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高坐马上,双手拿着美利坚海军制式的双筒望远镜,架在眼前,透过树林间的缝隙,仔细观察着山坡下的河南巡防营。
武昌是长江襟喉,全国要冲,号称九省通衢。这二十几年来,又经张之洞苦心经营,大兴实业,汉阳兵工厂、汉冶萍钢铁公司等等俱是清朝绝无仅有的重工业。若是武昌真的落入了革命党人的手中,只怕,就不仅仅是洪杨之乱那么简单了。
所以,清朝当即调兵遣将,将袁世凯在小站所练的北洋新军悉数召集,编为三军,以一军守卫都城,另两军南下武昌,集结完毕之后,利用京汉铁路,不过四十多个小时,便能兵临武汉城下。
北洋新军集结,需要时日。清朝新建的陆军部,便令河南巡抚宝棻,就近急调张锡元领河南巡防营两营兵马为先锋,进逼武汉。
这就是为什么蔡济民、熊秉坤和方孝孺诸人,不等整军完毕,便急率一路兵马北上的原因。
他们要抢先挡住满清的兵锋,尽量不将战火烧到武汉,以免毁了这个中华的工业重镇,文化新城,让张之洞在武汉二十余年的心血,白白花费。
方孝孺仔细的观察着山坡下的河南巡防营。他知道自己这一路兵马的干系有多大。另两路虽然号称经略,其实沿路都有会党中人接应,充其量有惊,却是一定无险。可自己这里却大大不同,自己这一路兵马北上,面对的,将会是满清的精锐之旅。倘若稍有不慎,便是战败身死,满盘皆输之局。
徐少斌骑在马上,护在方孝孺身侧,警惕着留意这四周的动静。武昌举义之时,徐少斌正在方孝孺的那一路兵马之中,跟随着方孝孺经紫阳桥王府口沿路厮杀,直从总督督署后门杀到前门,兵锋所至,无坚不摧。
那一夜间,方孝孺指挥若定,刀马娴熟,又能身先士卒,爱兵如兄。让徐少斌这个军中勇武之士,发自内心的无比敬佩。
这一次方孝孺出来观察敌情,他便主动请缨,随护在旁。
他们北伐军,与河南巡防营遭遇,到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这三天来,双方都刻意低调,尽量谁也不打扰谁。
刚开始时,熊秉坤还以为张锡元有意投降,便派了使者,前去游说。那张锡元果然十分痛快的答应了。但只是将投降的时间,一拖再拖,直拖到了第四日,朱崇祯的严令到来:
“二十五日前,必下武胜关!失期,斩!”
方孝孺放下望远镜,仔细的想了一会儿,也不招呼,便默默的打马回营。
你道张锡元为何不顾陆军部严令,一再拖延,甚至还不惜用出假投降这种招数来?因为他也知道,自己的营中,有革命党;但是他偏偏不知道,这革命党究竟是谁,到底有多少。如果贸然开战,营中突然跑出个人,大喊一声:“清军败了!”那就是淝水之战了。要是突然有个人,调转枪口,给他一枪,那么,他自己就为大清尽了忠了。可官做到他这个位置的,又有谁,会想着尽忠?除非脑袋已经没了。
无奈之下,张锡元只好选择默默的等待,等待着北洋新军的到来。他清楚,如果说大清还有一支军队,是纯粹的没有革命党人的,那一定是北洋新军了。因为北洋新军,是袁世凯,不,应该说是那个人的私军。
这一日,张锡元像往常一样,仔细给对面的武昌汉军写了一封信,内容依旧和前两日的一样,说些粮草官爵之类条件,告诉汉军,自己不日即降。实际上他已经知晓,驻扎在天津的北洋新军第四镇,已经快到信阳大营了。这种手段,他已经用不着了。张锡元看着天色已经黄昏,便叫过自己的卫兵,将信送到对面的武昌汉军中去。
眼看着卫兵远远的消失在视线之外,张锡元苦笑着摇了摇头,正要转身回自己的帐篷,远处突然“嘎嘎”的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
“真他妈的晦气!”听到乌鸦的叫声,远处传来四五个兵丁的乱骂。
张锡元也“呸”的一声,一口浓痰飞出,落在地上,“叫什么叫!”
