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党卫军军官的双手在钢琴的琴键上熟练地飞舞着。
身穿黑色晚礼服的吕迪娅又在灯红酒绿的舞厅里大庭广众之下卖弄她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歌喉,奥地利作曲家莫扎特的的歌剧《费加罗的婚礼》中的《你可知道什么是爱情》选段引来了全场的欢声雷动。
吕迪娅得意洋洋地向大家挥手致意。
一位将军从侍者的托盘里拿过两杯德国干红,凑了过来。“您唱得太好了,普林茨小姐。”
“赫尔维格太太。”
“哦,对不起,一起喝一杯吧。”将军递给吕迪娅一杯酒。
“谢谢。”吕迪娅接了过来。
两只酒杯碰到了一起,两个人一饮而尽。
“恕我冒昧,您怎么一个人出席今天的晚宴?赫尔维格先生呢?”
“您说他呀,他最近病得厉害。”
“哦,是啊,天冷了,容易伤风感冒。我能请您跳个舞吗,赫尔维格太太?”
“我很荣幸。”
餐桌上横七竖八地摆着一堆空酒瓶子。
留声机里放着德语版的脍炙人口的圣诞歌曲《铃儿响叮当》:“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 Klingts durch Eis und Schnee Morgen kommt der Weihnacht**ann, Kommt dort von der Höh'. 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 Es ist wie ein Traum. Bald schon brennt das Lichtlein hell.Bei uns am Weihnachtsbaum…(歌词大意: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我们坐在雪橇上,心儿多欢畅。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我们今天滑雪多快乐,歌声多嘹亮……)”
海因策喘着粗气,抄起桌子上的一只还剩下一半的威士忌,一仰脖子灌了进去,然后“咣”的一声,把空瓶子撂在桌子上。
“喂!伙计!”他招呼服务员。
服务员走了过来。
“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先生?”
海因策打着酒嗝儿说:“再给我拿一瓶威士忌!”
“好的,先生。”
服务员正要过去拿酒,海因策伸出胳膊拦住了他。
“请问您还有什么事,先生?”
“请给我换,呃!”他打着酒嗝儿,指着留声机,醉熏熏地说,“换肖邦……肖邦的作品,《波兰圆舞曲》。”
“对不起,先生,我们早就接到指示,不准放肖邦的作品。”
“你说什么?”海因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揪住服务员的脖领子,冲他大吼一声:“你知道世界上最伟大的音乐家是谁吗?”
年轻的服务员吓得慌了手脚。
“是肖邦!懂吗?!”
“我同意您的看法,赫尔维格先生,”酒吧老板走了过来,把一瓶打开了瓶盖的威士忌放在了桌子上,“可这是元首的命令。”
海因策放开了揪住服务员脖领子的手,打着酒嗝儿,对酒吧老板说:“元首的命令?我有一件事始终搞不清楚,阿洛伊斯•希特勒究竟是我们伟大的元首的父亲、舅姥爷,还是表姐夫?哈哈!”说完,他拍了拍老板的肩膀,坐了下来。
酒吧老板带着不悦的神色走开了,服务员也去招待别的顾客去了。
海因策发觉有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转过脸的一刹那,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只见他日思夜想的那个美丽的姑娘头戴着一顶金光灿灿的后冠站在他身后,秀美的脸颊上带着迷人的微笑!
“海伦娜!”他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女人,他的心几乎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
“哟!先生,您在等海伦娜小姐?我就是。”这声音听上去十分陌生。
海因策揉了揉醉意朦胧的双眼,仔细辨认着,眼前这个年轻女人头上戴的不是后冠,而是一顶怎么看怎么像鸡毛掸子一样的帽子,面纱后面是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嘴唇像人血一样鲜红。
女人嫣然一笑:“就您一个人?今天是平安夜,您怎么不在家陪伴您的家人?难道您是个单身汉?您不请我喝杯酒吗?”说完,她拉过来一把椅子,一屁股坐在海因策的旁边。
“走开!”
“怎么?”
“我让你走开!滚!”
