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性德之心

天下最保险。最难开的锁,对性德来说,需要的,也不过是一根小小铁丝罢了。

铁门轰然打开,铁门后一双双精光四射的眼,在黑暗中闪烁。

随着大门完全打开,星光雪光映亮了牢房内外。

牢中人物,每一个都是一方大豪,跺跺脚,大地晃三晃的人物,如今却成为小小囚徒,为了给箫性德治病,谁不是吃尽苦头。

可是看到箫性德立于牢前,每一个人都是满脸欢喜,人人起身施礼,所有人的表情都毕恭毕敬,那是一种完全发启内心的感激和崇敬,不带一丝虚伪。

性德淡淡道:“三日前教你们的,可学得怎么样了?”

“多承公子费心,把我教失传已久的心法倾囊相授,我已背熟全文,依诀运功,虽只三日,也受益非浅。”

“我为公子行功后,丹田空虚,得公子授以密法,耳匀为比过往胜之良多。此后武功再有精进,皆公子所赐。”

“我派刀法自太师祖始,便残缺不全,致使历代弟子,无论如何努力,皆难达化境,幸得公子成全,将残缺刀谱相赐,公子实为我全派上下,永世难报的大恩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着表达谢意。

性德只淡淡自袖中拿出这几天,一个人默写的纸张,信手递过去:“这两天我又写了些东西出来,你们自己看看,哪些有用就拿去吧,各派心法武功,各有所长,无所谓上下优劣,拿了别派不适合自己的心法招式也没有用。大家各取所需,不要争抢。”

众人恭敬应诺,由孟如丝欢手接过,然后大家凑过来,各自观看,不时有人发出惊叫。

“天啊!震天剑法全部口诀,当年我教为了保护这剑诀,战死一百三十三人,懂全部剑诀者皆被杀,致使本派武功,停滞不前多年,想不到今天……真是祖师有灵啊!”

“是完整的惊涛阵法,这,这,我在师门三十年,历尽磨难,也只学到皮毛啊……”

“这,这,这……这是……天啊,我派历时二百年,前后战死近千人,就是为了寻回这套心法啊,这……箫公子,我全派上下,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你的大恩。”终于有人抑制不住激动,对着性德扑通跪了下来。

其他人也全都跪下,对性德深深施礼。

性德淡淡道:“大家请起,我武功全失,要这些东西也没有用,自然不如交给需要它们的人。大家若有感念我之心,他日我需要帮助之时,还望大家……”

“箫公子有什么吩咐,魔教上下,无不赴汤蹈火,以为效命。”孟如丝第一个表态。

其他人亦是纷纷表示决心。

“无论万水千山,只要箫公子一句话,我派弟子就算粉身碎骨,也要为公子达成愿望。”

“公子有什么事要办,只要吩咐一声,有谁敢不尽力,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那么多江湖大豪,那么多掌控一方势力的人,几乎是争先恐后地表达着他们的忠诚。

性德只是淡淡听着。

这世上,有什么人是不可以收买,不能够被打动的呢?只要知道对方弱点所在就可以了。

哪一家有着悠久历史的江湖门派,在经历了太多纷乱杀伐乙后,没有失传的武功,只要随手写几页字,就足以让他们感激涕零了。就算武功不能打动,有需要的话,他也能画出几张失传的藏宝图来,又或是阵法、术数以及医术……

性德目光浑若无意地扫过抱着他新写的医学手札,看得神魂颠倒的农以归,淡淡道:“时间有限,上次分给各位的心法口诀,若有什么疑问,就一一来问我。”

他一边说,一边信步向较远处走去。

众人也知道,各家心法口诀的秘密不宜泄露,更不可窥看旁门别派的武功绝技,所以心中怀有疑问的人一个接一个,过去和性德在一旁低语。往往性德只要几句点拨,低头受教的人,便如茅塞顿开一般,满脸狂喜地施礼退开,下一个又会接着走过去。

农以归神色近乎贪婪地翻看自己手中的医药手札,忽见到一张药方,兴奋地看过一遍,脸上现出讶色,又看了一遍,神色郑重起来,再看一遍,这才微带震惊地抬起头,见远处,最后一个向性德请教的人已经退开,当即也不多想,大步向性德而去。

其他诸人全都抱着书册疯狂地看,有人手舞足蹈,有人飞上跃下,有人即刻跌坐运功,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农以归的神情和其他请教者不同。

农以归轻声道:“公子,这张药方……”

性德微微点头:“如你所见,如你所想。”

农以归怔怔道:“公子把这药方交给我……”

“我要你记住方子里的药,在我需要的时候,给一个病人,开一张一模一样的方子。”

性德声音低沉,仅咫尺可闻。

农以归一咬牙:“公子,我是大夫,不是杀手,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性德神色淡漠:“当初你给我开的药方,就不伤天害理吗?”

