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孤辰剑寒

快马迎着急风的奔驰,夕阳之下,马蹄声响做水不停息的奔驰。

苏良大声喊:“公主,你还撑得住吗?”

安乐强提精神,大声回应:“我说过,你不要小看我们秦人,我们也是以骑射为立国之本,就算是女流,也不至于柔弱不堪。”

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苏良嘴唇动了动,终于把想劝的话又咽了回去。这一路伴她回京,看她不顾疲惫,不理伤身,那样执着地赶路,若劝得动,早就劝住了。有时侯也不能不佩服,这样一个柔弱女子,从昨天半夜,一直到现在,已是暮色四合,奔行了将近一天,不眠不休,甚至连水都喝不到一口,便是他这练过武的男子都觉有些疲惫不堪,更不要提一个柔弱的女儿家。然而,她始终是沉默着,一声不吭,也半点不歇地赶路。

不敢稍停,唯恐京城派出来的追兵赶上。不能稍停,唯恐去得晚了,皇陵墓合,这一生,她便再不能见祖母之容颜,不愿稍停,不想让她的兄长,一个人痛守至亲之灵,哪怕多一分一刻。

为什么这样执着,人死不可复生,为什么这般不能舍弃,已逝去的人,见不见这一面,很重要吗?为什么这般看不开,那薄待她的兄长,一个人痛断了肝肠又如何?重臣如宰相、亲近若皇后,也不过尽过当尽的礼数,哭过拜过,也就罢了,为什么她,就是不愿在这时侯放弃。

苏良不知为什么,又是心酸,又是敬佩,又觉得有些凄凉。那个皇帝和死去的秦国贵妇人,当不得这样的真情义,却又叫他一个旁观的人,莫名的伤心起来,人生于世,若能有这般真心相待的亲人……苏良想起自家的凄凉身世,早不知亲人在何方,更是既伤且痛。为什么没有亲人的人求而不得,有这样一个至亲的人,却又不知珍惜。

安乐不愿旁人为她担忧,纵是受尽颠簸之苦,却也强撑着无事一般,反大声问:“萧公子,我一直不明白,你怎么知道慈昭殿的那个角落里有能直通到城外的密道。”

“我知道大部份皇宫都会有密道,而密道的存在是为了保护至高者在危急时可以脱逃,所以密道离身份最高的人,应该不会远。而皇宫中,地位最高的就是皇帝与太皇太后。

大秦皇帝为防备刺客,住处一夜三迁,根本无法固定,如此一来,密道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太皇太后的慈昭殿中。我在机关上造诣不低,只要让我进了慈昭殿,又没有旁人干扰,就能很快地查出密道所在的位置了。“性德淡淡地解释,眼神却遥望天边夕阳,那血色的夕阳,在暮色中,沉沉重重,直压人心,天地间,疾风浩荡,高天上,竟隐有乌云四合,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今夜的大秦国,风雨将至,注定了,血流遍地。

耳旁传来安乐真诚的声音:“萧公子,谢谢你,谢谢你支援我,保护我,谢谢你为我找到密道,谢谢你,为我抢到快马,如果没有你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只能什么也做不了,困坐在皇宫里痛哭。”

性德没有说话,这个身为公主,却可以真诚对侍卫道谢的女子,这个受尽辜负,却终究不肯负亲人的女人,这个生来娇贵,而今吃尽苦楚,却丝毫不悔的女子。

他慢慢垂下眸,当她发自真心道谢时,可明白,自己的诸般相助,为的是另一桩隐秘的目的。为了私心的一点小小愿望,利用这样美好的女子,这样纯净的感情,到底该不该?

心头忽然一震,他愕然仰头望浩浩云天,从什么时侯起,他这无心无情,无善无恶的人工智慧体,竟也会考虑该不该这样毫无意义的问题了。

他就这般怔怔望向远方,任快马载着他,急驰皇陵。

如许夕阳真如血。

“性德。”容若惊叫着从梦中醒来。

“怎么了?”楚韵如也被惊醒过来:“做恶梦了?”