女人吓得赶忙站起来,嘟囔了一句“真粗鲁”,便悻悻地走开了。
海因策抄起酒瓶,“咕咚咕咚”往嘴里灌。在一口气灌下半瓶之后,他把手里的酒瓶“咣”地一下撂在桌子上,嘴里喃喃地自言自语:“海伦娜,海伦娜,你在哪儿啊?”泪水浸湿了他的眼眶。
留声机唱片仍然在不停地旋转着,那首《铃儿响叮当》放完了,唱片里传来了掌声和喝彩声。
一把硕大的老虎钳子夹在铁丝网上,“咔”的一声,铁丝被夹断了。
趴在雪地上的托依维向身后的人挥动一了胳膊,后面七个人赶紧爬了过来。
“快!快!”托依维轻声催促着他们。
他们一个接一个从这个缺口爬了出去。
数不清的探照灯发射出的刺眼的光芒交织在一起,把苍茫的雪地照得犹如白昼。
“有人逃跑啦!”不知道从哪个瞭望塔上传来了一声大吼,就像在空中响起了一声突如其来的霹雷,把这八个逃跑的人吓出了一身冷汗。 ωωω◆ тт kán◆ C○
“不好!快跑!”托依维一声令下,他们站起身来,拼命向空旷的原野跑去。
紧接着,急促的***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子弹“嗖嗖”地从他们耳边飞过。
瞭望塔上,一名哨兵拿起电话:“喂!请给我接霍夫曼上校!”
刺耳的警报声传遍了整个奥斯维辛,一条条凶恶的黑背狼狗发了疯似的冲了出去,鲍尔以及另外几名军官骑着马向出事地点飞奔,几十名荷枪实弹的士兵以急行军的速度跟在后面。
厄玛坐在椅子上,不慌不忙地把靴子脱下来,换上滑雪靴,又伸手去拿地上的滑雪板。
巨大的噪音不断地传进了女囚犯的营房,她们被吵醒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们议论纷纷。
艾琳下意识地把萨缪尔紧紧地搂在怀里。
“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大动静?”
“着火了吗?”
“我听见枪声了。”
“是波兰军队来了?波兰军队来救我们来了!”
“想得美,傻瓜!世界上早就没有波兰军队了。”
“肯定是又有人逃跑,我敢打赌。”塔尼娅说完,又把被子盖好,把眼睛闭上。忽然,她又坐了起来,身子靠在挡板上,把手电筒打开,伸手把放在脚边上的一个包袱拿过来,把它解开,从里面找出一个木盒子,把木盒子打开,里面装的是一落塔罗牌,把手电筒放在腿上。
海伦娜侧过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塔尼娅。
这时,萨缪尔哭了。艾琳赶忙坐起来,借着手电筒的光亮,把萨缪尔抱在怀里,给他喂奶。
塔尼娅把牌铺在腿上,双手按顺时针方向洗牌。洗了好一阵子之后,她才把牌捋齐,分成三落,把三落牌的顺序颠倒,又落在一起,然后把所有的牌排成了一个半圆形。在自己胸前划了个“十”字之后,用颤抖的手随机抽出三张牌,翻了过来,她睁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地凝视着这三张牌。
“怎么了,塔尼娅?”海伦娜问。
“这是上帝的旨意,上帝的旨意。”塔尼娅喃喃地说。
外面又传来了一阵阵枪声和狼狗的叫声,尽管距离很远,但在这寂静的夜晚,仍然听得清清楚楚。
探照灯的光芒照在身穿纳粹女军官制服和全套滑雪装备的厄玛的身上。
“他们就是从那儿钻出去的,我们的人已经追过去了,长官!”瞭望塔上的一名哨兵用手指给厄玛。
“你们继续看着,别让别的犯人趁乱逃跑,明白吗,下士?”
“是,长官!”
厄玛向哨兵行了个纳粹军礼,撑着滑雪杖朝着哨兵指给她的方向滑去。厄玛借助探照灯的光芒发现有两根扎铁丝网的木桩被推倒,铁丝网被打开了一个缺口。“要想在同事面前树立威信,就得趁这机会立个头功,要想立头功,就得赶在他们前面追上这几个逃犯!”想到这儿,厄玛沿着地上的脚印拼命向前滑。
一只紫蓝金刚鹦鹉站在鸟笼子里,一边扇动着翅膀,一边喊道:“嗨希特勒!嗨希特勒!”
