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情深断肠

容若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只觉心头无比舒畅,胸中块垒全消,正想放声一笑,却忽觉一双明眸望来,不禁心头一颤。正是一直凝神听他们讨论的楚韵如,明眸如水,清亮似星,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秋水双瞳,深深凝望着容若。

“你一直问,如果我们身在梦中,身为蝼蚁,该如何想?可是,我很想知道,如果你是那沉睡的书生,在你心中,那梦中所有的亲人朋友,对你来说,又到底是什么?”

她的眼神如此清澈明净,似要从这一眼,直望进他心中至深处。这样的一双眼睛,似有奇异的魔力,令得容若情不自禁,怔怔回望她,看着她朱唇轻启,轻柔的声音,直叩心房。

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激动,让容若毫不迟疑站起来,对四周一抱拳:“对不起,在下临时有些头晕,也许酒饮多了,要回去休息了。”也不等别人说话,拉了楚韵如起来,又复对侍立在旁的凝香、侍月道:“我们信步走走,吹吹风,酒劲就过去了,你们去找苏良、赵仪,一起回去,不必跟着我们了。”

他交待得飞快,拖了楚韵如就走,旁人还不及反应过来,他已经施展轻功,像风一样和楚韵如掠了出去。凝香、侍月来不及跟上,连性德都不及相随,旁的人更来不及劝阻,就连外头的苏良和赵仪也只觉一阵风声过,等回过神来,容若已拉着楚韵如跑得没影了。

容若一直跑到长街尽头,左右都再不见半个闲人,这才凝望楚韵如,一字字道:“对于那入梦的书生来说,那一切,绝不仅仅是一场梦,而是一场真实的人生。他的妻子,他的朋友,每一个人,都给过他无数快乐,在梦中的每一天,都是他永不能忘怀的甜美记忆。”

楚韵如不明白,他这样急匆匆拖她出来,就只是为了避开旁人,用这样热切的眼神凝望她,用这样真诚的语调对她说话。

她只嫣然一笑,柔声道:“我不知道什么梦幻真实,也不在乎什么蝼蚁天神。我只知道,如果你是那入梦的书生,那么,我不愿做人间小姐,倒宁愿化为一只小小白蚁,和你共用那个美梦,只要在梦中让你快乐开怀,只要能给你一个美丽的回忆,只要能成为你真心怀念的人,就算是蝼蚁,是梦幻,就算明天醒来,世界毁灭,大梦终醒,也没有什么可在意,可叹息,可伤悲的。”

她语气轻柔,声音像春天的风,吹入人的心田,让人无法怀疑她的一片赤诚。

容若一阵激动,也顾不得就在大街之上,忍不住伸手拥抱她:“傻瓜,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楚韵如幼承闺训,最重礼法,此时,竟也不躲开他的拥抱,反而嫣然一笑:“我也一直想问你,傻瓜啊!为什么,你要对我那么好呢?”

容若展臂,把她抱入怀中,柔声说:“因为你待我最好啊!纵天下人疑我忌我,你却知我信我,就算旁人全都负我伤我,你却永远不会背叛我。”

楚韵如玉手微颤,久久垂眸,良久,才用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道:“胡说什么呢?还不快回家。”说着轻轻推开他,低头疾行。

容若料她是被感动到不知如何是好,心中暗暗欢喜,紧跟着共行,一路细语温声,楚韵如却一直垂着头,不答一语。

回到逸园以后,楚韵如即称有些乏了,要去休息。

容若心里叹气,女人娇羞起来,真是麻烦得很,却也不忍阻拦,只得任她去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全都去拜寿,家中的仆人只道他们不会这么早回来,除了看门的两个下人,其他人全都跑去躲懒,一时偌大的园林见不着一个人。楚韵如又走了,容若忽觉整个世界都冷清起来。

一个人回了闲云居,往和平日相比,宽大得有些凄清的床上一躺,本想小息一下,谁知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无聊到要睁着眼睛,数窗外树上的落叶。

忽然间窗外的树枝被萧远带着恶意笑容的脸挡住了:“很难得啊!拜寿的人这么早就回来了。”

容若也白他一眼:“很难得啊!花花公子也这么早回来了。”

萧远也不生气,悠然道:“怎么,没人陪你,感到寂寞了。你的皇后娘娘,莫不是抛下你不管了?”