容若伸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我梦见性德出事了。”

楚韵如轻声道:“咱们都出了事,他也不会出事的。有时侯,我真想不出,这世上能有什么人能让他出事。”

对于楚韵如盲目的信心,容若不知该说什么,好一阵子,才苦笑着道:“我是不是很可笑,明明知道,性德他比我本事无数倍,明明知道,没有我在旁边拖累他他想做什么都会很自由,可就是忍不住担心。”他摇摇头,轻轻叹道:“他虽神通广大,毕竟已经失去了武功,更何况,现在的大秦京城,只怕才是真正的危机四伏,一触即发呢!还有安乐,虽说以她的身份,不易出事,但现在那边局势只怕极之复杂,万一……”

他一字字地说,语速极之缓慢,忽的猛力抬手,用力往床头一捶。

楚韵如低低惊叫一声:“你做什么?担心他也不必和自己过不去。”

容若低下头,半晌才道:“从来没有哪一次,我明知道我的朋友在危难中,可是我却只是什么也不做地等。我明知道性德要做的事很危险,却还是由着他一个人去了,我……”

他伸手又想捶床,楚韵如轻轻按住他:“所以我们才很高兴,因为,你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容易冲动了,你已经能够冷静地思考,知道怎么做才对你、对他、对大家都好。只要你不在险境中,就算事情暴露,宁昭也未必敢做什么,相反,你要是回去了,才会成为每个人最大的拖累。”

容若苦笑:“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只是,想到性德在努力去做些什么,我却不能帮忙,不能给他任何支援,反而像逃兵一样,拚命和大家一起逃离秦国,我心里就……”

“你不认为,让他安心去做他想做的事,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援吗?”楚韵如微微一笑:“试想,如果你硬要跟他在一起,只怕就算他心中不安,也宁可亏负了旁人,什么也不做,也要尽量保证你的安全吧!”

容若退疑了一下,想了想,终于沉沉点头:“韵如,你说的是。”

他伸手推开床前的窗子,江上冰冷的风立刻呼啸而入,他却恍若无知无觉一般,只静静凝眸去望那天边一轮孤月,良久良久,不言不动。

楚韵如也不开口劝他,只是微微一笑,自旁边拿了件厚实的衣衫,为他轻轻搭在身上。

容若轻轻握住楚韵如的手,眼神却一直遥望着那无限远的地方。

性德、安乐、苏良,你们一定要安全地回来啊!

也许是心境过于不安,夜梦惊醒之后,虽说有楚韵如多方劝慰,容若终还是难以再次入睡。披了衣裳起来,便到甲板上去散步。楚韵如知他心境不安,便也由他去,并不相拦。龙船之上,自然密布侍从与宫人,远远地见着容若,就被他抬手放在唇边,做势止住了行礼参拜的动作。又见容若挥挥手,便都知机地远远退开。

容若走上甲板,却也微微一怔。极空旷的甲板上,所有的兵士早就散得老远,宋远书和陈逸飞并肩而立,面对江流,不知在低声说些什么?

容若见了不觉一笑,大步走近:“这么晚,睡不着的人,原来不止我一个。”

二人见他到来,也不拘束,草草施过一礼便算。

宋远书待他走近,才没好气地道:“我们心忧国事,身在危地,旦夕难安,这么多日来,何曾有一夜睡好过,哪里比得某些人,牙床软枕安睡去。”

容若对这等讥讽之言,听而未闻,干咳一声,走过去与他们并肩站在一起,深夜的江风,吹到身上,倍觉凉意,半夜起身,草草一束,也没好好扎起的头发,顷刻间被吹得纷纷乱乱,一如容若此刻的心境:“你们睡不着,是不是也在担心性德?”

宋远书莫名其妙道:“我与他有什么交情,担心他做什么?”

容若微微侧头看他一眼,淡淡月色,在他半仰的脸领上,洒下一片轻柔的银晖:“你们会帮他的,是不是?”

宋远书的眼神漫然游移:“皇上说话,高深莫测,恕微臣不明白。”

容若苦苦一笑,微微垂眸:“你们会帮他的,就算不是为了我,为了楚国也一定会的。”

宋远书冷冷瞪他一眼:“皇上说话仔细一些,你这般信口开河不要紧,只怕旁人看了,还不知道我们君臣在密议什么大事。”他信手往四周护卫船只一指:“许将军他们,一直是眼也不眨地盯着咱们,只这龙船之上,耳目就不少。”

容若笑着耸耸肩:“龙船上的耳目自然是不少的,可深更半夜,两位大人在这里,难道真是睡不着觉,吹吹江风看看月?我上来时就瞧见张铁石他们那帮子人,明明不当班,怎么也半夜在甲板上、船舷上到处闲逛着呢!我瞧如果秦人有任何一个靠近的距离足以听清我们的谈话,就会立刻被他们拉着攀交情,聊家常了吧!”