农以归惨白着脸,颤声道:“我那是为求脱身,不得不为,若无缘无故,加害旁人,于心何忍?”

性德连正眼也没有看农以归一眼,只淡淡道:“两百年前,绝世神医文仲景的医书、笔记,以及炼药方子。”

农以归脸上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挣扎着道:“公子,医米是用来救人的……”

性德依旧没有动容,只淡然继续道:“给病人剖心开脑,切割坏死脏器,为之续命的秘法。”

农以归全身都颤抖起来:“我答应你。”

性德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这世间何尝有永不动摇的义士、永不更改的正直,所差的,不过是没有到达他们的底线罢了。

他没有去看农以归痛苦的眼神,他知道,农以归会怨恨、会悲愤。明明他可以利用在场所有奉他若神明的人,以武力逼迫农以归不得不从,却偏偏要用利益来诱惑农以归放弃坚持。

若是被武力所迫,农以归还可以安慰自己,这是无可奈何,这不是出自本心,而现在,农以归将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自私与卑劣。

人类最爱这般自欺欺人,总是不肯面对自己内心深处的阴暗,而他,不认为自己有帮助别人,去隐瞒天性,继续自欺的义务。

他只是需要力量,无需在乎别人的心情。

他需要力量。需要,所以他不在乎自己所使用的方法是否已经给了这些门派将来过份强大的力量,是否已经破坏了江湖力量和官府力量之间的平衡,是否会改变整个秦国武林,他只在乎,他在需要时,可以得到多少人手、多少力量,仅此而已。

卫孤辰,棋子早已布下,而发动的时机,从来由我之心。

“是我的错。”

面对所有试图继续说服卫孤辰的人,余伯平平静地说:“是我当初判断错误,才造成了今日的后果。当时秦何伤杀戮无尽,我们无数名将良臣,死在他手中,不管派出去多少干练人手,去民间挑起民愤,激大家举起义旗,最终都会被他屠杀殆尽,我们的精英,也死伤无数。总以为秦何伤不死,我们永远没有机会在战场上得胜,永远没有办法让被吓破胆的百姓追随我们的大旗;总以为,一个长在深宫之中,养于妇人之手的小皇帝既不知政,也不知兵,无论如何也比秦何伤好对付,所以才主上,暗助宁昭,借宁昭之手,杀了秦何伤。却没有想到,宁昭比秦何伤还厉害百倍。他劝农助耕,促商怜民,几年间,竟把国家治理得如此安乐繁盛,致使民心归向,不再复忆旧朝,更有这等惊世手段,让我们根本没有任何空子可钻,事到如今,皆我之罪,你们不该怪责主上。”

“到现在,我也不认为杀秦何伤是错。”卫孤辰朗声道:“他不死,的确国无宁日,百姓受尽折磨,怀思旧朝,人心可用。但是以他的杀戮之惨重,治国之拙劣,这些年之间,只怕大半个国家的百姓都被他杀光了,一小半没被杀死的人,也都穷死、饿死、苦死了。一个没有百姓的君王,做来何用;一个荒败至无人可以生存的国土,夺来何用。”

余伯平不错眼地看着他,听他明朗的声音,看他脸上那从容安定,却夺目如宝剑锋芒的光华,竟觉一阵羞惭,垂下眼来,不能再说什么。

“宁昭既是心腹大患,那除了他就是了。”卫孤辰淡淡说来,语气轻淡地像在谈论摘一朵花、翻一本书那么简单。

诸人皆是大惊:“主上!”

“明日,我去秦宫一趟。”卫孤辰还是平淡得像是说要到张三家串串门子一般。

“主上去不得。”刚刚还悲愤满胸的洪云涛,竟第一个大声阻止。

郑元化也连声道:“主上,宁昭宫中一个小大监、小宫女,都可能是盖世高手。”

风嵘疾声道:“秦宫中密训高手,不但人人身手不凡,而且精于合击围搏之术,秦宫中专门为了对付高手而研制的连珠弩、天罗地网、霹雳火,无不具有奇大威力。”

原本与他们作对的孟观,连忙附和:“还有,秦宫中又暗布无数机关,皆是为了像主上这样的高手所设。”

他们可以争执,可以吵闹,可以意见不和,可以大动干戈,可一旦卫孤辰要自陷险地,所有人立刻放弃成见,重新站到了一起。

卫孤辰却不接受这等好意,只冷冷道:“不过是微末小技,就一定可以拦得住我吗?便是箫逸的三千铁骑,亦难当我一剑之击。”