一名年纪在五十岁上下、中等身材、谢顶的党卫军上校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机,“我是霍夫曼上校,要施耐德中校。”
厄玛追上了追击逃犯的部队,她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对领头的说:“你们走得太慢了,少尉!这样的速度,到天亮也追不上。”
少尉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初来乍到的穿着滑雪装备的女军官,不以为然地回答:“您不用担心,上尉,难道您还嫌维斯瓦河的水不够深吗?他们到了河边,我们的狗就会追上去,咬他们的屁股。”
“傻瓜!这么冷的天,维斯瓦河已经冻结实了。到了冰面上,就找不着他们的脚印了,狗也闻不到他们的气味了,懂吗?”说完,厄玛转过身,继续奋力朝前滑。
“哼!好一副党卫军上尉的架子!会滑雪有什么了不起?”少尉小声发了几句牢骚之后,对自己的部下喊道,“后面跟上!别磨磨蹭蹭的!”
一名逃犯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上,他气喘吁吁地说:“哎哟!我实在跑不动了!”
托依维只好停下脚步,转过身,走到摔倒的同伴的身边,对他说:“快起来!跑不动也得跑!快起来!” 说着,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使劲拽。
“我比不了你们年轻人,让我休息一会儿吧。”
“恐怕德国人不让你休息,要是让他们追上,意味着什么,我想你也知道,快起来!”
“托依维,你听。”阿尔伯特走了过来,“马蹄声好像比刚才远了一些。”
“驭——!”几名党卫军军官勒住了马,用手电筒照着地面。
“奇怪啊,脚印怎么不见了?”
“这下糟了,他们肯定是拐弯了,犹太佬,真狡猾!”
“光顾着瞎追了,也没停下来看看地上的脚印。”
“他们要是跑进山里就麻烦了!”
“要是让他们跑了,上面怪罪下来,叫咱们吃不了兜着走,那帮犹太佬会在暗地里嘲笑我们的。”
“好了,别说了!快分头去找吧!”鲍尔少校不耐烦地说。
手电筒的光照在雪地上,数不清的脚印就在眼前。
“哼!”厄玛冷笑了一声,把手电筒收起来,继续沿着脚印的方向滑行。
逃犯们已经筋疲力尽、满头大汗,不得不停下来歇歇脚。他们喘着粗气,坐在雪地里。
“哎呀!上帝保佑!总算逃出虎口了!”
“多亏你的脑子快,托依维,不是跑直线,而是像一群被狮子追赶的羚羊,多拐几个弯儿!”
“你们小点声儿!”托依维压低了声音,不耐烦地说,“声音在夜里传得很远,懂吗?”
他们的说话声传进了厄玛的耳朵里。
“好!他们在这儿呢!我现在就可以悄悄地摸上去,用这挺***送他们去见上帝。”于是,她猫着腰,像一头正在捕猎的猎豹一样慢慢地、悄无声息地靠近她的猎物。
逃犯们互相背靠背坐在雪地里,他们虽然很疲惫,可是并不感觉到恐惧,因为耳边只有像狼嚎一样的风声,已经听不到刺耳的警报声、马蹄声,听不到令人胆战心惊的枪声和狗叫声。
厄玛走到离这些逃犯只有二十几米远的时候,她悄悄地丢掉手中的滑雪杖,从背上摘下***,转念一想:“打死他们很容易,但是这样做,对他们的惩罚也太轻了,应该让他们死得更难看一些,还可以杀鸡给猴儿看,可就我一个女人,要押解好几个男人,很容易出乱子,兔子急了也会踹老鹰两脚!有了!”于是,她改了主意,一边靠近他们,一边用波兰语大吼一声:“站起来!把手举起来!”
这沙哑的吼声就像一道霹雳,把他们吓得魂飞魄散。他们纷纷站了起来,向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影正向他们慢慢地靠过来。
“是个女的。”托依维说,“就她一个人,有什么好怕的?干脆干掉她!”
“好主意,”阿尔伯特说,“等她再靠近一点儿,咱们就扑上去!”
两名青年用别人的身体做掩护,弯下身子,在地上搓着雪球。
托依维从靴子筒里把他的那把匕首抽了出来,紧紧地攥在手里。
“怎么?你们听不懂波兰语吗?把手举起来!不然我就开枪了!”厄玛不等他们做出反应就把枪口对着天,扣动了扳机。
“不行,快跑!”逃犯们转过身,撒腿就跑。
“有枪声!”鲍尔少校对身旁另外一名军官说。
“在那边。一定是发现他们了!”
德国人顺着枪声的方向跑去,一条条狼狗也飞快地冲了过去。
厄玛故意放慢了速度,紧跟在逃犯们的身后,她用波兰语大喊了一声:“站住!再跑就开枪了!”