容若听他辱及楚韵如,一阵怒气直涌心头,起身斥道:“你和我斗气也就罢了,以后不要出言辱及韵如,她是这世间,待我最真心之人,我不想听你用这样的口气说她!”

萧远冷笑一声:“我不过是见你一人寂寞,想来陪你出去走走玩玩,你倒这般发我的脾气。”

容若一凛,望向萧远,眼神中充满防备,他还不至于天真到以为自己把这个恶霸王爷感动到天良发现,决定和他做好朋友、好兄弟了。其实他一直都知道萧远不甘心受制于自己,暗中必要施手段报复的,只是最近见萧远日夜逸乐,什么事也没做,暗中还在奇怪,看来,现在萧远要动手了。

萧远却对容若防范的眼神视若无睹,负手悠然道:“你若有胆子,便跟我出来,若是不敢,也就罢了。”

这是最最低级的激将法了,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该上当,偏偏容若一股热血往上冲,反正以武功而论他也并不怕萧远,只要小心一些,也不至于中计,当即道:“好。”

事后,他为这个决定,后悔了千万次,却再也不可能让时光回头。

萧远领着容若沿着花径漫步,渐渐接近潇湘馆。

容若微微皱眉,难道这家伙是要去找韵如?张口就要问,萧远却先一步以指压在嘴唇上,做手式示意他噤声。

容若一呆,忽听到一个足以令他动魄惊心的声音从林中传出来。

“你还没查出萧性德的来历吗?”

“此人深不可测,又素来冷淡,问他的话,他绝不会回答,我问过容若几次,他也只说性德是最可信任之人,却不提其他,我也不好过于追问。”

过分熟悉的声音,让容若全身一僵,大脑突然停止运转,整个身体因为莫名的惊恐,而微微颤抖起来。

“你是皇后,是他的女主人,萧性德敢不理会你吗?”

“你不知道萧性德此人,就是皇帝,他也似从没真的看在眼里过。”

“容若今天在谢府拜寿,出手大方到极点,可是另有深意?”

“能有什么深意,不过是喜欢招摇而已。”

“他选择住在富甲天下的济州,可是另有用意?”

“你要我说几遍,住在济州因为我喜欢济州,如此而已。”

“你要知道,权谋争斗,阴谋陷阱,便是父母妻儿都不可告之,天下并没有真正可以完全相信的人。济州富甲天下,大楚的税赋有三分之一出自济州。他这样的人物,长住济州,怎能不让人提防?”

“说得有理,那权谋之争,父母妻儿皆可出卖的事,我还没见过不成?倒要谢谢你提醒。”

“我知道你心中不舒服,不过,你既生在这权谋场中,也只得认命。我先走了,你要小心注意他的一举一动,有任何不妥,即时通知我们,千万记住,永远不要毫无保留地相信任何人,包括他,当然,也包括我。”

容若呆呆站在竹林外,竹林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清晰入耳,他却拒绝去聆听,拒绝去思考。

萧远适时在他耳边缓缓道:“这就是那世上,待你最最真心之人啊!”然后狞笑着伸手在他背心处,狠狠一拍。

若是在平时,容若自然不会被他拍到,但此刻容若失魂落魄,早忘了防备,后心被拍个正着。

这一击,萧远若是含力而发,足以要掉容若的命,但萧远却只是借这一击发出一股强大的推力。

容若身不由主,被推得跌进竹林。

楚韵如闻得声息,迅速转身:“什么人?”