他说来有趣,陈逸飞听得也不觉一笑。秦楚说是姻亲,暗中勾心斗角之事,数不胜数,彼此耳目刺探,这也算是最平常之事了。这一路行来,秦人和楚人都是一有机会,就会偷听偷窥对方,也同样,周密小心地防备对方偷听偷窥,当然,表面上,彼此还是和气亲热如同一家的。这等游戏的规则,双方心中都是雪亮,只要不扯破脸,大家也就打着哈哈,你好我好大家好地过去了。

宋远书却是没有多少开玩笑的闲情,冷然道:“陛下,微臣不知道你在指什么,微臣也不想知道。微臣只不过希望你明白,秦王的厉害绝不是表面上所见的那么简单,秦人的密探能力,也从来防不胜防。入京之后,我就从来没有试图和我们暗里的人马做过任何联系,以免正中秦王下怀,陛下,你想让我们帮什么?”

容若苦笑一声,摇摇头:“我知道,我太任性,让你们十分生气,好了,我不说了。

他几乎是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开。

陈逸飞见自家皇帝一副灰溜溜如霜打的茄子般的样子,不觉眉头轻皱,低唤一声:“陛下。”

容若立刻止住步子,转过身,眼睛闪亮地看过来。

陈逸飞也有苦笑的冲动,却不理宋远书那不赞同的眼神,淡淡道:“我们时刻身陷秦人的视线中,就算可以隔绝他们偷听我们的谈话,却也不敢和其他暗里的人有什么联络,但我们却有办法,把我们这里发生的事,以看似漫不经心,或最平常最简单的行动方式,让有心人明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然有人会去决定。正如陛下所说,如果是对楚国有好处的事,我相信,一定会有人去做的。

容若欢呼一声冲过来:“陈将军,你真是个大好人。”

陈逸飞飞快往旁边一闪,躲过天下第一疯狂皇帝热情的拥抱,吓出一身冷汗。

宋远书冷哼一声,给他一个“你自作自受自讨苦吃活该倒霉”的表情。干嘛告诉这混蛋,让他多担心几天不好吗?想想我们,为了这家伙的任性妄为,吃了多少苦头,担了多少心事。

可惜,他这等悠闲的批判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容若一把抱空,就把目标转移向他,笑咪咪冲过来:“宋大人,我知道,你也是个面硬心软的好人。”

宋远书吓得亡魂皆冒,连着后退三四步,差一点掉到江水里,惊叫道:“你,你,你,你别靠近我。”

寂静的深夜,寂静的江流,那欢然的笑声,飞扬而欣悦。

龙船旁的护船上,几处船舱的窗子被人没好气地掀开,在看清疯狂大笑的人是谁后,不得不忍气吞声低低唠叨一句:“皇帝也会发疯。”就把窗子再次关上。

几个尽职的秦国官员,不知发生什么事,手忙脚乱穿得衣歪襟斜,赶上甲板来,仰头看去,然后,有人震愕,有人惊呼,有人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连连摇头。

“一个皇帝,怎么能这样不顾体面,有失礼仅,竟要追着臣子拉拉扯扯,搂搂抱抱。

“这这这,国家颜面何存,就是臣子们的面目也不知道放哪儿去!”

“怪不得那陈将军与宋大人整天沉着脸,有这种皇帝,真真是……”

有几个官员,低声轻轻议论:“这位皇帝该不会是好男风吧,否则岂有半夜三更,不管不顾,同大臣这样拉扯的?”