逃犯们仍然拼命地往前跑。
厄玛再次丢掉滑雪杖,从背上摘下***,向空中放了几枪。
这时,从前面不远处传来了摩托车的声音,一束束灯光越来越近。
身后传来了一阵阵马蹄声和狗叫声。
“这下糟了!”逃犯们意识到情况不妙,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他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慌不择路,四处乱撞。摩托车的灯光和手电筒的光晃得他们睁不开眼睛。
狼狗争先恐后地扑了上去,把他们扑倒在雪地上,拼命地撕咬着。
厄玛的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眼睛里射出和这群狼狗一样凶残的目光。
夜空仍然是漆黑一片,冷风仍然在耳边呼啸着……
刺耳的、令人生厌的起床号吹响了,女囚犯们受鞭子和枪杆子的威胁,不得不从并不算温暖的木板上起来,迅速穿好囚服,到外面去集合。
这是一个寒冷的清晨,天空和昨天一样,还是那么阴沉沉的,冷风吹在她们身上,冻得她们浑身颤栗,因为她们身上穿的太单薄了。
两名党卫军女军官站在队列前面,一个手里拿着鞭子,另一个拿着一张名单,
“卢卡•所罗门!”
“到!”
“伊莲娜•伯恩鲍姆!”
“到!”
“奥尔加•格雷厄姆!”
“到!”
厄玛走了过来。
这时,点名结束了。女军官命令:“立正!向右转!”
女囚犯们纷纷向右转过身。
“齐步走!”
女囚犯们一个接一个往前走去。
“等一下,雷娜特、娜塔莎。”厄玛对她的同事说,“让她们所有人都到空场上去。”
“可是上尉,她们得马上吃早饭,然后去干活儿。”
“不不,我编排了一个好节目,我看有必要让所有囚犯都好好欣赏欣赏。”
在白雪皑皑的空场上,聚集了上万名囚犯,他们嘴里冒着白气,有的小声嘀咕,有的交头接耳,有的低着头,不停地在自己胸口前划“十”字。海伦娜也和他们一样,忐忑不安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在这个寒冷的清晨,在这么个阴森可怖的鬼地方,将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厄玛、霍夫曼上校、鲍尔少校,以及另外几名党卫军军官站在前面。
厄玛对霍夫曼上校说了些什么,霍夫曼点了一下头,向一名中士招了一下手。
中士跑了过来。
霍夫曼对中士下了一个命令,中士向霍夫曼行了个纳粹军礼,随即跑到扩音器旁。
喇叭响了起来:“安静!安静!所有昨天新来的犹太人,你们马上站到前排来,动作要快!”
施兰妮大婶拉着海伦娜的手,按照命令向队列的前几排走去。
海伦娜回头看了一眼塔尼娅。她看上去脸色苍白,神情凝重,好像预感到了什么。
所有新来的犹太人向队列的前几排走去。海伦娜站在第二排,从施兰妮大婶和赫尔曼大叔俩人之间的缝隙看见地上架着三挺机关枪。
大家站好以后,厄玛背着手,趾高气扬地在囚犯方阵前面踱着步。
厄玛走到施兰妮大婶跟前时站住了,转过身,眼睛从施兰妮大婶和赫尔曼大叔两个人中间的缝隙盯着海伦娜,这蔑视的眼神让海伦娜感觉到有些恐惧和厌恶。
整个空场上鸦雀无声。
厄玛终于开口了:“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先来认识一下。我是新来的厄玛•冯•普林茨,党卫军上尉。”
这个姓氏使海伦娜脑海里立刻闪现出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吕迪娅•冯•普林茨。
“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里,我祝大家圣诞快乐!”
“等一下,冯•普林茨上尉!”厄玛回过头,霍夫曼上校对她说:“犹太人不过圣诞节。”
“哦!我忘了,请原谅。”厄玛把头转回来,对囚犯们说,“今天不是你们犹太人的节日,你们的祖先犹大为了得到三十个银币就欺师灭祖。不过在这个吉庆祥和的日子里,我想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可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们先听哪个?”