莫苍然皱眉道:“箫逸的三千铁骑虽勇猛无双,但能同时与主上交手的,只是少数十几个人罢了。同时和十几个士兵交手,与同时和十几个一流高手交手,这是完全不同的,若还有其他高手或近攻、或远击,再有无数人源源不绝前来夹攻,又有弓箭火器在旁环伺,再加上还有其他莫测的机关,主上虽有惊世之勇,实不宜以千金之体行此大险。”

“请主上三思。”众人拜倒,齐声哀求。

卫孤辰微微冷笑:“所以,我会输,我要不自量力地去行刺,就等于是找死。”

他眼中森冷的寒意,让人不敢再把劝阻的话说出口,但所有人都沉默地跪着,不肯妥协。

他们可以不理解他,可以与他争执,可以为他的不争气而心痛,却绝对不能眼看着他去涉险。

只有以赵承风为首,较年轻的男子们眼中流露出兴奋之色。

“以前没有下决心,非杀秦王不可,是因为,就算秦王死了,其他的皇族也会登位,靠暗杀不可能让主上成就大业,是因为,我们总指望留着秦王在,将来秦国君臣相争,文武相扰,自乱阵脚。既然如今已决意铲除秦王,又何必要主上亲自动手,我们也一样可以潜入秦宫之中……”

卫孤辰冷冷打断赵承风满是英雄气概的话:“回头问问你爹,还有你那几位叔叔、伯伯,这两年,他们偷偷策划了多少次针对秦王的刺杀,损失了我们多少人手,可曾让宁昭掉下一根头发来?”

赵承风一怔。

孟观又开口道:“主上神功自是世间无敌,不过,刺杀秦王非同小可,还应妥善筹划才是。”

卫孤辰淡淡道:“为什么不说,你们根本就认为我杀不了他。”

余伯平轻轻叹息着,这世上不是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卫孤辰,但能阻止他的东西,绝不包括危险,想要用危险来劝阻这位主子,除了适得其反,根本不会有任何用处。

“我的确认为主上杀不了宁昭。”

卫孤辰一怔:“余叔叔。”

“主上,你从来不懂如何刺杀一个人,你只会杀人,不会刺杀。”余伯平微微一笑:“所以,你会大大方方拿着你的剑,直接从皇宫大门一路杀进去,而且,我也相信,不管秦王这么多年来,暗纳了多少高手,暗置了多少机关,都拦不住你但是,这样,杀不了秦王,等你杀到的时候,秦王早已不知退走到哪里去了。”

卫孤辰望着他,徐徐挑起剑一般的眉峰:“那余叔叔认为我应该怎么办,装成太监混进宫中,给那帮无聊的家伙下跪请安,找机会凑到宁昭跟前,再给他一剑?”

他问得这么和气,表情这么亲切,可是每个人都清楚地感觉到,如果余伯平敢答一句“是”,哪怕他平时多受尊重,这一次也一定会和主子那把天下第一锋利的宝剑亲密接触一番。

余伯平叹气,他不会答“是”,不是因为怕那天地间无对无匹的利剑,而是因为,他也并不愿意他所追随的主人,真的变成另一个人。

他的强大、他的力量,给了他们多少骄傲和希望,他的肆无忌惮、他的胡作非为,却又为他们添了多少麻烦,增了多少白发,可如果不这样,那个人,还是他吗?

也许连主上自己都没有发现,维系这个风雨飘摇之组织的,不再是沉重的责任、曾经的身分,而是因为,他战神般的光芒灿然夺目,倾世的气概早已倾倒众人之心。

这个组织、这个国家、这个天下的将来,都不能期待包括自己在内,这些年华老去,心境苍凉,已经随着逝去的时代而被天下遗忘的人,而应该属于那些眼中闪着光华,胸中犹有热血的下一代。

