暄王悲痛的呼唤响彻天际, 但即使这样也没有唤醒怀里的人。
御医匆匆赶到，硬着头皮打断暄王的悲恸，“殿下, 臣请为云剑大人医治。”暄王呆愣愣地没有半点反应, 于是御医又唤了一声。见还是没结果, 御医大着胆子从暄王怀里托着云剑大人, 一边儿指导着身边的小医士正把长矛拔出, 一边看着暄王的动静。
看到暄王没有阻止的意思，御医舒了口气，不过在暄王的注视下做这么棘手的工作, 也实在是心惊胆颤了些。其实御医早已经放弃了，这样严重的伤势, 对穿, 还是伤及要害, 任谁人来了恐怕都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吧。
御医也只想着尽人事安天命了，只要云剑大人不是拔剑之后速死, 也就与他没有多大关系了吧？更何况，他抬眼瞅瞅正在洒着止血止痛药粉的助手——自己还是多了心眼找了替罪羊来的。不过这孩子倒真是忠心，别人听到此事都忙不迭地躲，只有这孩子是凑杆子向上上。也是，这要万一救了回来, 那可是大功一件。不过, 御医在心底摇了摇头, 这机会也只有万分之一了吧。可怜这孩子了, 在御医院呆了这么久, 年纪轻轻的就要……
“以前云剑大人给过殿下一瓶药，还在吗？”
正在御医为自己身边的小医士默哀的时候, 那孩子却突然抬头对着暄王询问。
在御医的惊讶的眼神中，一直没有半点反应的暄王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突然燃起了希望。
“善衡，去寡人房里……”
“等等……”小医士打断了暄王的话，丝毫不觉得这样做是顶撞了暄王。“他的伤太重了，吃了药也要等……只有锯掉后面这部分，搬到房间里再救治为上……”
小医士有条理的话让暄王慢慢冷静下来。他用很恭敬的语气对着小医士说：“任凭先生一试。”
小医士拿出刀来有些为难地比划着。暄王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用这把剑吧，削铁如泥，当是不会让伤口增大。”
“嗯，也好，这把……就是‘云剑’了吧？”小医士示意暄王和御医扶好病人，左手扶住胸前的矛尖，右手则用云剑精巧地削掉了后面的柄。
在整个过程中，云都一动不动，似乎没有任何反应。若不是暄王能够感觉到怀里人心脏的跳动，他都要连最后一点希望都失去了。
看着还在发愣的暄王，小医士摇了摇头，“殿下还不快把云剑大人抬回去？”
暄王这才有所觉。几个侍卫想过来帮忙，都被暄王阻止了，他小心地抱起云剑，像是怕弄疼他一般，两手保持着抬的姿势不敢再动。
“善衡，回康宁殿。”又示意侍卫，“送阳明君至凌峡殿养伤。”
“可是……”善衡想要说的“如此这般与礼不合”之类的话，被暄王一瞪，活生生地吞回到肚子里。只是，唉，云剑大人这次可是让暄王方寸大乱了，这举止动作，还有直接送到康宁殿——就算是无心之人也知此事不对了啊。
暄王取来了药。还是禁不住揍了眉头问了出来：“云为何似是连痛楚也感觉不到。”
“感觉不到才是好事……”小医士说着顿了一下，“要是能有感觉的话，疼也该把人疼死了。哎，你快把药给我。”
御医呆立一旁，此处似是没他什么事儿了。不过，万一，万一这孩子要是能把云剑大人治好了，那也该有自己的一份功劳不是？毕竟人可是自己领来的。不过就算这样，他还是为医士时不时地“犯上之言”感到心惊肉跳，眼睛也止不住一跳一跳。
不过还好，暄王现在对这些乱七八糟的都不以为意。
药是拿来了，不过病人却无法张嘴配合。暄王皱起了眉，叹了口气，这人啊最是怕疼怕吃药。
暄王一声令下，闲杂人等退得干干净净。
“你确定这东西可以救他？”回想起上回吃这药丸的滋味，暄王表示——这辈子都不想再尝试第二次。然后，现在他恐怕要让自己心爱之人再次尝试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了，于是暄王很是不忍心。虽然，他知道，此时此刻也只能听这个怎么看都还是个孩童的医士的话。若真是那位巫医——或许，真的有救。
对于暄王的怀疑，小医士不以为意，他瞅了瞅暄王，“殿下大可选择，是试还是不试。”
于是药还是配着温水送了下去。
之后，就是等。房间里的两个人谁都没再说一句话。
小医士往云伤口晒的药粉竟然效果不错，伤口已经止住了血。但是云的脸色逐渐苍白起来。
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云的脸上竟然变得毫无血色。暄王有些担忧，握住了云的手，只是感觉这手凉冰冰的——如同已经死去。