囚犯们没有人敢答话。
“那就先说好消息吧,昨天平安夜,有八位勇士选了这么个黄道吉日,他们绞断了铁丝网,逃了出去。有人要欢呼吗?那就请便吧。下面说说坏消息,这八名囚犯无一例外,全都回来了。”厄玛说完,向中士晃了一下脑袋。
中士立即跑到了一边。
随后,八个被狗咬得遍体鳞伤的男人被十六名德国兵架了过来。
海伦娜惊异地发现,八个人当中有一个长得特别像哥哥阿尔伯特•奥本海默。她踮起脚尖,瞪大了眼睛,望着那个人的脸,她多么希望自己认错了人。
“哦!上帝!千真万确,真的是他,这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她的心一下子沉入到了万丈深渊。
八名逃犯没有一个把头低下,即使两条胳膊被死死地按住,他们也挣扎着要把头抬起来。
厄玛背着手走到八名逃犯面前,用讥讽的口吻问他们:“你们在逃跑之前,大概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吧?你们违反了这里的纪律,可我还得感谢你们,因为你们的所作所为可以提醒其他人,违反纪律是要付出代价的。”
“少废话,德国**!你要杀快杀!”托依维瞪圆了眼睛盯着厄玛。
“好啊,我还是头一次看见像你这样不怕死的,我马上就送你们下地狱。”厄玛阴阳怪气地说,“不过,在做这件事之前,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请你们在这些人当中任意挑选一个伙伴和你们一起上路,给你们一分钟的时间,听懂了吗?一分钟。”说完,她冲士兵们使了个神色。
士兵们把手从逃犯们的胳膊上拿开。
“我们没有人会听你摆布,你这个德国**!”
“那好啊,你们不愿意听我的,我也不强求你们,这样吧,我来替你们选上路的伙伴,你们每个人将有三个伙伴陪你们一起死,怎么样?四八三十二大,还是二八一十六大?我想这是再简单不过的算术题了,就连刚上小学的孩子也会算,呵呵!”厄玛冷笑着,又走到了海伦娜的面前,“我想出了一个好主意,用这三十二个人的骨骼做成一副象棋,把他们的皮扒下来做成棋盘,这将是一副多么精美的象棋啊!让你用这副象棋和我姐姐对弈,你看怎么样,犹太之花?”
整个空场再次变得鸦雀无声,静得让人窒息,让人毛骨悚然,只能听见风声在耳边呼啸和厄玛脚上穿的那双厚重的皮靴踩在积雪里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厄玛低下头,看了一眼戴在腕子上的手表。“好了,时间到了。你们想好了没有?”她面无表情地盯着这八名囚犯。
这八名囚犯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看来你们打定主意了,那好,我来替你们选,你们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厄玛说着,转过身,快步向人群方阵走去。
“等一等!”厄玛回头一看,八名囚犯当中年龄最大的那个站了出来。“你说过,我们每个人只选一个就行了。”
“没错。”
这个男人走进人群里,来到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人面前,一把抱住了老人,他泪如雨下,“对不起,爸爸。”
“没什么,孩子,这算不了什么,”老人拍了拍儿子的后背,对他说,“我都这个岁数了,还在乎什么?走吧。”
男人用袖子擦干了眼泪,父子二人手挽着手,从容地走出人群,来到死刑犯的队列当中。
四名青年一个接一个走进人群当中,先后搂着他们年迈的祖父、掩面而泣的母亲、一脸稚气的弟弟、年轻漂亮的女友走了出来。
男青年轻声地问他的女朋友:“害怕吗?”
“有点儿,不过反正和你在一起。”
厄玛两眼紧盯着还站在原地没动的阿尔伯特、托依维和一名十几岁的少年,他吓得脸色煞白、浑身抽搐。“该你们了,先生们!我说过,你们要是不愿意选,我不强求你们,我来替你们选二十四个人和你们一起下地狱,我们德国军官说到做到。”说着,她转过身,看着下面的囚犯,就在这一刹那,她的屁股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她一个踉跄,摔倒在雪地上。当她拣起掉在地上的船形帽,把它重新扣在自己脑袋上时,看到托依维单薄的背影走进了人群里,她一边站起来,掸掉身上的雪,一边嘟哝着:“妈的,犹太佬,你都死到临头了!”
西米恩大叔松开雅各布的冻皴了的娇嫩的小手,拍了拍正在以极不情愿的神情挑选与自己共赴黄泉路的伙伴的托依维的肩膀,“我真后悔没有阻止你们,年轻人,这就算是上帝对我的惩罚吧。”说着,他拉着托依维的手,慢慢地向受刑的人们走去。
雅各布跟在这两个人后面,他一边走一边仰着头,一脸茫然地四处张望着周围的人。
谁也没有注意这个三岁的孩子。
托依维站在厄玛面前,两个人怒目而视,几秒钟之后,托依维用鼻子哼了一声,便和西米恩大叔一起加入到受刑的人们当中。
厄玛右手拿着鞭子,走到阿尔伯特和站在他身旁那个脸色苍白的青年,她扯着脖子,用沙哑的声音咆哮道:“我提醒你们,我是个缺乏耐心的人,你们最明智的作法就是别惹我发脾气,懂吗?!”