以承风为首的这些孩子们,对旧朝能有多少情义?至今宁死无悔,聚义不散的原因,无非是,他们都愿仰望主上的惊世风华,倾心敬慕。

所以,该有的骄傲,何必去摧毁,该有的矜持,本来也不该破坏。

大丈夫行事可以不拘小节,但英雄之所以是英雄,正是因为有所为,有所不为。

余伯平微微一笑:“如果这样可以成功杀死秦王的话,我会建议的,但,即使主上肯纡尊降贵,也绝不可能成功。秦王为防刺杀,于宫禁之中,设下种种森严规矩,所有的太监、侍卫都有一定的活动区域,任何地方,发现陌生面孔,必被盘查。若有大监、侍卫、宫女出现在自己不该当值的时间和地方,一经发现,无需审问,立杀无赦。而秦宫无比广大,根本没有人知道秦王在哪里。秦王对自己的行踪也十分小心,我们曾多次计划刺杀秦王,努力收集秦王行踪资讯,却发现他从没有任何习惯可以让人依循查探。他每天的行止,除了上朝之外,再没有人能够预测得到。往往要到最后一刻,他才会决定他下一步要到哪里去,即使是每晚入睡,也不会先翻妃嫔派牌子,而总是临时起意,方才成行。所以秦宫的妃子们,无不是夜夜守候帝王至天明。因秦宫管制极严,除了皇帝贴身的人,无人知道皇帝行踪,皇帝人在何处。而这些贴身下人,除了必要的一两个在紧急时传递外间资讯之外,其他人全留在皇帝身旁,绝不轻离。那么大的皇宫,就算真扮成太监在里头,也是步步难行。就算是暗夜潜行密探,除非用上十几二十年,升做秦王贴身近人,否则也无法弄明白他在哪里。”

卫孤辰很慢很慢地咬了咬牙,然后微笑:“既如此,我就每天去皇宫大开杀戒,每日杀他千把人,总有一天,能杀得净了吧?总有一日,逼得出那秦王了吧?”

这样任性、这样胡闹、这样不知轻重、这样不计后果,让每一个听到的人,都额上直冒冷汗。

这样匪夷所思的主意,却没有人敢怀疑卫孤辰将之实现的决心。如此血腥,如此没有建设性,纯为泄愤的主意,听得余伯平更加苦笑不止。

“主上,你以为,秦王知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卫孤辰淡淡道:“他若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不值得我们视他为心腹大患了。”

“秦王若是知道,为何从来没有对付过我们?我们有探子,秦王没有吗?他真的查不出我们的基地所在,我们的势力若何吗?他只需一道皇令,就会有难以抵挡的大军出现,将我们围困剿杀,为什么他始终不做?”

卫孤辰眉头微微一皱,没有说话。

余伯平凝视他:“主上,是因为你,因为你太过强大了。你的强大,超出了世人的理解,超出了凡人的知识,秦王纵是一国至尊,手握无数人生杀大权,他也依然害怕你。他清楚,就算他调来天下最可怕的军队,你也一样有办法脱身离去,然后,他就必须面对你最可怕的报复。这些年来,秦王宫中,口令一日三换,宫规无比森严,盘查日渐严厉。秦王不敢让自己养成任何可以被人察觉的习惯,不敢长时间待在任何地方,不敢过于频繁出入某一处所,连自己的行程,都不敢在事先订好。他狼狈得就连如厕,都必要在身旁安上好几个高手,才敢放心,这全都是为了畏惧你。他不敢对我们出手,是因为他害怕激怒你,你一旦无所顾忌,倾秦国之力,也无可制衡你之人。就算你杀不了宁昭,但只要你愿意,所有的宗室贵戚、柱石之臣,都会成为你的目标。所以,宁昭可能会布下最严密的罗网监视我们,可能会悄悄打乱我们的布置,破坏我们的安排,策反我们的盟友,但绝不会真撕破脸和我们硬来,除非……主上你先动手。”

他朗然分析,全不顾其他人震撼的眼神、悲凉的神色:“所以,主上你若真在秦宫大出杀手,我们这些人就会在第一时间被敌人围剿,我们在各地的力量也会在转瞬间,被一一扫荡,今日在座的诸人,必将十不存一。”

他望着卫孤辰,眼神有一丝沉痛、一丝不忍:“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愿成为主上的累赘,但是,主上,你是否愿意为了你一时痛快,让我们全部被毁灭?”

卫孤辰没有出声,也没有再看余伯平一眼。他不看仕何人,眼神平静而冷漠,只是把手,从剑柄上慢慢移开。

成功了吧,与其用他自身的危险来火上加油,不如用所有人的生死安危来打动他。余伯平黯然苦笑,自己终究还是利用了那人隐藏在嚣张跋扈之后的那一点良善,迫得他不得不忍下屈辱,即使本意是为了不想让他去冒险,不想让他受到打击,但最后,打击他的,却变成了自己。

余伯平强笑着扭转身,凝视众人:“对于主上,还有什么不满,大家一次全说出来吧!”

