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春寒时节。
铅灰色的天空中,云峦如阴沉的雪峰压在城市的上头。
闪电划出暗金色的轨迹之后转瞬消失,却也摧垮了灰云叠起的峰峦。
靡靡春雨随即伴着沉雷落下,将蛰伏于泥间的蛇虫唤醒。
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今天,便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三节气,惊蛰。
自这一天起,万类复苏。
……
齐修灵听到雷声,方才于假寐中醒来。
他将手掌探出窗外,染了一袖的烟雨,借着春初的凉意让自己清醒了些。
然后,齐修灵拿起桌边的纸伞出了店门。
店门外是一条青石古巷,名为“绣衣巷”。
虽然身处繁华城市,但行到巷陌深处,也是人声寂寥,断然像是进了另一方世界。
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选择于这小巷中开店营生。
但齐修灵的花店,却偏偏就落在了小巷的尽头。
所以他这位花店老板,也算不得正常人。
齐修灵的花店没有招牌,只在店前的青石台阶上寥寥摆了几盆寻常花草作为标识,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
而在台阶边缘的阴影里,一束朱红色的菊花斜插在花篮里,葳蕤生艳。
花篮前还摆着一只青瓷小碗,碗中盛着小半碗黄米,碗下还压着一叠黄纸。
一支檀香立于黄米中,香火如丝,青烟袅袅。
见着香火没有被烟雨浇灭,齐修灵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撑开手中的油纸扇,斜放在香火与红菊前,将蒙蒙烟雨挡下。
做完这一切之后,齐修灵转身回到店里,目光落在了店里的另一人身上。
这人是花店里今天唯一的客人。
他的年纪大概在二十岁左右,留着一头好似刺猬般的短寸,两条浓眉之下是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瞳中灵光闪动,似有着无尽的热情与精力。
注意到齐修灵在打量自己,这个青年人敏锐地转过头来,回看着面貌清冷的店老板。
目光相遇的瞬间,齐修灵在对方的嘴角看到了自得的笑意。
齐修灵不想笑,反而微微皱起了眉头来。
他等的人快要来了。
在那个人来之前,他希望这位客人可以走。
“老板,菊花怎么卖?”青年人忽然向齐修灵问道,手指却指向店外,接着道:“就是你摆在门口的那一束。”
齐修灵摇头,坐回到自己的靠椅上,简短的答了两个字,“那个不卖。”
“别拒绝得那么干脆嘛。”
年轻人凑近了些,故作神秘,道:“我可是找了很多地方了,这种红色的菊花可是只有老板你这里能找到。”
“确实不卖。”齐修灵态度依然冷漠,同时还下了逐客令,道:“如果没有其他东西要买的话,小店准备要歇业了。”
“哟,这么早就关门啊。”年轻人愣了愣,随即摇头,道:“老板是准备晚上出去浪吗?”
“啧啧,我劝老板你还是不要浪的好,城郊的无头案都还没有破,指不定那个凶手还躲在城市的哪个小巷子里,等着机会再次犯案呢。”
年轻人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快速敛去,阴沉了下来。
城郊的无头案,齐修灵是知道的。
一个月以前,一群熊孩子在郊区的烂尾楼里玩捉迷藏的时候发现了一具无头女尸。
那群熊孩子直接就吓尿了,然后报了警。
警察彻底搜查了那片区域之后,竟然在临近的几栋烂尾楼里都发现了尸体。
经过法医鉴定,第一具死亡的尸体已经存在了一月之久,呈现出白骨化。
而这些尸体的身份从无名无姓的流浪汉到一些街边的小混混,彼此之间并无任何的联系。
唯一的相同点就是,所有的尸体全都被利器切去了头颅。
于是,刑侦专家们不得不作出了一个最糟糕的推论。
在临江市出现了一个随机选择目标的连环杀手。
这个杀手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还会不会再次犯案?
一时间,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像这种红色的菊花,据说在案发现场有找到过。”年轻人对齐修灵说道。
齐修灵读懂了年轻人那双满是猜测的眼睛。
他神色坦然,问道:“你在怀疑我?”
店外的细雨又密了些,如落下一段帘帷,将这店里的光又暗了一层。
年轻人往齐修灵的跟前凑近了些,唇齿间呼出的气流几乎要涌到齐修灵的脸上。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摆在齐修灵的眼前。
手机上播放着一段视频,而视频中出现了齐修灵的身影。
黄昏的光景中,齐修灵身后背着一只长条形的木匣,在发生凶案的那片烂尾楼处游荡,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这样的视频还不止一段。
“不好意思,偶然拍到的。”年轻人说道:“除了警察之外,会反复出现在凶案现场的人只有一种人,那就是喜欢回味犯案过程的变态凶手。你是吗?”
“我不是。”齐修灵神色平静,为自己辩解。
年轻人的目光从齐修灵的脸色移开,转而看向被这位花店老板横置于柜台上的那只长条木匣。
出现在案发现场的时候,齐修灵身后必然会背着这木匣。
“凶手当然不会自己承认。”年轻人咧嘴一笑,说道:“不过,我会找到证据的。”
说着,年轻人径直起身朝木匣伸出了手。
齐修灵却在这时站了起来,一把扣住那个年轻人的手腕,眉头皱起。
“别碰。”动手的同时,齐修灵沉声说道。
肢体接触的瞬间,那名年轻人动若疾风,瞬间反扣齐修灵的手臂,一招标准的擒拿术就将他压倒在地上。
下一秒,年轻人从口袋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尼龙绳,动作娴熟的绑在了齐修灵手腕上。
“我倒要看看,你这个里面究竟藏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年轻人将齐修灵捆好之后,再度去看那只木匣。
齐修灵坐在地上,手臂发力,却没能挣脱绳索的束缚。
尼龙绳很结实,并不是靠着蛮力可以挣脱的。
至少,生得斯斯文文的齐修灵是没有办法用蛮力挣脱的。
“你叫什么名字?”齐修灵向那个年轻人问道。
通过绑在自己手腕上的尼龙绳,齐修灵判断对方并不是警察。
如果是警察的话,应该会使用手铐之内的专业工具,而且也不可能独自前来。
“我叫孔阳。”年轻人坦然回答,然后补充了一句,道:“我也知道你叫齐修灵。”
话说完时,他已经将手按在木匣上,二话不说揭开了木匣的盖子。
木匣里,一柄青钢长剑卧于其中,锋锐之气隐约刺得孔阳指尖作痛。
剑如蛰伏之虬龙,刃似利爪,尖牙。
而血槽间暗红色凝固的血迹,则向孔阳说明了,这柄利剑并不是那种悬挂在墙上,裱进橱窗里的工艺品。
这是一柄货真价实的,饮过鲜血的凶器。
“所有头颅都被利器割去了。”孔阳自言自语。
他低头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齐修灵,接着冷冷说道:“只要验过这上面的血迹,真相就能大白!我看你到时候还有什么好说的!”
齐修灵在冰冷的地面上盘膝而坐,清隽的面容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何必要趟这淌浑水呢?”齐修灵说道。
他看着门外的雨幕。
雨是冷的,他的目光也是清冷的。
雨幕之中,响起了一阵“哒哒”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
紧接着,一名穿着蓝色连衣裙的妙龄少女推开花店的玻璃门。走了进来。
她的的衣衫和发丝都已经被这细雨打湿,濡濡的紧贴在细腻如凝脂的皮肤上,包裹着她饱含青春活力身体。
“我终于找到你们了。”少女说道,胸膛起伏着。
她的目光从孔阳的身上转向了倒在地上的齐修灵,白皙的面容上透出一抹奇异的嫣红。
刹那间,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