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鹰一直跟着阿哈,来到外环路上。
外环路黑呼呼的,路灯很少,是通往相宝山、狮子山和贵州师范大学的必由之路。他租住的寓所就在师大内,每晚走这一段路,即使是男人,王鹰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
看见阿哈走上了外环路,他就赶快跟近了些,与她同行。
她似那梦里一般的人,唱自己的歌跳自己的舞,于无人之境里徜徉。他不愿意惊扰了她,只想远远的跟着,做她的保护神。
她滑翔一般来到一盏路灯下,开始旋转起舞,像被舞台上的追光笼罩一般。天边深蓝一片,正好是她的幕布。这个高原精灵,她的舞姿天然浑成,玄幻婆娑,仿佛她呼吸的,是不一样的空气。
空中的梧桐树,被路灯照出怪异的一团绿,不像树,倒像是将有一些奇特的灵魂,从那绿光中诞生。
王鹰感到冷,拧箱子的手都僵了。他放下乐器箱,坐到上面,摸出香烟轻抖两下,抽一支出来点上。
王鹰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还来不及吐出,一辆白色桑塔娜轿车无声出现,鸟一般迅疾近前,将他撞飞到路边,他在瞬间失去了知觉。黑色的乐器箱子摔成了两半,抛在路中间,金色的萨克斯风倒丝毫无损,在半边箱子里被灯光照得闪闪发亮。
也是紧跟着的一瞬间,白色桑塔娜轿车迅速滑翔到阿哈身边,像鸟儿张开翅膀般,车门打开了,一个粗壮的男人探出半个身子,拦腰将她拖进车里,她发出的惊叫声迅速被男人的手掌掩住。
寂静幽深的外环路上,流Lang猫的声音如婴儿的啼哭,在黑暗中抖动出奇异的悲伤。夜在刚才的片刻被撕开一个裂缝,很快又痊愈,毫无痕迹,车的声音远得听不见了。只有金色萨克斯风,在光洁如河流的路的中央,闪烁着梦幻的光芒。
掳走阿哈的人,是苏总的手下发仔。
苏总的大峡谷啤酒城是云贵夜晚最赚钱的地方之一。除了大峡谷啤酒城,还有新月酒吧、绿岛夜总会这样一些地方,白天门脸前拥挤各种卖小吃的摊,脏又乱,但一到夜晚,它们的霓虹就从不同的方位,将这个高原盆地中的城市夜晚烧得透红。许多的和故事,就从这些地方衍生出来,蓬蓬勃勃地,弥漫至众多的人生。
在所有广东老板里,颜如卿和苏总最为投机,因为他们曾经是广州美院附中的校友。苏总后来加入家族生意,放弃了画家的梦想。苏总比颜如卿年长,爱惜他的才华,又喜欢他敦厚中庸的性格,爱他便如爱自己割舍不下的画家梦。
他一直将颜如卿当自己亲兄弟般关照着。
颜如卿坐在专桌前,那是苏总接待自己人的地方。他情绪低落,眼睫毛湿湿的,偶尔会反射灯光。苏总一边忙碌,一边观察他。他本来没有酒量,因为情绪不好,更加容易受伤,一杯啤酒下肚他就脸红筋胀了。再喝一杯,他一改平常的寡言少语、儒雅端庄,和同桌的客人说起黄色笑话来,还拿出手机将一个黄色段子念给大家听。苏总觉得好玩,给他们又加一扎生啤,自己也端了一杯过来一起坐。
眼见着颜如卿笑着笑着就换成了哭,口里只念叨着阿哈阿哈,头垂在了桌上。
苏总见过阿哈,穿戴朴素的小妮子,苗条但健康,是那种瞄一眼不一定会引起你的注意,瞄第二眼你就开始吃惊,瞄第三眼——怎么样?她眨眼男人也会心颤!所以,他曾经对颜如卿半开玩笑:“如卿,呢个女仔最好勿要带出来,否则行到边度边度格男人就要打翻天咯!”
但颜如卿没有那样的理性。
看颜如卿伤痛难以言表的样子,苏总明白了几分:“为女人把自己搞成这样,值不值啊?搞掂她好容易格!”
他回头打一个响指,贴身手下发仔就迅速来到跟前。他说:“带颜老师到我们的客房休息!”接着又凑到发仔耳边低声吩咐一二三。
因为阿哈挣扎得厉害,发仔等人在车里将她的嘴封住,手脚也绑了。等他们将封着嘴的阿哈带到大峡谷啤酒城二楼的一间客房,推她进去然后将门反锁,才喘口气说:“好厉害的马子!”