没有人再答话,所有人都沉默着,悄悄凝望那站在最高处的人。

因为这一场密议已经太久了吧,所有的烛光都逐渐黯淡,那么深、那么浓的黑暗中,雪一样的衣衫,愈加孤绝,衬得那人的脸容,也如雪一般苍白冰冷,孤绝寂寥。

也许他真的除了武功之外,一无所长,但,只凭他的武功,已足以让无数英雄臣服。也许他任性纵情,肆意胡为,但是再不痛快,再悲愤压抑,甚至再三遭到欺骗蒙混,也不曾对不理解他的这些老人们真的动过一次手。

他曾仗剑于凌云之处,睥睨天地风云,他曾拂衣于凌霄之阁,视天下英雄如无物。他一剑过处,天地皆可斩,他一人所在,千军也辟易。

那样的纵横捭阖,那样的英雄绝代,终究为他们,慢慢松开了掌中无对无匹的寒锋,即使这一刻,战意烧得他全身疼痛,孤寂的悲光在他眸中闪动,即使,他为之所忍辱,为之所牺牲的大部分人,从来没有体谅过他。

然而,他们是他的下属,所以,无论是否接受、是否愿意、是否喜爱,他都毫不回避地承担了责任,他对他们有责任。

老人们黯然沉寂,俯首无语。他是他们的主上,所以他们可以不满,他们可以争执,他们可以偷偷自行其事,但却从来不曾后悔过,奉上忠诚。

像赵承风这样的少年,却挺直腰,眼睛闪亮地望向他们的战神。也许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有完美结局,也许大多数英雄,注定只有悲凉的未来,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天不生英雄,万古如长夜,绝世的锋刃,纵然不能逃过被毁灭的命运,至少曾以惊世锋芒,映亮天地。

纵然那样的绚丽;那样的光芒,最终也有燃尽的一刻,若能以颈中热血、胸中赤心,件那把长剑,灿亮到最后一刻,此生无悔。

性德走回他自己的小楼,身后所有的一切回复原状。地牢被关上,大锁被锁上,所有被囚的高手们,心满意足地缩回他们的囚牢,满心期待着下一次牢门被打开时,能得到更多惊喜。这个时候,别说是逃走,就算卫孤辰打开牢门求他们走,他们都会死赖着不走。

所有守卫都恢复正常,他们依然专心做好他们的工作,完全忘记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以后也永远不会再记起。

性德步上了高楼。

他从来不是易与之辈,即使失去武功,也比天下间大部分人可怕太多太多。武林中所谓的术、高级的催眠术,对他来说,全部易如反掌,对卫孤辰这种意志力过人的怪物也许没用,但对其他人,却是屡试不爽。

在卫孤辰离开的时候,他已经可以用术轻易控制身边的监控者,如果他愿意,甚至可以给卫孤辰最忠心的下属下心理暗示,让他在某一时候,出手刺杀卫孤辰。

只要卫孤辰不在,他可以轻易离开这看似被严密监控的牢笼,没有逃,只是因为不喜欢一路逃亡躲避卫孤辰,不喜欢让被激怒的卫孤辰再次捉回来,用某种更严厉的方法束缚他。

因为卫孤辰尊重他,不愿让他有被监视的感觉,所以给他独处的时间,给他所需要的一切,所以他要来纸墨,写下许多人视若珍宝,他却看若浮尘的东西。

因为卫孤辰重视他,不愿过份束缚他,给了他一定的自由,所以,当卫孤辰不在的时候,他有机会,轻易控制住所有守卫的心神,来到牢房,用这些东西,为他拉来必要时可堪大用的一股股势力。

性德已至楼头,倚着栏杆,淡漠地望着这天地间一片莹白。

好一片白茫茫大地,可惜干净的是这天这地,却不是天地间的人心,就算是人工智慧体的心也是一样。

性德抬眸,看浩浩云天。他做的事,容若不会喜欢的,而卫孤辰也是绝对小屑十去做的。但对他来说,这一切没有任何困扰,不需丝毫挣扎。他只是人工智慧体,人类所有多余的感情、道德、是非,对他都无丝毫意义。

在容若之前,天下人的存亡兴灭与他无关,在容若之后、容若之外,天下人的存亡兴灭与他无关。只要可以保护容若,不必介意任何事。

做为人工智慧体,没有人类那么多迁腐无聊的念头、原则出来找麻烦,未必不是好事。

所以,他可以这样冷漠地看着这一片茫茫雪地里,那一身雪样白衣的人,慢慢向他走近,在楼下立定,抬头,展颜,对他微笑。

原来,这世上有人,就连笑容,竟也傲然如剑。

然而,性德全不动容。他的会议开完了吗?他的困难解决了吗?他为将来做出了什么决定?

他不在乎。

他当然不必在乎。

那人不是容若,所以,他与他,从来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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