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半年再见,方四娘似乎比之前更瘦弱了几分。
也因此更添了几分凄楚之色,纤弱双手自然而然交叠身前,帷帽上挂着的纬纱轻动盖上那双纤手,耳边就传来方四娘刻意压抑的咳嗽声。
念夏还未张口,韦茂全已经皱着脸,于心不忍道,“方四小姐可别再站在这风口上了。既然都是旧识,不如换个地方说话?”
风口?
翠花扭头去看,他们一行人站在靠里的过道上,别说风,就是人来人往的热闹都能挤得人透不过气来。
杨彩芽倒是对韦茂全的态度有些讶然。
方四娘捂着绣帕轻轻摇了摇头,一双妙目眼波流转,落在杨彩芽脸上,轻声道,“不知两位姑娘可方便?不如让四娘做东,请两位姑娘坐下喝茶说说话,聊以解四娘报恩之心。”
余先生在下棋和醉酒后讲话也爱文绉绉的,比之方四娘却多了份开阔的心怀。
杨彩芽听着方四娘娇滴滴的声音,忽然就怀念起余先生抖着小胡子嘿嘿醉笑的模样。
翠花眼珠子一转,也有些好奇这方四娘到了苏州府后的事,和杨彩芽交换了个眼色,便冲韦茂全点头。
“去,上楼腾出间雅间出来。”韦茂全招呼个小二过来,冲方四娘和念夏做了个请的手势,“方四小姐请,这位伙计会带您上去
。”
既然是她做东,自然要她先上去安排,方四娘微笑着点头,冲杨彩芽和翠花、大郎福了福身,便领着念夏跟着小二先行一步。
杨彩芽三人落在后头几步,韦茂全也不用杨彩芽和翠花开口问,低声将知道的事竹筒倒豆子似的抖了出来,“杨二姑娘之前来苏州府匆忙,想来是不知道这位方四小姐的事。这位方四小姐是京城的书香门第方家出来的,千里南下来江南道投靠娘家舅舅舅母。也就是我们苏州府本地的三大望族之一的张氏,方四小姐的舅舅是张氏嫡支二房的当家。对过的张氏酒楼,就是张氏嫡支二房的产业。”
原来是来投靠娘舅的。
这样说来这位方四娘的出身也不低,只是这一投奔就是大半年,看着方四娘梳的还是未出阁的发式,这中间没点故事她可不信。
况且看韦茂全的态度,似乎不光是因为方四娘背后的望族张氏。
杨彩芽收回看向张氏酒楼的视线,微露疑惑的目光落在韦茂全脸上。
韦茂全果然还没将话说完,压低声音道,“本来这谁家来了什么人外头谁能知道?更何况是望族内宅里的事。这方四小姐可不简单,据说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女红又十分了得,十分得张家长辈喜爱。不过在跟着舅母出席了几次望族的宴会,就传出了不小的才名。就连常刺史府的如夫人见了方四小姐,也是夸赞不断。”
再有能耐再有才气,也不过是个闺阁小姐,哪里能连韦茂全这样的商户伙计都知道的这样一清二楚。
再看那方四娘的样貌,似乎比她和翠花都大上好几岁。
望族小姐及笄后还未出阁,这就耐人寻味了……
杨彩芽脚步放缓几分,翠花也被引起了兴趣,侧耳仔细听韦茂全的话。
韦茂全啧啧感叹两声,接着道,“先前也有不少有头脸的公子哥儿打探这方四小姐,待得知道这位方四小姐已经二十有二,却还云英未嫁,又是从京城远道而来的,就有些打了退堂鼓。伴随着方四小姐的才名,也传出不少闲言碎语来。后来才慢慢传出话来,说是这方四小姐是南下来替母亲在祖籍寺庙还愿的,又说到方四小姐的姻缘,说是小时有高僧解过命,说是方四小姐命格贵重,寻常人家的男子压不住,这才拖延了婚事。”
韦茂全抬头偷偷打量拐过楼梯的方四娘主仆,只觉得那背影说不出的娇弱,摇摇头叹道,“这话一出来,那些有意的人家又活泛起来。只是方四小姐的舅舅,舅母,也就是张四爷和张四太太都极疼这位外甥女,虽有意替外甥女张罗婚事却也谨慎的很,这不,方四小姐名声越来越响,这大半年下来婚事却也迟迟定不下来。”
方四娘二十二岁了,这在古代能算老姑娘了。
年纪大又远离京城生身父母,也怪不得那些想打探的人打了退堂鼓——亲生父母不管她的亲事,让她一个未嫁女子远道南下,又一把年纪了谁知道这里头有什么内情。
倒是后来传出的话极妙,又是替母亲还愿又是命格贵重,倒是无声无息就解了其他人不好的猜测
。
也怪不得连韦茂全都认得这方四娘,话里话外言行中不乏敬重和怜悯。
这样娇弱孝顺又命运多舛的女子,也怪不得会让人觉得心疼。
杨彩芽眉梢翘了翘,翠花已经听傻了,忍不住喃喃道,“没想到这方四娘闺中日子过得也不算顺畅。难怪说话绕来绕去,小心翼翼的。”
可不是绕来绕去、小心翼翼的,一句话掰成两句来说,不轻不重的事也要说得煞有介事,进一步退三步——就像刚才揭灯谜和请她们喝茶的问话。
方四小姐这是要告诉大家,她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行事说话都只能小心收敛。
连翠花听了,都觉得方四小姐可怜可叹起来。
杨彩芽不禁皱了皱鼻子,心中对这方四娘有了基本的了解,便加快了脚步上二楼。
带路的小二已经收拾出一间靠走到尽头的雅间,等了方四娘的吩咐正要下去准备茶点。
韦茂全请杨彩芽三人进去,抱手停在门外,“也不知大掌柜什么时候过来,小的就在这儿候着,省得待会儿误了时辰。”
杨彩芽点点头,雅间的门刚被轻轻带上,方四娘已经迎上前来,十分熟稔的揽上杨彩芽的手臂,好奇道,“原来杨二姑娘认识云来酒楼的黄大掌柜?四娘也跟着舅母来过几个自家的酒楼,倒是有幸见过黄大掌柜一次。”
想问的并非是黄大掌柜吧?
