜再次习惯性地把身子靠在椅背上,把双手交叉放在后脑勺上。
“真不愧是犹太之花,名不虚传啊!”霍夫曼一边用德语小声嘟哝着,把棋盘上的棋子全部拿掉,然后用波兰语对海伦娜说,“再来!”
“哼!再来也是一样,还让你先走。”
当棋子全部摆好之后,霍夫曼略加思索后,用带有恳求的口吻说:“我只是个业余爱好者,我的棋力,在我们第三帝国的军官当中算排名比较靠后的,就像我的军衔一样,如果你在让我一个子的情况下,比如说一个马,要还能赢我的话,也许更能说明犹太之花的真正实力。”
海伦娜毫不犹豫地把b8格的马拿了下去,然后手心向上,向霍夫曼伸了一下右手。
霍夫曼并没有发挥出多一个马所应表现出的优势,连输三盘的他,心态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领教了犹太之花的顽强、坚韧和严厉之后,对眼前这位柔弱的女人产生了一丝敬畏,他多么渴望能为高傲的第三帝国的军人挽回颜面,或者为自己挽回颜面,可是无论怎么努力,也拿这位棋艺精湛的棋后毫无办法。当他走完一步他自己认为能一举奠定优势的好棋之后,把身子俯向棋盘,眼睛却偷偷地瞟了海伦娜一眼,希望从她的眼睛里、脸上能看到慌乱的神色,可是他失望了,从那双楚楚动人的蓝眼睛里看到的仍然是镇静、自信和坚毅。紧接着,这步他认为能置对方的皇后于死地的好棋,被对方轻而一举地化解了,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懊恼地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然后他又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刚开始还慢一点,后来越走越快,活像一头受了伤的狮子。这时,他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能给德意志帝国的军人丢脸!于是,他从桌子上拿起咖啡杯,走到柜子前,从一个装咖啡豆的瓶子里倒出了一些咖啡豆,把瓶子放回原处之后,拿起地上的暖水瓶,倒了一杯开水,又从柜子里找出了一瓶咖啡伴侣。
海伦娜并没有在意霍夫曼的这一切举动,而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对手的回应。
霍夫曼端着沏好的咖啡回到座位上,他一边用勺子搅拌着咖啡,一边忍不住又偷看了海伦娜一眼,他的目光被那镇定的眼神、秀美的脸庞、迷人的嘴唇、娇嫩的小手、隆起的胸部、优雅的气质完全吸引住了。“从她昨天刚下火车,我就注意到,她很美。可是直到现在,我才注意到,坐在棋盘边的她。美貌真的是那么无以伦比。我不得不赞叹,她是我见过的所有女人当中,毫无疑问是最美丽、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光这么下棋太没意思了,干脆跟她聊聊。”于是,他把咖啡杯放在桌子上,问海伦娜:“请允许我问你,奥本海默女士,你丈夫是做什么的?”
海伦娜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心里不由得画了一个问号,思索了片刻之后,她冷冷地回答:“死了,被你们的飞机给炸死了。”
“哦!我很抱歉,可是没办法,奥本海默女士,这是战争。不过你放心好了,我是这儿的头儿,我会照顾你。”说着,他把右手从桌子底下伸过去,摸海伦娜的腿。
这样的小动作让海伦娜非常反感,她只好把身子稍微挪了挪,可是那只可恶的手又伸了过来,放在了她的腿上,这让她感到更加厌恶,浑身的毛孔简直都要张开了一样。她“呼”地一下站了起来,真想抄起桌子上的杯子,用咖啡给这个狗杂种洗洗脸。可是,矜持和理智占据了她的心灵,她强忍住心中的怒火,说了声:“对不起,我去方便一下。”
“出门往左二十米就是。”
海伦娜蜷缩着身子,走到女厕所门口,正巧门开了,厄玛正站在门口准备出来。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门口,谁也不给谁让路,而是像站在拳击台上等待裁判宣布比赛开始的一对拳手那样互相看着对方。
海伦娜真恨不得一把揪住这个恶贯满盈的女刽子手的头发,把她的脑袋使劲往墙上撞。
厄玛身子顶着门,不由自主地把右手放在别在腰间的枪套上。
海伦娜仍然站在那里,纹丝未动,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这个仇人。
几秒钟过去了,厄玛把目光从海伦娜那双充满仇恨与坚毅的蓝眼睛上挪开,她侧过身子,从海伦娜的身边溜走了。
海伦娜用手顶住那扇撞过来的门,没有回头看一眼厄玛,便走了进去。她来到水池子旁,拧开水龙头,自来水流了出来。海伦娜右手扶着池子边,想把左腿抬起来,放进水池子里冲洗,可这对腹部已经隆起的她来说已经变成了一个高难度动作,地板又这么湿滑,她只好把腿又放下来,吃力地弯下腰,把两条裤腿撩起来,然后把手伸进自来水里,这水冰凉刺骨,可也没办法。她双手捧着冰凉的水,弯下腰,抹在腿上,使劲搓着,可是水实在是太凉了。
“那一定是一只肮脏的手,是一只沾满了鲜血的手,妈的!把我弄脏了。算了,洗上一个小时也没用。”
她看着大镜子里的自己,堂堂的现任棋后身上穿的是单薄的、破破烂烂的蓝白条囚服,而这身该死的囚服,曾经不止一次出现在她的梦里;那头飘逸的、金黄色的长发不见了,变成了寸头;冻得发皴的脸上看上去是那么憔悴;傲人的身材已经不复存在,而现在,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慢慢地弯下腰,把裤腿放下来。她的手无意中碰到了裤子口袋里一样东西,掏出来一看,是她从车间里出来之前,艾琳塞进她手里的那把锥子。
海伦娜回到霍夫曼上校的办公桌前,当她坐下的一刹那,发现棋局有些不对劲。
“该你了,犹太之花。”
“请问您走哪儿了,党卫军上校先生?到底是马d4还是象c5?”