不，不会，不会是这样的。“这药到底有什么奇怪的功效？”暄王忍不住问。
“啊，老师说这药可以帮离魂之人锁住要离开的魂魄。云剑大人这是中了巫蛊之术啊，作用灵魂致人死地的黑咒术……然后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啧啧……”在旁边椅子上坐着喝茶的小医士探过头来看了看，顺便回答了暄王的疑问。“还好他本来就是离魂之人，不对应该算是附魂之人？哎呀，反正就是他身体上的伤他现在自己感受不到，而这药是不让他的魂魄离体的，换句话说，他现在若是清醒，其实他是知道我们在干嘛的，指不定在哪里看着你呢……等身体的伤没问题了，总能够回到身体里的。”小医士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堆。
“哎，让让，让我看看他。”听了小医士的话，暄王将信将疑。离魂？附身？云所谓的自己不是云而名曰子希，就是这个意思吗？巫蛊之术？有张绿英在，怎还会出现巫蛊害人之事？——此事，定要详查。
暄王以为将矛尖拔出之时一定十分凶险，可是当他从走神中醒过来，发现已经结束了。小医士已经拔下了箭头，又在往云的胸口洒着奇怪的药粉了。
“你说‘总能’，到底是多久？他还要多久才会醒来？”
“其实他还是如平常一样的醒着，只是你看不到。要说真的意义上的‘醒来’嘛，大概要这个伤口差不多长好才行了。”小医士说着也有点担心，该做的都做了，只是这伤，确实还是重了些……也不知道老师让自己提出的要求，暄王会不会答应。算了，不管了。
“老师命我前来，是……是……”
“有什么话就快说。”听到云还有很久才能醒来，暄王就黑了脸。而且，前来冒险救治还一无所图，暄王总觉得那样才奇怪。
“老师让我求殿下，把最后一颗药给阳明君，让他活下来。”小医士说完，看了看目露疑惑的暄王，赶紧解释，“不是，不是，哎呀，就我嘴笨。”他一边自责一边说：“阳明君根本不认识老师，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阴谋，就是他算出阳明君大人的命数跟云剑大人相关，所以请求殿下赐药给阳明君，让他假死，放他离开——毕竟朝鲜国不能有两个太阳才是。”
说着，小医士吐了吐舌头，这样说，算不得是欺骗吧？
“寡人本想直接让阳明君离开的。不过……似乎你老师的这种方法更为可靠些……是寡人思虑不周了。不过，即便是离开，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听到暄王的话，小医士一脸得意地开口，“离开朝鲜不就行了？”
“殿下！主上殿下！”善衡的慌张，总是不适时得出现。
“殿下，大事不好了，中殿娘娘、中殿娘娘她在交泰殿自缢了啊！”
暄王听到此噩耗，也仅仅是长叹了一口气，“随她去吧……虽是叛臣之女，也是个可怜人啊……交代下去，暗中厚葬了吧。”
“可是……”
“可是什么？”暄王不解。
“可是中殿娘娘死时手中攥着一封书信……”
“还不呈上来！”暄王大怒。
展开书信，上面写着：“殿下，痛失所爱的滋味，如何？”
“哐当”一声，是拳头痛击茶案的声音，善衡在递上书信后，就选择了噤声。小医士端着刚刚拿起来的茶杯，心说：还好，还好，一听到说宝镜，就知道暄王又要遍暴君了。还好自己先拿起了这盏茶，上品的碧螺春，啧啧，这滋味，果然不是一般人喝的。
“人又没失，还说什么‘滋味’。无非就是不想以罪臣之女身份被赐死，想到死都还是你的女人，这魅力，啧啧，天妒……”小医士一边儿喝茶一边儿的嘟嘟囔囔还是逃不过暄王的耳朵，而这些话却也让他冷静下来。
死，或许不是最好的惩罚，但是所幸，过去的也都过去了。
虽然暄王已经看小医士有些不顺眼，但还是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去了凌峡殿探望阳明君。阳明君的伤看上去不吓人，可谁知也不知是否思虑过重，竟然一直就缠绵病榻，不见好转。三日之后，竟然就薨了。
暄王和僖嫔娘娘都很是痛心，不过据说阳明君去时十分安详。
因为讲武之日发生的一起，大殿前竟然满是血迹。打扫这些痕迹，也足足用了三日。内官用布擦拭去了血迹，朝堂也显得更为干净。
