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院子还有好几十米的距离,伊然就看见了那颗老杏树,如果能像这颗杏树一样,一辈子留在那个院子里多好。如果她像老杏树一样,一辈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用想多好。
老杏树的枝叶依然那样茂盛,到了秋天一定又会硕果累累的压弯了枝头。只是,再没有人为她爬到树上摘杏子,她是不是再也没有机会品尝那甜杏的滋味?
“小然,你可是回来了!”
听到声音,伊然回过身。是邻居家王奶奶,小时候说她不能延续伊家‘香火’,说她爸爸不肯另娶是个死心眼的王奶奶。
“王奶奶。”伊然礼貌的笑笑。
“前几天联系不上云何,又联系不上你,可把云忠单位的人给急坏了!”王奶奶满是皱纹的表情里堆满了焦急。
伊然不明白,云叔叔单位的人不联系云叔叔,联系云何和她干什么?
看见伊然脸上满是错愕,王奶奶一拍大腿:“哎呀!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王奶奶一边摇头一边遗憾的说。
“几天前,你云叔叔办一个什么扫黄打黑的案子,挨了那个黑社会头头好几枪,现在还没醒过来呐,看样子是不行了。”
伊然站在那里,如晴天霹雳的话语落下来,她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噩耗。这种感觉和当年她爸爸去世的时候一样,整个人头皮发麻,身体从头凉到脚。
“你云叔叔在医院已经昏迷好几天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醒得过来。你和云何都不在家,都是你云叔叔单位的人轮流过去照看,真是可怜啊。要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哎……”王奶奶继续说着,似乎她已经断定云忠被阎王爷判了死刑。
“云叔叔在哪家医院?”伊然从震惊中回过神。
“在人民医院609病房,你云叔叔他们单位啊……”王奶奶还说了些什么,伊然也不知道是当时她没有听清,还是她不记得了。
“谢谢王奶奶。”说完,伊然立刻转身向来时的路走去。王奶奶仍然在原地摇着头。
伊然快步的走着,离老杏树越来越远。她曾经想过,如果云叔叔能够突然死去该多好,那样,她就不用在爱与恨之间挣扎。她承认,她没有办法释怀,然而现在,听到云叔叔就要离开人世,她却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很难过,心口传来阵阵巨痛。
她不是期盼着云叔叔死去吗?她不是希望一切都过去吗?就算云叔叔死了,她和云何还有可能吗?现在是怎么回事?无数次幻想过的死亡,当真的面对生离死别,一切又都不像想象的一样。
现在伊然希望,不管她和云何有没有可能,她都不希望云叔叔死去。那个会围着围裙给她做红烧鸡翅的云叔叔,那个会帮她缝补碎袜子的云叔叔,那个甚至可以到商店为她买卫生巾的云叔叔……
十二岁之前,她的爸爸姓伊,十二岁之后,她的爸爸姓云……
云叔叔就要死了,她不要他死。现在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云何还没回来,谁能告诉她该怎么办?
“哎!找你零钱!”出租车的司机师傅在医院门口喊着,伊然头也不回的奔向医院里,一路跑到了六楼。
“你是?”一个身穿警服的小伙子看见来人,站了起来。
“我是他的家属。”伊然呼吸紊乱的答到,几步迈到了床前,看着输着氧气的人,眼里闪出泪光。
“云叔叔怎么样了?”伊然哽咽的问。
“医生说,如果这次手术后24小时之内还没醒过来,大概……就不会再醒过来了……”小伙子别开脸,难过的说:“都是因为我没听指挥,硬要追过去……”
原来,云叔叔是为了救眼前这个小伙子才没听上级的命令涉身险境。现在已经连续做了几次手术,手术的费用一部分是小伙子拿的,一部分是同事凑的。
下午就要手术了,刚刚毕业的伊然勉强撑过了大学四年,现在囊中也所剩无几了,根本支付不了昂贵的手术费。她该怎么办?如果有云何的电话……可是,云叔叔仍然昏迷不醒,她该怎么办?
手机!伊然脑中闪过两个字。云叔叔的手机上应该有云何的电话号码!
伊然问小伙子要了云忠的手机,可是怎么也打不开,屏幕已经摔碎了,怎么办?打不开!