这个城市的男人,将年幼的美女叫“钉子”,将接近成年的美女叫“马子”。他们先是寻找“钉子”,找到后,“钉子”很快就变成“马子”。马子还有一个意思,就是可以追求的姑娘。
躺在双人席梦思大床上的颜如卿,在上半夜被响声惊醒,睁开眼,酒劲也大致过去了,头不痛了。他坐起来,看见阿哈在地上挣扎,双臂反绑,嘴也被封着,眼睛裹着眼罩。看她的模样,他立刻明白了是苏总手下所为,既难为情,又恐慌,不知道这个布依女孩会如何惩罚他。
“阿哈……”
他急忙给她松绑。
阿哈看见他,反而是由愤怒变惊喜,扑上去抱住他:“你这种Lang漫的方式真残酷啊,吓坏了我!我第一次被人绑架呢!搞电影啊?”
“我醉了,不小心喝多了啤酒……”
“也真是啊,啤酒都会将你醉成这样!要是我们布依男人,茅台也能喝两瓶的。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开的房吗?”
“这是大……”他一转念,不想照实说,“你天天睡沙发骨头疼了吧?今晚我们睡这里,很舒服的!”
“这里是很漂亮,很贵吧?哦,只有一张床。卿哥哥,我给你说过,在你娶我之前,我们是不可以睡在一起的,这是我们布依人的规矩。女孩子如果没出嫁就让男人挨了身,那她一辈子都不会幸福了。”
“我现在就娶你!”
“不是这样的。你要娶我,得到金竹大寨去,让布摩为我们祷告,让阿爸阿妈和父老乡亲为我们祝福才行。”
“刁难!回去回去!那么远怎么去啊?”颜如卿开始撒娇,像小孩子一样叫起来,两条腿在床前晃着。
“如果你真喜欢我,就不会觉得远了。否则,我怎么能够独自跑来云贵市找你?”
“我没有嫌远啊。”
“真的?那我帮你穿上衣服,我们回去吧,打的到花溪,我有办法让我阿爸派人来接我们的。”她打量着标准设置的包房,“这种地方不好,我不喜欢这里的人。”
“他派马匹来吗?我不会骑马的。”
“你能坐得稳,抱着我的腰就可以了。”
她去开门,门被反锁了。
她急了:“怎么回事啊?哎,外面有人吗?”
颜如卿感到难为情:“别叫了,深更半夜的。”
她颓然返回:“要不我还睡沙发你睡床吧!”
“不用,你就睡床,我保证不乱动的。”颜如卿诚恳地说,“这床单是刚换的,可沙发就很脏。我告诉你,宾馆的沙发都是很脏的,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坐过呢,也从来不洗。”
阿哈不想说话。她疲乏得有些迷糊了。最后,阿哈和衣而睡,并且坚持留着夜灯。凡是身处陌生的地方,她就不愿意有黑暗。
刚睡熟,她做梦,梦见自己背了弟弟邦,在相宝山的路上艰难爬行,去见外婆,外婆传话来说她想见伶俐的儿女了。山上的风景很好,火红的枫叶在灌木丛里像红色的云。可是邦越来越重,他好像是见风长,长得像个大人了,压着她,让她没法呼吸。她想将他放下,可他被绑在她身上,脱不开。她使出全身劲挣扎,醒过来,原来是笨拙的颜如卿压着她。
“卿哥哥你干什么?”她惊叫,将他掀了下来。
颜如卿离开她,颓丧地坐到沙发上,头发凌乱,手撑着垂落的头。
阿哈直喘气,愤怒盯视颜如卿,颜如卿不敢看她。
沉默好久,他才双手捂面闷闷地说:“阿哈,你真让我压抑啊!”
第二天,他们回颜如卿位于狮子山下的宿舍。刚进大院,在楼下就被邻居女人一盆脏水从头浇到脚。阿哈愤怒地要冲上楼,颜如卿却拉住她:“可能人家是无意的。”
“什么无意,她天天在背后骂我是鸡,你就忍了?我以前不知道鸡是什么所以不生气,现在知道了还就着给她骂,真就那么窝囊?卿哥哥你太软弱了!”
他张开双臂圈着她,将她往宿舍推:“你就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了,谁都知道她过去当知青在乡下被农民……现在又得了更年期综合症,心理变态嘛。”
屋里的女人“砰”地打开门,跳将出来,夜叉一般,头发凌乱,眼圈乌黑,在窄窄的走廊上将他俩堵住,手指戳到阿哈的脸上,破口大骂:“谁变态?谁变态?孤男寡女睡在一起,我还没去派出所报案啦,流氓!**!”
她吼声大骂的时候,她脸上两条新纹的眉也跳动着,它们原本是黑的,但又迅速褪色了,有些发蓝。光秃秃的深蓝色的眉上下跳动,如两条大虫。
颜如卿差点呕吐。他看看被她堵住过不去,就对阿哈说:“我恶心,不如我们去街上吧。”
“你恶心我?狗男女!”女人跳着脚,比划出一些下流动作。
阿哈被颜如卿抱住双手动弹不得,就抬腿去踢女人,刚够到了她的心窝上。女人又一声怪叫,转身回屋取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