“唔!”男孩的精神崩溃了,他两腿瘫软,一下子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双手抱住厄玛的腿,苦苦地哀求她:“求求你,长官!我不想死!饶了我吧!求求你!”
“啪!”厄玛手中的鞭子狠狠地落在男孩的头上,“你往哪儿摸,小杂种?”然后,她把鞭子扔在一边,掏出手枪,顶着男孩的头部。
男孩的眼睛里流露惊恐的目光。“哦不!别开枪!不!”
厄玛的食指扣动了扳机, “啪!”一个比刚才的鞭子声更清脆、更响亮的声音发出之后,男孩倒在了雪地上。在这一刹那,她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随后,她又来到鲍尔少校面前,问他:“这个臭小子有没有什么亲戚?”
鲍尔少校说:“算了,上尉,这个倒霉蛋儿只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姐姐。”
“那怎么可以?元首说过,对待犹太人绝不能手软,不能有一丁点儿恻隐之心,要警告他们,我们德国人一向是说一不二的。”
“有道理。”鲍尔点了点头,把中士叫了过来。
最年长的逃犯的父亲看了一眼倒在雪地上的男孩的尸体,说:“这么冷的天,跪在雪地上会得关节炎的。”
三名德国士兵穿梭在人群里,来到一个年轻姑娘面前,她目光呆滞,脸上带着笑容,忽然又张开大嘴狂笑了起来。这笑声回荡在整个空场上,让人听着有一种用语言难以形容的滋味。三个德国兵上去抓住她的胳膊,她歇斯底里地狂叫、挣扎着:“不!不!不!放开我!我不去!不去!放开我!”
挣扎是徒劳的,德国兵把姑娘从人群里架了出来,姑娘不再反抗了,她扯开喉咙唱了起来:“昨夜我在睡梦中,朝觐古老的圣城,瞻仰圣殿缅怀往事,圣哉,耶路撒冷!忽闻孩童的歌声,仿佛笑语喧腾,天军天使遥相呼应,回荡响彻天庭,天军天使遥相呼应,回荡响彻天庭。耶路撒冷,耶路撒冷!打开城门,我们欢唱吧!”
德国兵把她架到受刑的人们当中,姑娘转过身来,一边狂笑着,一边用力把自己身上的囚服撕破,露出腹部和比干柴禾粗不了多少的腰,她没有把破布条撕下来,就开始跳起了肚皮舞,一边跳一边继续唱:“和撒那 ,在至高处,和撒那,颂君王!瞬如梦过境迁,满城沉寂一片,不闻孩童欢笑歌声,但见阴云蔽天,日月无光遍地暗,晚风倍添春寒,遥望十架隐约若现,孤立远山之巅,遥望十字架隐约若现,孤立远山之巅。耶路撒冷,耶路撒冷!”
在场的德国人也好,犹太囚犯也好,没有一个人欣赏她这没有音乐的、拙劣的演出,这一点她并不在意,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歌舞中。
厄玛走了过来,一只脚踩在那个小伙子的尸体上,斜着眼睛紧盯着阿尔伯特。
海伦娜从施兰妮大婶和赫尔曼大叔俩人之间的缝隙望着阿尔伯特,心里暗暗地祈祷着:“仁慈的上帝啊!我恳求您,来拯救哥哥,还有这些无辜的人,但愿能有什么奇迹发生,但愿德国人能网开一面。”
冷风吹在阿尔伯特的囚服上,此时此刻,他追悔莫及,可事已至此,除了向人群迈出踉踉跄跄的脚步以外,他别无选择。
当阿尔伯特从海伦娜身前走过时,海伦娜望着他的背影,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从施兰妮大婶和赫尔曼大叔中间挤过去,施兰妮大婶赶忙和赫尔曼大叔紧靠在一起,用肥胖的身躯挡住了海伦娜。
塔尼娅伸出手,握住阿尔伯特伸过来的手,她的神情看上去和往常一样平静。
“对不起,亲爱的,对不起你。”阿尔伯特说。
塔尼娅嫣然一笑,用她和平常一样温婉的口吻说:“你说过的,我们永远也不分离,难道你忘了?”