容若一跌倒在地,也即刻爬起来,才一抬头,便已看到楚韵如惊恐的眼神。

两个人无可回避地照了面。

她眼里的绝望映着他眸中的痛楚,两张脸都惨无人色,两颗心都在同一瞬间,深深坠向无底深渊。

望着楚韵如的脸,容若的手足冰凉,身体僵硬。

他没有斥责,没有发怒,甚至连疑问的表情都没有。

太过混乱,太过惊讶,他几乎忘记了应有的任何反应。唯一能做的,只是呆呆望着楚韵如。

望着她绝望的眼,他仍在盼望,这一切只是幻觉。

望着她再没有半点血色的脸,他却知道,自己真的跌进了永远不能醒来的噩梦中。曾经的幸福如此清晰,仿佛就在昨日,就在刚才,还那么真真实实地握在手中。

明月下,她握他的手,她对他轻轻点头,许下一生一世的诺──“好!”

而今日,她嘴唇颤抖,却为什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闲云居中,她说过的话,言犹在耳:“我只知道你是我一生所见,最好的人,无论你要做什么,无论你选择什么路,我总会陪着你,伴着你,不离不弃。”

而今,耳中轰然响的,却是刚才竹林外,听到的那一句句椎心刺骨的对话。

眼泪,从她脸上,无声地滑落。

容若抬手摸了一把脸,脸上一片干燥。没有泪,不曾哭。

他在心中奇怪地笑了笑,为什么,伤心的是他,断魂的是他,以为要心碎吐血的是他,到头来,哭的却是她。

他向她伸出手,走前一步。脚步出奇地有些摇晃,身子僵硬得几乎不听使唤,明明轻功练得很不错了,却连普通的走一步路,都几乎跌倒。

楚韵如身体颤抖如风中的落叶,泪水不断滑落下来,沾满衣襟。她望向一步步走近她的容若,如溺水者,看着唯一的生机,又似犯罪者,望着当头劈下的刑刀。

两个人相距,不过短短五步,五步之间,却已是万水千山,咫尺天涯。

容若一步步走近她,跨越五步的距离,却似用尽了他一生的时间、精力与心血。

容若对楚韵如微笑,然后张臂,把她抱入怀中。

楚韵如全身一紧,随即放松,她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放进他的怀抱,她双手紧紧环抱他的腰,牢牢不放,如垂死者,拉住对人生唯一的牵系。

直至此时,她才大哭失声,才肆意地让她的泪湿透他的肩头。

容若轻轻拍着她的肩,柔声说:“别哭,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韵如,真的。”

他的声音,温柔如旧,只是扑在他肩上痛哭的楚韵如,看不到他脸色惨然如死。

“那个人……他……他是我……哥哥,我不想……出卖你,从来都不想……可是,楚家不放心你……自从大猎得罪你之后……楚家失信于母后,萧逸……对楚家……也是一直不冷不热。你是皇帝……纵然离开京城,干涉牵扯都太大……楚家想要把你的一举一动全纳入掌控……”

容若脸上流露出一个苦涩到极点的笑容,声音却依旧柔和:“我明白,你是楚家女儿,你有你的为难之处。楚家也并不是专门针对我,只是这样的大家族,几百年长盛不败,就是因为他的谨慎,不让任何事超出他们的掌控──派出无数眼线,通过不同的管道,了解所有权力者的动态。萧逸身边,甚至母后身边,其实也一定有这样的人,所以,你不必为此难过。”

“不,我没有想过要出卖你……我,我拒绝了一次又一次……可是……前天,我爹带着我娘亲自到了济州……他们乘你不在,偷偷来见我……我仍然不肯……到最后,爹娘都给我跪下了……我……我没有办法……他们说既是楚家女儿,就只能有楚家,再不能有自己……我只好……可是,我真的无心害你……也断不容人伤你……我……”

容若徐徐呼吸,慢慢调整脸部的表情,直到确定没有破绽,才低头对她微笑:“我知道,你不会出卖我,我没有生你的气。凝香和侍月其实不也是别人留在我身边监视我的人吗?我也没恼恨过她们,又怎会怪你……”