“我走的是……我走的是……”
“我记得您说过,您是德国党卫军上校。”
“是的。”
“我这个人对打仗什么的一窍不通,但是我能下车轮战,对手再多我也不怕,就算下盲棋也不在话下。”
“这我不怀疑。”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即使让我睡一觉醒来再接着下这盘棋,我也能记住封盘时的局面。”
“不不,请别误会,我挪动棋子的时候,不小心把棋子碰倒了,忘了我的象在哪个格子里了。”霍夫曼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在e3格,上校先生。”
霍夫曼只好把象放回到e3格里。
海伦娜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心想:“有什么伎俩,你就施展吧,犹太之花就是犹太之花。”
霍夫曼在犹太之花所构筑的这条棋盘上的马奇诺防线面前无计可施,很快,子力上的优势也丧失殆尽,黑棋从战略防御的态势逐步转入战略反攻。
“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厉害的犹太女人,她不仅拥有美丽的容貌、精湛的棋艺、优雅的气质,要是换了别的女人,早就吓得尿裤子了。可也许,我能采取别的方式,让她自投罗网。”于是,霍夫曼说:“我很同情你,奥本海默女士。你丈夫在这次战争中不幸遇难,而你,怀上了他的遗腹子,真是太可怜了!”说着,他抬起头,想看一眼海伦娜,没想到海伦娜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眼神充满了鄙夷和敌意,他赶忙又把头低下,把目光放在棋盘上。接着,他又说:“我说过,我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我会照顾你,帮你把这孩子生下来。”说着,他又把右手从桌子底下伸过去,摸海伦娜的腿,可是他的手心不知道被什么尖东西扎了一下,疼得他大叫一声,把手缩了回来。
霍夫曼偷偷瞟了一眼海伦娜,可没想到的是,从那双美丽的蓝眼睛里看到的仍然是镇静、坚毅、若无其事的眼神。
海伦娜右手拿起一个车往前冲,左手紧紧地握着锥子把儿。
这步棋看似十分朴实,实际上却是一步招法严厉的硬棋,两个车马上就可以并在一条线上,能牢牢地控制住一条半开放线 ,并对白方中心的孤兵形成威胁,使白方无计可施,想兑车也来不及。紧接着,海伦娜吹响了总攻的号角,白方的防线在她摧枯拉朽的攻势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霍夫曼拿起b2格的象,放进e6格里,把e6格的黑车拿起来,还放在桌子上,还形成了将军。
“狗急跳墙了吧,党卫军上校先生?”
“怎么?”
“您的黑格象也能像你们的军队一样到处乱窜,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吗?”
“我违规了吗?”
“难道您没看见在棋盘上白方有两个白格象吗?”
“对不起,我看错了。”霍夫曼苦笑了一声,这笑容比刚才那次还难看。
不出十几个回合,海伦娜在走完一步棋之后,又把身子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后脑勺上。
霍夫曼意识到已经无力回天,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很不情愿地抬起那只撂在桌子上的手,把棋盘上的棋子一个接一个拿开。
一滴泪珠从海伦娜的蓝眼睛里滚落下来。
“再来一盘,我就不相信还会输给你!”
“对不起,上校,我累了,明天还要工作。”
“那好吧,我送你回营房。”
“我认识回去的路,再见。”说完,海伦娜站起身来,转过身,当她走到鸟笼前时,小声说了一句:“哼!臭棋篓子!”说完,走了出去。
紫蓝金刚鹦鹉在笼子里一边蹦蹦跳跳,一边叫道:“臭棋篓子!臭棋篓子!”