内府的官员面露凄凉之色,想必是为他们美丽的公主担足了心事。

许漠天在旁听得又是有趣又是好笑,与别的官员不同,对于容若,无论做出什么不合情理的事,他都不会觉得太吃惊,只不过,遥遥看着他的平生劲敌陈逸飞,被他不讲常理的皇帝追得飞奔逃窜时,心情实在是说不出的愉快,几乎有点同情那位遇上这种可怕皇帝的老对头了。

他在船头负手而立,遥遥望着龙船上那荒唐而不可思议的一幕,这么静的夜晚,这么冷的江流,仿佛都因那男子快乐的笑声,而温暖热闹起来,那么响亮,那么自在,那么不受丝毫拘束的长笑,惊破一江春水,惊动满江明月,惊得远处水鸟扑腾腾飞起,溅起圈圈涟旖。

那少年笑着叫着,追逐着他的臣子,看着他的文臣武将狼狈逃窜,全不在意是否在别国人面前脸面尽失。

隔得那么远,许漠天觉得自己分明可以看得清陈逸飞满头的大汗,听得到宋远书低声的咒骂。这样的君与臣啊……

许漠天不知道自己忽然而来的怅然是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羡慕又是为着什么。他只是隔着江流,隔着虚空,隔着明月,遥望那龙船上的君臣,略有些迷茫的想,还没有离开秦国,他们等的人,也一直没有赶回来,到底有什么事,能让他们这样高兴呢?

大秦国太皇太后的陵墓从占领雁国之后,就开始动工修建,至今已十余年。陵墓之豪华壮观,肃穆威严自非寻常可比。陵墓四周依皇家最高规格建筑的宫殿也绝不逊于皇宫中的殿宇。皇陵所在,四周多有高耸入云之青山密林。方圆百里,皆为禁地,百姓不得砍伐树木,捕捉野兽,以免惊扰地下至尊之人的安睡,影响天地苍弯之灵气。

陵墓不但有庞大的地下陵窟殿阁,地上那一重重殿宇,也极之辉煌壮观。

做为皇家最重视的归宿之地,皇陵的殿阁亭台,不但广大舒适到足够做君王与百官拜祭之时的休息之所,而且,不管有无祭拜仅式,也总安排了重兵把守看护。

当宁昭亲自扶灵而来时,更是带来了大批身为天子亲卫的御林军、护卫皇城安全的禁军,以及保卫京城的虎豹骑。这几批大秦国最精锐,最高贵,装备也最好的军队,与原皇陵驻军合兵一处,把整个皇陵重重护卫,一排排的岗哨布下来,竟是连只蚊子也别想飞过了。

白天,将士们的明盔亮甲在太阳下反映出的光芒,简直让人睁不开眼,而到了夜晚,执戈而立的士卒数之不尽,明月下,长枪劲箭上,都闪着冷冷的寒光。

今年的春天,本来就莫名地冷,因着这些肃杀之气,又更加冷上了几分。

遮天的营帐、连天的军马,可是在这安静的夜里,不要说人,连马声都听不见。

在那夜风中飞扬的无数白慢素帐中,每个士兵都肃然而立,当值的军士打醒了十二分精神,四下看顾,不敢有半点懈怠。休息的将士,也个个是枕戈待旦,身不解甲,连战马也都不卸鞍,只是小心地给马上好嚼子,马掌上垫些软布,以免发出较大的声音,惊扰了悲痛中的帝王。

虽然是在大秦国内,虽然天下太平,不虑有乱,虽然他们队伍庞大,理应无所畏惧,但天子离京,非同小可,他们身系帝王安危,上至将军,下至每一个士兵,都不敢有半点松懈。

然而,并不是有足够的努力,就一定可以为他们的君王拦住所有可能的危险,至少,他们拦不住卫孤辰。

无数的秦军,把整个皇陵包围得密不缝风,但是卫孤辰却是比风更不可捉摸,无法追寻的存在。在这个寒冷的月夜中,他就这么无声无息,一层层穿过无数的秦军岗哨,冷眼看着所有的驻军依然警惕而小心地注意着四方动静。

在那无数的灵蟠素旗鲜花供案之间,他仿佛也化做了这遮天蔽地的素白一部份,悄无人知地进入了正殿。

那是一重极广大的极宽阔的殿阁,所有奢华的装饰,和桌椅摆设全部去除,只余素白的灵堂、沉默的棺木,以及棺木前长跪的身影。

足以容纳千余人的广大殿宇里,却只寥寥数人。那一身素白,长跪棺前之人,那站在他身旁,低低说着什么的少年,以及四周黑暗处,影影绰绰的几个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影子。

四周点满了极为巨大的蜡烛,这么广大的殿宇,竟照得如白昼一般明亮,只是那些温暖的光芒,也驱不散天地间的寒气,只是那么明亮的光影,总是会不断跳跃闪动,让烛光下每一个人的身影都被拉得老长老长,不断地扭曲跳跃,形若鬼魅。