楚韵如颤声道:“不,我不是为了监视你……我……我答应他们,也有交换条件……我要他们把京城……的消息随时通报我……如果朝局有任何不利于你的发展……我也可以助你应变……我……你相信我……我……”

“我明白,我真的明白。”容若声音如哄幼儿,伸手用袖子小心地拭去她的泪水:“别哭了,你都变成只小花猫了,我带你回房去,好好睡一觉,就什么事都过去了。”

越是温柔的劝慰,越是惹得楚韵如泪落不止,她不断摇着头,想要说什么,却觉万语千言,此时此刻,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容若尽量温柔地把她打横抱起,一路低声劝慰,一路回到了潇湘馆。

楚韵如却只是一直怔怔地望着他,眼睛也不愿眨一下,任泪水模糊了视线。直到容若把她放在床上,她还是一动不动地深深望向他。

容若还想起身给楚韵如打水洗把脸,才一站起,就觉身上一紧,低头一看,原来楚韵如一直抓着他的衣襟。

容若柔声哄她:“放开,我不走。”

楚韵如惊惶地摇头,表情无助如婴儿,只知道用力抓紧他的衣襟,仿佛这一放手,便是海角天涯,相见无期。

容若心中难过,复又坐回去,柔声说:“你放心,我哪里也不去,我不会离开你,我会在这里,一直守着你,好好睡一觉吧!什么事都会过去的。”

他的声音一片温柔,楚韵如脸上最初的紧张渐渐松弛下来,缓缓闭上眼,但没过多久,又猛然睁开。

容若轻声问:“怎么了?”

楚韵如怔怔地望着他,因为哭得太久,所以声音有一些沙哑:“我怕我一闭眼,你就不见了。”

容若心中一酸,俯身更加接近她:“放心,我不会走,我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你,你好好休息吧!”

他的声音低柔,如一声无奈的叹息,又如秋天的风,悄悄掠过竹林,他说话的时候,手悄悄按在楚韵如的睡穴上,眼神异常温柔地凝视她,直到睡眠的恍惚赶走她脸上的惊惶,直到沉重的眼皮,渐渐掩去眸中的悲伤。

容若犹自保持着弯腰贴近她的姿势,久久凝视她的面容,长时间没有动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悄悄抬起手,似要拭去她脸上泪痕,又似想为她理好已散乱的秀发。但手却又僵在半空,良久,才轻叹一声,转身想走,却觉身上还是一紧。即使已被点中穴道,沉沉睡去,楚韵如的手,却还紧紧牵着他的衣襟,没有放松。

容若垂首,凝望她无助的伸在床外的手臂,默然良久,开始把外袍脱掉,然后再把楚韵如的手小心放回床上,为她拉上了一层被子,这才转身离去。

他没有回头,所以看不见一点晶莹,从那沉睡的人眼角滑落,是怎样的悲伤,才让人即使是沉睡中还会落泪。又或是对未来悲惨的明悟,才叫人纵然失去知觉,却也阻不住悲愁的眼泪。

走出潇湘馆的时候,容若被门槛绊了一下,全身失去平衡,直往前跌,往日还称得上灵敏的身手,此时却像根本不听他使唤一样,竟只能眼睁睁看着地面迅速接近,而没有任何应变办法。

一只手及时拖住他的胳膊,把他一直拖出潇湘馆,拖出翠竹林,萧远才冷笑着放手一推:“你也算个男人,真的丢尽了天下男人的脸。”

容若恍如未闻,对萧远这个人更是视而不见,迳自向前走去。

此时的他,与其说是个人,还不如说是一缕毫无知觉的游魂。

萧远在他身后冷笑:“你身边那帮子奴才都回来了,还有萧遥和一个漂亮小丫头,说是关心你出了什么事。要不要我去替你告诉他们出了什么热闹事?”