霍夫曼气急败坏地从棋盘上抓起一枚棋子,向鸟笼子扔过去。
煞白的路灯照在海伦娜忧郁的脸上,她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掉淌在脸上的泪水。
远处,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一团火又在那里燃烧着,照亮了漆黑的夜空。
海伦娜来到自己的营房附近,用手在胸前划了几个“十”字,这才转过弯,她仿佛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路灯下向她走过来,日渐苍老的脸上带着笑容,老人伸出冻得发皴的手,把两个热乎乎的煮熟的鸡蛋放进她的手心里。
事实让她失望了,没有人在等她。她只好走到木板营房门口,踱掉鞋底上的雪,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顿时,一股像腐烂的尸体那样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强烈地刺激着她鼻腔,她忍不住一连打了几个喷嚏。营房里静悄悄的,劳累了一天的女囚犯们都睡下了,耳边只能听见呼噜声。
海伦娜摸着黑,手扶着中层木板床的边缘,往自己睡的地方走去。
“海伦娜,是你吗?”艾琳的声音传进海伦娜的耳朵,手电筒的光照在她的脸上。
海伦娜沿着手电筒的光走了过去。
“你可算回来了,”艾琳正坐在木板上,用袖子擦了擦萨缪尔的小嘴唇儿,然后把他放到被子下面,“来,快上来吧。我都把被子给你捂热了。”说着,她一只手拿着手电筒给海伦娜照亮,伸出另一只手搀着她上来,扶她躺下。
海伦娜急切的问:“有人找我吗?”
“没有。”
“真的没有吗?”
“没人找你。”
“没有人让你们转交给我什么吃的?”
“哎呀,没有啊!你怎么了?”艾琳有点儿不耐烦了。
“叔叔死了,这是真的。”海伦娜喃喃地说。
沉默了好一会儿,艾琳这才开口:“这儿动不动就有人被打死或者自杀,我都习以为常了,说不定哪天就轮到我了,妈的!他们叫你干什么去了?”
“让我陪那个党卫军上校下棋。”
“霍夫曼?他没有为难你吧?”
“他用他那只脏爪子摸我的腿,结果摸到了锥子尖儿上!把他疼得嗷嗷直叫。”海伦娜一边说一边笑了起来,“你要是在旁边就好了,瞧那个秃灯那副表情,我们一共下了四盘棋,我把他杀得七零八落,四比零啊,艾琳!你没看见他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急得他那秃脑袋瓜比灯泡儿还亮。”海伦娜笑得更开心了。
艾琳也陪着她笑了。
“你不应该不给他留面子,傻孩子。”施兰妮大婶开口了。
“施兰妮大婶,您还没睡?”
“你半天不回来,我真不放心,孩子。”
“我没把他杀得片甲不留,已经够给他面子的了。”
“这群疯子一怒之下会要你的命,孩子!艾琳说得对,你现在已经不是一条人命了。”
“是啊,”艾琳说,“为了活命,为了孩子,我们只能低三下四夹着尾巴当牛做马,不情愿也没办法。睡觉!”说完,她把手电筒关上,收到枕头边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海伦娜注意到自己盖的被子好像比昨天盖的厚了一些,她用手摸了摸自己右边,那里冷冰冰的,空无一人。
“哼!人已经没有了,她怎么可能还会躺在我的身边呢?她一直不把我当作她的小姑子,而是当作她的亲妹妹。她不是圣女贞德,可是,在今天这个充满了血腥的、惨绝人寰的早晨,面对死亡,从她那张秀美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恐惧,她是那么气定神闲,那么若无其事,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哦!我想起来了!”
她的脑海里回忆起昨天夜里,塔尼娅凝视着放在自己腿上的三张塔罗牌,嘴里喃喃地说:“这是上帝的旨意,上帝的旨意。”
“看来她已经预料到自己,还有她丈夫、孩子已经在劫难逃了。今后再也听不到她那温婉的声音了。”
海伦娜叹了口气,坐了起来,在艾琳的枕头边摸着。
“你找什么?”