卫孤辰静静地望着那个悲伤的帝王,上一次相见时,他还是个大孩子,为了保护妹妹,而伤害自己的身体。那样稚弱而无助,让人只记起他是个可怜的,不能保护亲人的孩子,而无法把他当一个皇帝来仇恨。而当自己意识到,也许他是个最可怕的敌人时,却已经再没有机会见到这个人了。

知道他的容颜,知道他的习惯,知道他的很多事,却终是没有机会再次在近距离亲眼看到他。

多少次偷偷潜入皇宫,面对那无数的殿宇宫园,完全不知往何处去寻人,抓住的太监侍卫,没有一个人知道,一夜三迁,随时变换位置的皇帝会在哪里?

多少次悄悄遥望金奎殿的方向,计算着这位明君每日必然出现的上朝时间,然而,金奎殿前方的百丈平地,根本没有任何可以隐藏身形之处,纵然以他的武功,也无法不惊一人地撩过。而一旦被人发现,引发骚乱,皇帝随时可以在他杀到之前离开,面对着无数的秦人、无数的殿阁,他掌中纵有千般利,到底无奈的一声叹息。

同楚国人的合作,不过是要求他们带走他身边每一个人,让他们安全地离开宁昭的势力范围,使他可以再没有任何顾忌地来一场惊世刺杀,同纳兰明的协商,也只不过是需要他提供宁昭最确切的行踪,一个可以让他有机会刺杀,而宁昭不至于有时间逃走的好机会。除此之外,他不需要更多,也不打算要更多。

卫孤辰在黑暗中有些冷,有些讥嘲地笑一笑,他流着皇子王孙的血,骨子里,却只是一个孤高的,倔强的,甚至愚蠢的剑客。

凝神望向灵堂处,那年轻的帝王抬头仰望棺木,烛光映在他有些寂寞和悲伤的脸上,黯淡而无声。

纳兰玉用同样忧伤的眼神望着宁昭,低声地唤:“皇上,你跪了快一天了,起来歇会儿吧!”

卫孤辰闭上眼,让灵觉向四面蔓延开去。无限广阔的空间,无限广阔的天地,每一朵花叶飘摇,每一颗露珠滚动,每一丝微风撇,每一只虫蚁爬行,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没有更多的人了。殿外有百名侍卫禁军小心护卫,以大殿为中心,直至皇陵最外层是五千名最精锐的秦军,随时准备用生命保卫他们的君王。在殿内,共有十名最顶尖的大内高手,隐身暗处护卫帝王,除此之外,再无旁人了。

他可以感觉得到每一个秦军士兵强悍有力的心跳,强健有力的手足,他可以清晰地听得到殿内的高手们,一呼一吸之间,悠长的吐纳,以及不自觉间,在身体四周凝成的气劲卫孤辰在黑暗中冷笑,很强,但是,远远不够。

他的手按在剑上,心却如冰雪般冷静。他只需要一剑,没有人能阻挡他,只要他的剑出手,集这里众人之力,都不可能改变宁昭的命运。只要宁昭一死,他就转身全力突围,十名顶尖高手还远不足以困扰他,而五千精兵再强,只要他一心求去,这世间,就没有困得住他的重围。

他静静地看着宁昭,再看了看纳兰玉,之后,他沉心,定气,凝神,然后他的眼中心中,便没有了天,没有了地,没有了重重殿宇,没有了浩浩连营,没有了无数秦军,没有了数大高手,甚至没有了纳兰玉。

苍茫环宇,浩浩浮尘,一片虚空中,只有一个素白的身影,明定而清晰。

然后,龙吟声起,剑已出鞘。

这一剑挥出,凝聚了他所有的精气神,凝聚了他一生的追求,一世的苦楚,所有的鲜血,所有的死亡,所有的奋斗,所有的渴望,在这一刻,都化作一道飞撩的剑光。

剑乍起,而满殿明烛,同时一黯。然而,殿里殿外,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世上最辉煌的光华。

皇陵里,无数士兵抬眼处,纷纷发出惊愕的大叫,在正殿之内,每一个窗户,每一重门户,每一块瓦片的缝隙,每一根木头的连接处,全迸射出惊人的光华来,恍若是千个太阳,在那区区一座宫殿内,同时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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