这一次不知怎的,卫兵回来的有些晚,还喝的醉醺醺的,说武昌汉军那里,知道协统不日便降,十分高兴,都开了酒坛在那里庆祝,许多人都喝的大醉。连卫兵都有许多喝的醉了。
张锡元听完心中一动,北洋新军不日便来,那领兵的荫昌,倘若知道自己这几日的所为,恐怕有些交代不过去。若是今夜趁着武昌汉军酒醉,偷一把营,建上一功,将来遇到荫昌,也好应付。
心中想完,张锡元便叫来两营的管带和自己的心腹队官,如此这般的安排了一番。说到得意处,几人就着烛光,嘿嘿的笑了起来。
说来也巧,这夜真的是个美好的夜晚,乌云遮月,秋风呼啸,真真的适合杀人放火。
前半夜无话,单说快到了子夜时分,河南巡防营中,一阵悉悉索索,不一会儿,便见一队人马,约有五六百人,人衔枚,马裹足,悄悄的出了营地,向远处的武昌汉军袭去。
这一幕,何其眼熟,简直活生生就是三国的翻版,真真的让人可叹可笑。真不知道,这千余年来,这中华大地上,究竟变化了什么!
这一路人马,由张锡元的心腹爱将赵何明引着,一个个枪弹拿的足足,都想着趁着战事,好好的捞上一笔。军中的规矩,打仗期间,可是不禁抢掠的,这一点,倒是古今中外,都一样一样一样滴。
这赵何明,一身武勇,这几日早就闷的发慌,恨不得立即便拿下对面武昌汉军,建立平叛第一功。他早就打听清楚,对面领兵的,不过是几个正目。几个正目,能有什么本事?
便就在他骑在马上,得意之时,忽然路边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很显然,不是乌鸦,但是什么,却一时想不到。
其实也不用想了。
因为这几声鸟鸣之后,大路两边,沙草翻飞,远处树影之中,枝条哗哗作响,紧跟着不远处,一丝火光突现,紧跟着便化作一溜火光,飞升上天,在空中炸裂开来,却是一朵美丽的流星!
流星虽然极其绚烂,不过转瞬即逝。但有些东西,消逝后,还会再来,比如枪口的火光,比如擦身而过的子弹。虽然人们很希望,它们消逝之后,就不要再来,但却常常事与愿违。
赵何明一见旗箭烟花爆起,心知不好,马上大叫一声“不好!”紧接便是一声“快跑!”他自己拨马便想向后跑去。
哪里来的及!
只见路边沙土草根之下,猛然翻出无数人影,忽然火光一闪,紧接着就有无数飞火,在夜空中一划而过,“砰”的一声,碎裂在巡防营众人之中,那火仿佛瘟疫一般,哪怕是溅上一星半点儿,都会迅速燃烧开来,不到一会儿,便有数十人被烧的满地乱滚,惨叫连连。
因着这火光,大路之上,亮的如同白昼一般,今夜河南巡防营中前来劫营的所有兵丁,都在这火光之中,被隐身在暗处的武昌汉军,看了个清清楚楚。于是汉军众人便如打靶一般,连连扣动扳机,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河南巡防营便死伤惨重,那领军的赵何明,早在第一轮枪声中,便被数枪击中,栽倒在地,不一会儿,就被乱奔的众人,踩的面目全非。
这样的仗,还如何能打?枪声中,巡防营的各位,便双手举枪,大声喊道:“大家都是汉人,汉人不打汉人!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这几声大喊之后,枪声果然便稀了,不一会儿,居然就停了。只听见黑暗中一个声音冷冷的说道:“想投降的,就把枪放到路边,去另一侧,抱头蹲下!”
听到能够活命,众人哪里还想许多,连忙将手中的枪远远丢开,连子弹匣也都解下,扔在了一旁。
却说张锡元自赵何明领人出发,就再也睡不着觉,本以为是兴奋过度,细觉来,却是有些心惊肉跳。于是,他便穿戴整齐,踱步到了营外,向南方仔细看去。过不多时,远处便火光升腾,不过奇怪的是,倒是没有什么震天的厮杀之声。
张锡元原以为是自己得计,却忽然看到远处一支旗箭烟花在空中炸裂开来,开出一朵好灿烂的流星!看到这流星,张锡元便一声惨叫,连忙回转营中,直奔着马厩而去。
这时候,还不跑,等什么!
还是那句话,哪里来的及。只听营门外一声大喊,便有无数个火把油松扔了进来,随着这火把油松一块进来的,却是数十个手**。
巡防营中登时便由静转动,那剩余的人,在睡梦中惊醒,还没等清醒过来,就听见远处奔雷也似的马蹄声席卷而来,还有无数的人在大喊:
“缴枪不杀!”
不过喘几口气的功夫,便有几人,一把拽下门帘,端枪而进,冲着尚未穿好衣服的众兵丁叫道:
“缴枪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