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松开了对孔阳的钳制,捂着自己的脸倒退数步。
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嘶嚎声,如同两块粗粝的磨刀石在相互摩擦。
戴在黑衣人脸上的那张铁铸鬼脸面具被劈成两半,掉落于石室的尘土里。
若非这张铁面具足够坚固,那么被劈成两半的就会是黑衣人的头颅。
孔阳紧盯着这个黑衣人,背靠冰冷的墙壁,心脏在破碎的肌肉和骨骼之间跳动。
他胸膛上那道巨大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合拢。
而一柄虚实不定的剑影悬停在孔阳的胸前,寒芒如星。
孔阳的心脏乃是春分剑寄宿之所。
而黑衣人妄图破坏孔阳心脏的行为,对春分剑来说无疑是一种极大的冒犯。
如此,才惹得春分剑分出一道剑影,将其逼退。
黑衣人放下自己捂住脸的手掌,黯淡的光明之中,将自己的脸孔呈现于孔阳的眼前。
那是一张用油彩绘成的脸,类似于京剧当中武生的脸谱。
油彩没有覆盖的地方,则是显露出黄泥斑驳的本色。
孔阳如何也没有想到,隐藏在铁铸面具之后的脸竟然是这样的。
这个黑衣人竟然不是血肉之躯的活人,而是一具真人大小的泥俑。
在泥俑黑色的衣衫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令先前被孔阳暴力扭断的那条手臂迅速归位。
一把黄沙凝聚而成的环首汉刀出现在泥俑的手中。
孔阳眉头一拧,下意识也握住了横在自己身前的春分剑虚影。
明明只是一道虚影而已,但在孔阳握住剑柄的刹那间,这道剑影微微颤动,立刻由虚转而实,变作一柄真实存在的青钢长剑。
便在剑影的虚实转换间,黑衣的泥人已经再次飞身扑来,手中长刀劈开了风声,自上而下,直取孔阳的脖颈。
仓促间,孔阳提剑相迎。
黄沙凝聚而成的换首汉刀与孔阳手中的春分剑相击,火花迸溅之中,孔阳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沿着剑身直透手臂,几乎要令春分剑脱手飞去。
但自孔阳心脏中,一股和煦宛若春风的力量却流淌进了他的血脉之中。
这股和煦之力瞬间抚平了孔阳胸膛上的伤口,充盈于他四肢百骸。
依靠着这股力量,孔阳单手持剑竟也架住了对方的重劈。
紧接着,孔阳腰身一拧,一记侧踢发出,狠狠蹬在了这泥人的小腹上,将其蹬得倒飞了出去。
腿上的这一击,孔阳完全没有留手,如果是落在活人身上,瞬间就可以将人的肠子给蹬断。
但那泥人被孔阳给踢飞出去之后,泥塑的脸孔上却完全看不见痛苦的神色,唯有油彩绘制的嘴唇微微开阖,似乎有话要说。
“杀……”泥俑说完这一个字,身体忽然又向孔阳扑了上来。
孔阳横剑于胸前,剑光如一道春水飞于掌中,便在这春水荡漾之间,他一剑笔直递出。
随他一剑,这道春水瞬间凝结成一点寒星,朝那泥俑胸膛刺去。
泥人手中的环首汉刀却于身前画出一个半圆,分出百十道残影,好似泼出了一场淅沥的泥浆雨,洋洋洒洒的就要落到孔阳的身上。
孔阳不闪不避,手中寒星只取一点,从面前的刀影中划出一线残缺。
残缺的刀影之中,闪烁的寒星骤然又是一个加速,转而变作一束白虹,从泥俑的胸膛中穿过,将这具泥俑刺了个通透。
泥俑的动作停了下来,土石碎裂的“咔咔”声不断从他身体的内部传出。
孔阳一击得手,也顾不得拍去满身的碎土,回身又是一剑斩出。
这一剑从正中斩过那泥俑的腰间,直接便将泥俑一分为二。
隐藏在黑衣之下的泥俑身躯终于崩塌。
一时间,整间石室中尘土弥漫。
便在这飞扬的尘土中,孔阳瞧见一物从泥俑破碎的身体中飘飞而出,直向头顶的出口处飘去。
那是一张黄色的符咒,看起来非纸非绢,赤红如血的文字在符咒上流淌变化着,隐隐有光华流转四周。
孔阳想也不想,手中长剑就朝着那张翻飞而走的符纸挑去。
而那符纸似有灵识一般,在被孔阳的剑尖撩中之前,忽而上扬,倏忽之间已经飘出了石室。
下一刻,一声怒吼宛如沉雷一般自孔阳头顶上响起。
黄土与碎石飞扬卷动犹如龙蛇,从石室敞开的入口中涌进来,遮蔽了所有的光源。
一位白胖的老者从飞扬的土石中走了出来,怒目圆睁,恶狠狠瞪着手持春分剑的孔阳。
“你是何人!竟敢伤我护法重器!”老者沉声对孔阳说道。
面对着这位白胖的老者,孔阳心中一凛,竟然就不自禁地退了半步。
即便有春分剑的和煦之气流转全身,却也压不住此刻从背心升上来的恶寒。
只一刹,孔阳就明白了,这位正对着自己怒目而视的白胖老者是比吞噬人脑的傲因、蛊惑人心的狙如还要更加可怕的东西。
沉默间,孔阳没有回答老者的问题,只是重新横剑于胸前,不动声色的挡在了那位昏迷少年的身前。
“不说吗?”老者面沉如水,忽而抬手朝着孔阳一指,历啸道:“那就去死吧!”
黄沙翻卷着化作刀刃和毒蛇从老者身后涌出,朝着孔阳袭去。
石室狭小,无处可躲。
更何况,那位昏迷不醒的少年就在孔阳身后。
一旦孔阳躲闪了,那么他身后的那位少年必死无疑。
没有任何的迟疑,孔阳以进为退,手中剑光宛若甘冽的清泉泼出,劈开迎面而来的风沙,斩向那个立于风沙中的老者。
老者疾退,同时嘴里念念有词。
黄沙凝结的士兵自地面上站立而起,手持各式兵器,向孔阳刺来。
风沙中,孔阳的剑光连绵不绝宛如河川奔流不息,过而复生,将不断逼近自己身躯的刀剑击散。
但是没有谁比孔阳自己更清楚,他手中的春分剑只是剑影而已,力量有限,难以长时间维持。
而那道流淌在他身体里的和煦力量,也在逐渐变得淡薄。
终于,当孔阳用尽全力劈开最后一具黄沙凝结的士兵之后,春分剑之影恍若一片立于狂风中的薄冰,片片破碎。
黄沙狰狞如龙,便要将孔阳一口吞下。
然而当孔阳眯起眼睛抬头时,却在黄沙巨龙的咽喉上看见了一点嫣红。
那是一片娇艳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