再次早朝议事之时，暄王看着崭新的朝堂，不无成就感。只是——那人，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这个冬季，似乎格外的寒冷漫长。老人年纪大了，就不易抗过整个寒冬。大王大妃娘娘，就算去了温阳行宫也还是没扛过去。我也不知道这个掌了一辈子权的老人在最后时刻想的是什么，不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些做过的，自会有评判。云啊，你说，她最后会不会发现应该跟自己的儿子、孙子换种相处方式？还是说她还是觉得她没错？
你说我觉怎么愈发多愁善感，喜欢讲这种轮回之事了？可是，云啊，你怎么还不醒来？
巫蛊之事还没等查，凶手就自觉出来坦白了。旼花公主，那天闯进了对着你哭成了泪人。暄王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一个妹妹，或许过分的宠爱是种灾祸，即便是再天真无邪的少女，也能因为自己内心的欲望甘心成魔。公主自请贬为官婢，不过我没答应。断了姻缘贬为庶民，或许对她再好不过。她说她从来都没想过要害你，所以她很伤心，她说她祝福我们。云啊，你要是听到了，就应一声？呃？那个小孩说你是看得见的，你真的是看的到的么？
当年世子嫔之事被我压下来了，既然该死的都死了，追究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云啊，上次让你坦白，你还是没说实话是不是？阳明君王兄说你总是什么都知道，你为什么什么都知道？那你知道你什么时候能醒吗？
……
“殿下，中殿娘娘已逝，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啊，殿下。”“殿下不为烟雨娘娘着想也要为元子着想啊，殿下。”
下面这些人真吵啊。这都几个月了，连烟雨的孩子都瞒不住了，娘亲前几日竟然跑来康宁殿跪着，说不立中殿她就不起来。云，你知道吗，娘亲啊，总是藏在大王大妃身后唯唯诺诺地娘亲，竟然有一天鼓足勇气跑来以孝道相逼。
“交泰殿不够吉利，还是隐月阁吧。立许氏烟雨为中殿。其他的就不必多说了。”嘉礼？算了吧，我哪有那个心情。反正云你是喜欢隐月阁的吧，我把旧的烧了，重新给你建一个新的如何？诶，你要是喜欢，你就跟我说句话呗？
唉，烧了烧了，云啊，你的隐月阁烧了。呃？你知道了？可是烟雨也死了，可怜啊，这孩子不足月的就没了娘亲啊，云啊，要不让我让他管你叫娘亲？不行？不行你就起来教训我啊？犯上什么的，恃宠而骄什么的，你不是一向都很在行吗？
好啦好啦，给你说实话。她跟这阳明君走了。什么？我骗你，我怎么会骗人？你觉得我像是那种人吗？
对了，就你推崇着的巫医，据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年给先王算国运的时候，心直口快的说出了未来元子是阳明君兄长的血脉。我就说嘛，这人拐着弯地帮忙，怎么可能不求回报。怪不得父王一直都莫名其妙的讨厌王兄。啧啧，真相竟然是这样。不过他总算是能够成为他口中的拥有自由灵魂的游侠了，据说他决定隐姓埋名，名字没变，加了个姓，王。他说他反正成不了朝鲜的王了，改个姓也算是能够过把瘾了。
什么？我是听谁说的？国巫那个很厉害的真正的神女禅实啊，那孩子有个地方跟你挺像的，喜欢好吃的东西。好吧好吧，我不毁我们冷宫男的形象了。星宿厅没了，国巫说那地方除了罪恶就是罪恶，巫术是祈福的，不该是工具。反正成均馆的儒生也每年都在进谏，干脆关门大吉。禅实跟巫医的那个小徒弟一闹起来就口无遮拦，不过竟然挺合拍。
喏，几个人一起结伴，由洪奎泰护送去明朝了。当然是暗中的，你还不放心我？以觐见的名义上去的。洪奎泰倒是个可用之人，知道，知道，当然比不过你。他说他还是向往儒生生活，于是寡人就派他去大明了。等他回来封他个大提学当当。
老师啊，他现在倒是光棍一条了。许大领相之名谁人不知。是，是，我知道你们是同一期的文武状元，你跟他一样早就闻名天下了。你问他跟雪啊，我才知道原来以前他们都以为那个叫雪的小丫头喜欢你，你不会就是总因为这才总板着脸觉得自己魅力非凡的吧？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老师跟雪倒真是看不太明朗，明明都是互相喜欢的，结果两个人都卖不出那道坎。老师也真是，难道还要人家小丫头开口不成？
你说要不然我想办法帮他们一把？不，肯定不是□□，好好好，不提，不提，不提了还不行吗……
唉，我说，云啊，你怎么还不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