正好她也能做待会儿尽早离开的借口,杨彩芽礼貌的笑笑,不动声色抽出手,“家里和云来酒楼有些生意上的来往。黄大掌柜在后头院子设了午宴,待会儿家人回转,我们就要过去。”
这是暗示她们不能久留不成?
不过是个小门小户,架子还挺大,念夏瞥了眼杨彩芽,嘴角带着几不可见的轻蔑。
方四娘似乎没察觉出杨彩芽的疏离,手中落空被顺势抿了抿鬓角,笑着请杨彩芽三人落座,语气热络得恰到好处,“真没想到能再见两位姑娘。四娘的闺名‘惜月’,两位姑娘若是愿意,唤我四娘或是惜月都行。”
话说到这里,无法不礼尚往来。
杨彩芽报了家门,指着翠花和大郎道,“这是我姐姐翠花,我弟弟延业。”
话音才落,翠花和大郎都十分乖巧的叫了声,“惜月大姐姐。”
虽是同辈,杨彩芽和翠花比方惜月小了七岁,更别说大郎,哪里真的能直接喊人“四娘”或者是“惜月”的。
惜月大姐姐是任谁都挑不出错的叫法
。
杨彩芽抿了抿嘴,不经意间看到念夏目露不虞的扯了扯嘴角。
方惜月按着鬓角的手微顿,顺着黑缎似的发丝往后一撩,笑盈盈的脸色丝毫没有波动,见小二送进茶点来,便亲手倒了茶,掩袖举起茶杯轻笑道,“这一杯以茶代酒,敬彩芽妹妹和翠花妹妹,算是四娘迟来的谢意。”
说着仰头喝干茶水,反手亮出杯底,掩袖轻压着嘴角笑容晶亮。
翠花不自觉得就跟着举杯喝干茶水,大郎听完韦茂全的八卦,只觉得方惜月说话慢吞吞的无趣的很,意思着喝口茶,就跳下椅子,“我去楼下等我娘他们。”
说着又将杨彩芽和翠花揭下的灯谜套过来,蹬着短腿就往外跑。
门外传来韦茂全招呼小二跟上的声音。
雅间门重新合上。
杨彩芽也端起茶杯来喝。
好奇怪……
明明当初实际出手替方惜月主仆解围的是翠花,怎么方惜月言语行动间处处以她为先,倒把翠花落在她的后头。
她是刚刚才从韦茂全口中得知方惜月底细的。
难道这方惜月一早就知道她是谁?
真是太奇怪了。
杨彩芽眼睑微抬,透过茶水热气看向方惜月:若真是这样,方才的巧遇可就未必是巧遇了……
方惜月似乎对杨彩芽的视线毫无所觉,摆弄茶水点心的动作行云流水,说不出的雅致好看。
念夏在一旁开口,笑得十分好奇,“奴婢记得两位姑娘当初也是在苏州府码头下的船,却只是路过不是目的地。两位姑娘怎么大过年的会在苏州府?是有亲戚在这里?”
听念夏的问话,又似乎并不知道她的底细。
杨彩芽放下茶杯,翠花已经快嘴答道,“我们家刚在苏州府买了房子,我们是来过年的。等到二月……”
翠花说到这里,方惜月似乎十分感兴趣的看过来。
感兴趣得都忘了分茶摆弄茶点,一双美目透着十足的温婉。这样一幅侧耳倾听的模样,透着些许亲昵的鼓励,让原本不喜方惜月主仆的翠花都放下了先前成见,情不自禁的要说下去。杨彩芽不知怎么的心头一跳,心中升起几分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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