容若旋风般转身,一手扣住萧远的手腕,猛得运力一扯。

萧远识得厉害,奋力想要挣脱。但容若此时扣住了他的手,施出性德往日教他的小巧擒拿功夫,萧远却只会弓马之术,哪里挣扎得开,才变色喝出一声:“你……”已被带得脚步虚浮,身不由己,让容若掀翻在地。

容若居高临下望着他,眼中有倾天的烈焰在燃烧:“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你要敢说韵如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萧远不怒反笑,站起来,慢慢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悠悠道:“不错,不错,这么久以来,你第一次说话像个男人了。”

容若眼神恨恨地盯着他,良久,才愤愤哼出一声,拂袖而去。

萧远凝视容若渐渐远去的身影,笑声不绝,可是脸上得意之容,最终化作深深寂寥。

“容公子,你怎么回事,急急忙忙就跑掉,害得家父吩咐我和萧大哥一起来看望你呢?”美丽活泼、笑声清脆的谢瑶晶,一见容若出现在客厅外,就带着一阵香风迎过去。

若是在以前,容若必是要和她说笑几句的,可是现在,他意懒心灰,哪里有空应酬她,竟是理也不理,迳直往前走。

谢瑶晶一生被人捧在手心里,除了在萧遥面前,还从不曾受过如此冷落,怔了一怔,方才冷笑道:“容公子的架子好大,是谁在我家才说了大门随时为我开,亏得我巴巴地还不等寿宴结束,就在爷爷面前讨了来看望你的差事,陪着萧大哥一起来看你。”

她纵然嗔怒,声音依旧清脆如银铃,若是往常,容若听来自是享受,此刻却是一阵烦躁,只觉满心郁愤,无处发泄。偏他又天性良善,纵然胸中如被毒火煎熬,终是不忍在无关之人身上泄愤。

他忍了又忍,忍下那恨不得即刻发作出来的无名孽火,只是冷然道:“哦!谢谢姑娘的关心,恕在下身体不适,不便招待贵客,还请姑娘自便。”

谢瑶晶是天之骄女,素来被人捧在手心上呵疼,何曾受过这等冷淡,当即变了脸色:“你这叫什么待客之礼?”

容若一轩眉,还想说什么,萧遥及时一把拉住他:“出了什么事?”

他声音低沉,却暗含关切。

容若初是一怔,然后叹了口气,垂下头,回首向谢瑶晶抱拳道:“是我言出无状,谢姑娘请莫见怪。”

谢瑶晶纵本来恼怒不甘,但见萧遥对他的关切之色,也就不敢再同他争吵,只悻悻瞪着他。

萧遥却不似谢瑶晶如此好打发,双目炯炯,望着容若:“到底出了什么事?刚才到处没看到你,你去哪了?”

“韵如有些累了,此时还在房中安歇,我刚才在陪着她呢!”容若尽量把语气放淡,有心要把话题转开,见刚回来的凝香、侍月已经捧了茶过来待客,便道:“萧公子一向爱酒不爱茶,你们不知道吗?还不拿酒来。”

凝香、侍月忙去换了酒来奉客。

容若也不等她们动手,自己动手给自己斟满了一杯,对着萧逸与谢瑶晶一举杯:“多谢二位关心,我这里先干为敬。”

一口酒饮下去,辛辣的感觉像火一样灼烧得心都痛了起来,他忍不住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

凝香、侍月慌忙上前,给他又是拍背又是揉胸。

旁边的苏良和赵仪一直冷眼看着,忽然见到有一点鲜红的血自他指尖滴落,赵仪忽然低低发出一声惊呼,苏良却忍不住对着容若冲了过去。

苏良一把抓住容若的手,扳开一看,刚才容若用力握紧的酒杯已经被他捏碎,破裂的瓷片割破了他的手心。

从来没给过容若好脸色的苏良,忽而激动地喊了起来:“你又发什么疯了?”