“手电筒。”
“你要小便?早干什么来着?”艾琳把手电筒打开,递给海伦娜,然后把身子翻了过去。
海伦娜拿着手电筒,照着自己的右边,这里空荡荡的。她明白,是施兰妮大婶和艾琳把塔尼娅盖的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因为塔尼娅已经用不着了。
手电筒的光照在一个挂在床铺楞子上的一颗钉子上的一包袱上。她伸手把包袱解下来,放在腿上,把它打开,里面是一些换洗的内衣、内裤以及洗头膏和女人用的手帕、化妆品什么的,还有摩西五经。这时,一本相册映入她的眼帘。
海伦娜把相册拿出来,放在腿上,慢慢地打开。第一页是雅各布的百日照,胖乎乎的雅各布趴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周围的世界,哈喇子都流到了下巴上。海伦娜忍俊不禁笑了出来。可是,就在她笑出声这一刹那,她的脑海里立刻闪现出今天早晨,雅各布的后脑勺被子弹打中,鲜血四溅时的情景,她的笑声嘎然停止了。
她翻开第二页,只见照片上的塔尼娅是个头戴花冠、身穿婚纱的美丽的新娘,阿尔伯特是个风流倜傥的新郎,他们的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他们的眼睛里充满着对婚后幸福生活的期待。第三页是塔尼娅和她父亲、母亲的合影。
海伦娜翻了一篇,第四页是她和塔尼娅两个人的合影,两个姑娘手拉着手,虽然穿得十分朴素,可她们脸上依然洋溢着欢乐的笑容,她们的背后是高大的、英姿飒爽的美人鱼的铜像。第五页是一张全家福。一家人穿得整整齐齐,爸爸、妈妈坐在前排中间,爸爸怀里抱着刚刚满月的雅各布,手里还拿着他那把心爱的石楠根烟斗。叔叔站在后排中间,他张开双臂,搂着站在他左右的阿尔伯特、塔尼娅和海伦娜的肩膀。他们身后都是些破破烂烂的家具,可是全家人是那样其乐融融。
海伦娜长叹了一口气,把相册合上,眼睛盯在包袱里,她的目光被一个精致的木盒子吸引住了,她把相册放进包袱里,把木盒子拿出来,放在腿上,把它打开,里面整齐地放着一张张纸牌。她把纸牌全都拿出来,把木盒子放在一边,把纸牌一张一张翻过来,放在腿上,塔罗牌精美的图案呈现在她的眼前。
塔尼娅那温婉的声音又萦绕在海伦娜的耳边,温柔的眼神又出现在她的眼前:
“你不仅是奥本海默一家的荣耀,还将成为我们这个伟大民族的女英雄,会有很多同胞钦佩你、爱戴你,对你顶礼膜拜,尽管你看上去只不过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可正因为你的外柔内刚,你才成为大家心目当中的女神,因为你用自己的方式捍卫了这个命运多舛的民族的尊严。不过这也为你自己带来了灾难,你成了敌人的众矢之的,有一股非常强大的邪恶势力企图征服你,将你置于死地而后快。你在二十二岁那年,恐怕要面临一场劫难。”
“那,到那时候我该怎么办?”海伦娜收敛了笑容,忧心忡忡地问。
塔尼娅嫣然一笑,“想消灾解难倒也不难,只要你委曲求全就能躲过这场杀身之祸,你比谁都更能学会忍让,就看你怎么去选择。”
“恐怕不会特别顺利,过程是那么一波三折。你的对手不仅棋力很强,棋盘外的功夫也不可小觑。你将陷入绝境,不过你不必担心,会有贵人出手相助,使你逢凶化吉。你会为他感恩戴德。”
“你们的结合将会导致血光之灾。”
“是真的吗?”海伦娜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嫂子。
“是的,很遗憾,血光之灾。现在悬崖勒马也许还来得及。”
海伦娜呆呆地凝视着这些塔罗牌的图案。
“你怎么还不睡呀?”耳边突然传来了艾琳的声音,“你老这么坐着,会冻感冒的!要是明儿早上起不来就麻烦了,这帮畜牲不会放过你的,尤其是新来的那个臭娘们儿。”
海伦娜把塔罗牌收进木盒子里,盖上盖子,把它放进包袱里,把包袱系好,放在一边,然后慢慢地躺下。她希望能尽快睡着,可是今天她亲眼目睹的一幕幕惨剧仍然缠绕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今后再也不能让这位卡桑德拉公主给我算命了,再也看不到她温柔的笑容,听不到她温婉的话语;再也得不到哥哥的鼓励和赞美。雅各布,姑姑答应过你,要教你下象棋的,真没有想到,你还没闹明白吃过路兵是怎么回事,你就不学了。看来,想要忘记一个亲人的离去所带来的痛苦,最好的方式就是另一个亲人的离去。叔叔,我再也不能和您一起切磋棋艺了,再也不能和您为了哪步棋应该怎么走更好跟您争得面红耳赤了。我见到爸爸妈妈,他们要是问起来,让我怎么回答?”
想到这儿,伤心之泪夺眶而出。
“你还没睡着?怎么,哭了?”艾琳把胳膊伸到海伦娜的脖子下面,对她说,“好了,别胡思乱想了,你要是睡眠不够,就容易生病,对胎儿不好。”
海伦娜用被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说:“我,我睡不着。”
“你什么都别想,数羊,咩!数着数着你就睡着了。做个好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