“雅各布怎么办?”
塔尼娅迟疑了一下,支支吾吾地回答:“叔、叔叔会照顾他的,还有海伦娜。我们走吧。”
两个人手拉着手,向受刑的人们走去。
西格蒙德•奥本海默惊愕地望着他们俩的背影。
整个空场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只能听见冷风的呼啸声那个疯疯癫癫的姑娘哽咽的歌声。
阿尔伯特和塔尼娅加入到等待受刑的人们当中,阿尔伯特刚转过身来,塔尼娅双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使劲地亲吻他。
阿尔伯特也搂住塔尼娅,热烈地吻她。
肚皮舞表演还在继续。
厄玛倒背着手,来回踱着步,当她走到施兰妮大婶面前时,停下了脚步,两眼紧盯着站在施兰妮大婶身后的海伦娜,扯着脖子喊道:“你们都给我睁大眼睛看着!我先把丑话说在前面,如果我发现你们当中有谁低下头、捂住脸、闭上眼睛,或者把脸转到一边,谁就将加入到这些人当中,我有言在先,你们都听见了没有?!”说完,她向中士挥了一下手。
中士点了一下头,叫过来几名士兵,他们来到预先架好的机枪旁边,蹲下,等待着长官的命令。
厄玛喊道:“预备!开火!”
受刑的老人喊道:“为我们报仇!”
托依维高声喊道:“法西斯滚出去!”
就在这一刹那,雅各布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他一边使劲喊着:“爸爸!妈妈!”一边跑了过去。
德国士兵扣动了扳机,一枚枚子弹壳落在雪地上。
鲜血从雅各布的后背上、后脑勺上溅了出来,娇小的身体倒在了雪地上。
其余十五个人也一下子全都倒在了血泊中。哽咽的歌声停止了。阿尔伯特和塔尼娅两个人的手仍然紧紧地握在一起。
十七条鲜活的生命霎那间变成了十七具尸体,就躺在前面十几米远的雪地上。
厄玛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心满意足的笑容,她转过身,恶狠狠地对这些被强迫观看这血腥的屠杀场面的囚犯们说:“你们都看见了吧?我可以告诉你们,在奥斯维辛,连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你们最明智的选择,就是遵守纪律,老老实实干活儿,别惹我生气。如果谁不想活了,要以这些人为榜样,那就请便。好了!耽误的时间太长了,你们现在赶快去干你们的活儿!别磨磨蹭蹭的!”
囚犯们解散了,纷纷向自己工作的车间走去。
德国士兵们走过去收尸。
军官们大摇大摆地走开了。
海伦娜被亲眼目睹的这惨绝人寰的一幕惊呆了,她纹丝未动地站在那里。
艾琳说了一句:“哼!谁知道什么时候轮到我呀,妈的!”她拽了拽海伦娜的胳膊,“走吧。”
海伦娜眼巴巴地看着德国兵像拖死狗一样在雪地里拖着雅各布的尸体,看着哥哥、嫂子的尸体被抬走。
“你还愣着干什么,要是迟到了,可就……”
“走吧,孩子。”施兰妮大婶也催促海伦娜。
海伦娜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她的嘴唇微微地颤抖着。忽然,她大叫起来:“刽子手!狗娘养的!我跟他们拼了!”说着,她要弯下身,拣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可是她那隆起的腹部不允许她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于是她放弃了从地上拣石头的念头,快步向那些抬尸体的那些荷枪实弹的德国兵走去。
“快拦住她!”施兰妮大婶喊道。
赫尔曼大叔和艾琳赶忙追了上去,抱住海伦娜的后腰,抓住她的胳膊。
“放开我!放开我!”海伦娜咆哮着。
施兰妮大婶快步走到海伦娜面前,对她说:“你是要拿鸡蛋去碰石头,白白去送死吗?你一个女孩子家,拿什么跟他们拼?你还没走到他们跟前,就被他们手里的机关枪打成筛子了,你不明白吗?!”
“施兰妮大婶!”海伦娜扑到施兰妮大婶的怀里,眼泪像倾盆大雨一样倾泻下来。
“没时间哭了,亲爱的,”艾琳一边使劲地拽海伦娜的胳膊,一边说,“我们得赶快到被服车间去干活儿,不然……”
“滚开!”