容若淡淡道:“我没事,不必管我。”

苏良脸沉似水:“怎么能不管你。”

容若此时只觉心碎如死,了无生趣地道:“你不是本来就盼着我死吗?此刻任我发疯,不正中你的心意。”

苏良仿佛被刺一剑,全身一僵,脸色异常难看,却突得气极而笑,拔剑怒道:“对,我就是要你死。”话音未落,腰间宝剑,已是出鞘一半。

一直皱眉旁观的萧遥脸色微变,失声道:“不可。”就要冲过来。

侍月发出一声尖叫,忽的张臂挡在容若身前:“你干什么?”

只是容若自己却神色漠然,仿佛生死都不过是旁人之事了。

就在这混乱的一刻,一只手及时按在苏良拔剑半出鞘的手背上,清清冷冷的眼神祇扫了他一下,苏良手中的劲力,就不知不觉消退下去。

性德清冷平淡的眼神看向萧遥:“公子有些不舒服,要去休息了,二位请回吧!”

萧遥用担忧的眼神看看容若,不忍离去,但又知有谢瑶晶在旁边,就算容若真有什么心事困扰,也不便说明,只得对性德点点头:“还请你多照看他。瑶晶,我们先走吧!”

谢瑶晶正中下怀,扯着他的衣袖说:“好,咱们走,这人有点像疯子,别理他了。”

二人离去,谁也没有相送。

性德只静静问容若:“你怎么了?”

容若只是淡淡摇摇头,用平淡得没有起伏的声音说:“没什么,我只是累了,只是忽然间不想继续下去,想要快些从梦中醒来算了。”

“公子,你到底怎么了?”侍月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担忧已带点啜泣了。

容若用漠然的语气说:“人生如梦,行在其中,何谓真,何谓假?当局中人岂能自知。我以前是个狂暴之人,现在是无用之人,会有何遭遇都该是理所当然,你们不用自责或是替我难过,那根本不值得。”

他的声音里并没有愤怒,甚至连悲伤也没有,有的只是痛到极致已经麻木的声音,眼睛里,除了沉沉的死气,什么也找不到。

这不是容若,这不是所有人都习惯了的嘻嘻哈哈、永远不正经的容若,总是出错丢脸,却又毫不在意的容若。

就连性德也微微皱起了眉,其他人望着容若,全都说不出话来。宁可他狂呼,宁可他大吼,宁可他愤怒咆哮,这个时候,竟然谁都不忍看到这个了无生气的容若。

厅内静得落针可闻,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血腥味,一滴滴鲜血从容若的掌心落到地面的声音,听到耳中,让人只觉胸闷气窒。

就在一片杀人的沉静中,脚步声忽然响起,每一步都沉稳宁定,每一步都似与天地同脉动,竟将满厅肃杀驱散,叫人心中莫名的惊惶消退下去。

是性德一步步走到容若身边,抓住他的手腕,然后低声吩咐:“拿伤药清水白布,送到闲云居来。”

这时僵木的一干人,才突得有了思想,有了依靠。侍月和凝香忙应了一声,转身便去。以她们都练到可以穿花绕树,花叶不惊的灵巧身法,出厅时,居然差点绊倒椅子,推倒桌子。

性德自己则拉了容若直往闲云居而去,大厅转眼就只剩下苏良和赵仪两个人。

苏良怔怔望着容若远去的身影,脸上表情不断变化,神色痛苦之极。

赵仪神情了然,走到他身旁,低低唤了他一声,把手放在他的肩头:“不管你选择什么,我都和你在一起。”

容若像行尸走肉一样毫不抗拒地被性德强拉着走,进了闲云居,还没有站稳,已经被人直接扔到了床上。

容若正要挺身起来,性德复又把他按了下去。

适时凝香和侍月拿了伤药,打了清水进来。

性德就取了毛巾,亲自为容若清洗伤口。

凝香、侍月侍立在旁,看那血肉模糊之处,俏脸苍白,神色恻然。

容若对于她们的关心,反应却极之漠然:“身为母后和皇叔的人,你们理当对此情景毫不害怕才是,如果还敬我算是你们名义上的主子,密报上就别写得太多,我不想那两位无端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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