伊然不知道很多人都想打开那台手机,结果都以失败而告终。
会不会没电了?想到这里,伊然拔腿就往外跑,在医院附近转了好几圈,一家商店也不放过的找,终于在一个杂货店里找到了应急充。
看到“正在开机……”几个字,伊然心底升起了一丝庆幸……
云何!云何!云何!……
伊然急急翻看着通讯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心也越来越寒冷。没有!怎么可能没有!伊然将通讯录一遍又一遍的翻着,越翻越急。
“云叔叔,怎么没有云何的电话?!”伊然带着哭腔,拽着病床上的被子。
“云叔叔!你醒醒!告诉我云何的电话!”伊然哭喊着摇晃眼前一动不动的人:“云叔叔!我不能让你死!你别死!你别死啊!”
“你冷静一下!会恶化的!”小伙子一看伊然激动的揪着被,忙上前阻止。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声音渐渐的虚弱下来。
“我想一辈子只爱一个人……”悦耳的手机铃声响起,和此刻医院里的气氛如此的不协调。
“喂……”伊然无力的接起电话。
“怎么了?”
是成晟。本来他是想问她,是不是下周一就可以开始上班了,他出差这两天,不知道伊然的合同签好了没有。
“……”从前,她一直觉得成晟的声音虽然好听,却总是带着冷意,此时,听起来却是这样的温暖。
“你在哪儿呢?”成晟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越来越感到不安。
“我在医院……”柔弱的声音通过手机传到成晟耳中,迈出机场大门的一只脚定住了。
“你怎么了?哪家医院?”已经听不出来是成晟的声音了。
“人民医院……”
“嘟!嘟!嘟!”没等伊然说完,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额头流着鲜血的成晟急匆匆的跑到接待处对护士说:“我找伊然!”
“你的头在流血,快送急诊室!”护士长对身边的小护士说到。
“我没事!我找伊然!”成晟急促的说,抬高了声音。
“你先包扎一下吧!”小护士上前想扶成晟去包扎。以他那种流血法,如果不及时止住,几桶血也不够流的。
“我找伊然!!”成晟怒吼一声,两手拍在桌子上,留在桌上一个右手的血手印。拍桌子的人的白衬衫上沾满了血迹,前不久还在脖子上的领带也早不知去向。
“没有叫伊然的病人……”巨大的声响和护士的怯懦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最好快点给我找……”阴冷的声音响起,仿佛地狱派来的使者。
“成晟!”伊然本是想问问费用的事可不可以让她缓缓,她可以打欠条或者用其他什么办法。听见这边震耳的吵闹声,吓了她一跳,扭头看了一眼,没想到却看到了成晟。
“你!你怎么流血了?”伊然边跑向成晟边惊叫。
“伊然!你怎么了?你怎么出来了?”成晟担心的看着眼前的人。虽然脸色苍白,她看起来应该没什么大碍。
“我没事……”伊然小声的说。
“没事怎么会进医院?”成晟蹙着眉,眼睛盯着伊然,仿佛X光检查着眼前人的异样。
“不是我,是我叔叔。”想是他误会自己生病了,伊然赶忙解释。
“你快点包扎。”伊然看到鲜血仍在不停的流着,喉咙紧缩。
听到不是伊然出事,成晟这才松了一口气,任凭伊然和小护士拉着他给她包扎伤口。松懈下来的成晟一下子感觉到了眩晕。
一听说伊然在医院,他挂了电话就跑到接他的司机面前,一把拉出司机,自己开车扬尘而去,仍下司机一个人在机场门口。
路上她一直想着伊然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听到她说在人民医院,他就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伊然面前。结果在医院前一个路口,抢红灯的时候,和前面的车追尾,被撞的车主不肯让他走,他就仍下车跑来了医院。
“你怎么了?我听见你哭了。”成晟看着伊然说,任护士在他脑袋上贴补丁,眉都没皱一下。
“我……”想起还在等待手术的云忠,伊然又开始哽咽了。
“我能先预支一些薪水么?”天底下应该只有她一天班没上就透支薪水吧?可是她实在没有办法了……
手术室上面的灯依然亮的刺眼,伊然静静的坐在椅子上,交握的双手似要折断骨节才肯罢休。
离她只有不到一米的椅子边上,成晟靠在墙边,血渍依然在白衬衫上显得极其刺眼,只是已经从鲜红变成了暗红色。对面坐着几个人,靠近手术室一边的小伙子脸上写满了愧疚。
伊然举头望向手术室的门,却被突来的铃声吓了一跳。只见成晟急忙翻看自己的裤兜。
“我去接个电话。”成晟拿着手机走向楼道。看着身边的人一步步走去,伊然的心也一点点紧缩。
没过两分钟,成晟的身影就从楼道往手术室走去。把手机调成振动,装进兜里,回到两分钟前的位置,依然保持着两分钟前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