“不要忘了,你现在,已经不是一条人命了,”艾琳一脸严肃地对海伦娜说,“你肚子里还有一条!”
海伦娜抬起头,望着缠在艾琳头上的白布……
缝纫机的转轴在不停地转动着,灰色的军大衣料子在缝纫机上一点一点挪动,缝纫机的跳针不停地上下跳动着,扎在料子上,发出“噗噗噗”的声音。囚犯们都在忙碌着,没有一个人说话。
海伦娜坐在紧靠着窗户的一台缝纫机旁,她转过脸,看了一眼墙边上堆积如山的纸箱子,一名女囚犯从最顶层的一个纸箱子里取出一件军大衣料子,然后从凳子上跳下来。海伦娜叹了一口气,心里在想:“在特切夫,我宁可不要工资,也不愿意为这些畜牲缝制军大衣。可是就在刚才,我的亲人死了,死在了他们的枪口下,连个三岁的孩子也不放过,而现在,我却坐在缝纫机旁,给这些丧尽天良的豺狼做狼皮!我自己却穿得这么单薄,冻得浑身发抖。”她心烦意乱地把面前的料子推到一边。这时,她感觉到有人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她回过头一看,是艾琳。
“你疯了?!”艾琳皱着眉头,轻声对海伦娜说,“我昨天晚上就是因为发愣挨的鞭子!施兰妮大婶给了我两片止疼药,可吃了还是不管用。”
“我不干了!”
“这可由不得你,你……你不怕挨枪子儿啊?”
“就让他们打死我好了!”
“我已经提醒过你了,你现在已经不是一条人命了。”艾琳说完,迅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厚重的皮靴声从门外传了进来。
海伦娜只好把推到一边的料子拽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成百上千名囚犯手里拿着饭盒和勺子,排成几条长队。
天空中还是没有太阳,还是那么阴沉沉的。
西格蒙德•奥本海默正在以最快的速度,用炒勺给每名囚犯从大锅里崴与其说是饭菜,不如说是由一小块干面包、几片烂菜叶子和几勺汤汤水水组成的猪食。
鲍尔少校手里拿着鞭子,急不可耐地催促他:“动作太慢!这些人吃完饭还要去干活儿!你他妈的快一点儿!”
终于轮到了海伦娜,叔叔给侄女多盛了一勺菜汤。
当海伦娜看到叔叔那张一下子变得苍老了许多的脸颊那一刹那,她忍不住心中一阵酸楚,喉咙哽咽住了,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她赶忙低下头,转过身,匆匆走开。
叔叔望着海伦娜的背影,忽然,今天早上,阿尔伯特和塔尼娅两个人手拉着手向枪口前走去的情景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心里痛苦地叹了口气:“这孩子还不知道,现在,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以外,她没有别的亲人了。”
“啪!”的一声,鞭子狠狠地抽在叔叔的后脑勺上,“磨磨蹭蹭的!妈的!快盛!”鲍尔照着西格蒙德的头上又狠狠地抽了两鞭子,鲜血“唰”地一下,从他的额头上喷了出来,他两腿一软,痛苦地倒在雪地上,浑身不停地抽搐着。
“妈的!你还装死?!起来!”鲍尔一边嚷着,一边抬起一只穿着厚重的皮靴的脚,照着西格蒙德的后腰狠狠地踢了两脚。
囚犯们都不约而同地向这边张望。
“看什么看?蠢货!”鲍尔挥舞着手中的鞭子咆哮着,“吃完的赶紧干活儿去!”
海伦娜转过身,看见叔叔正躺在雪上,挣扎着用手去抓掉在地上的炒勺。她大吃一惊,手里的饭盒和干面包掉在了地上,她慌忙走了过去。
鲍尔一挥手,两名士兵小跑着过来。鲍尔冲这两名士兵晃了一下脑袋,他们伸手去抓西格蒙德的胳膊。
等海伦娜走过来,叔叔已经被拖走了。
海伦娜愤怒地摘下头上的帽子,把它狠狠地摔在雪地上,然后她蹲下身,握住掉在地上的炒勺的把手,用炒勺支撑着地面,使劲站了起来,朝着鲍尔的后背走去。
“不!你不能这样!”她发觉自己的后腰被人紧紧地抱住,她回头一看,是艾琳和施兰妮大婶。
“你们松手!我要……”没等海伦娜说出口,她的嘴就被艾琳的手一把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