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节 去国

壬子年正月初一,民国创建,上海滩头,张元济与朱崇祯茶座相对,一切仿佛夏威夷张元济离去情景,只不过,这次要离开的,却是朱崇祯。

“公子当真要走?”张元济有些惊奇,也有些不解,“如今虽是民国,但公子之才,留在中华,岂不是更好?”

“筱公难道忘了,当日我所说的一叶书院了吗?”朱崇祯笑着说道,“那书院如今正到了紧要处,我已经离开将近一年了,只在紫禁决战前回去看过一次。如今那书院,还离不得我。”

“书院与家国?孰轻孰重?”张元济情急之下,忽然脱口而出。

朱崇祯听到张元济这般说,只是笑而不语。端起茶杯,自顾自小小的饮了一口。

见朱崇祯这般样子,张元济愣了一下,但不过片刻,便醒过神来,长叹一声,摇摇头,说道:“方才是我失言了!”

“筱公觉得这场革命究竟真义若何?”朱崇祯放下茶杯,忽然问道。

“这……”这一句倒把张元济问的有些糊涂。这几月来,他虽然一直在组织人手创制宪法,却并不是闭门造车,两耳不闻窗外事。辛亥年的这一场变乱,却真的让饱经世事的张元济摸不到头脑。

你说辛亥年革命是民族革命,它的确打着“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旗帜。但它最终并未如朱明一般,裂国分疆,变汉满蒙回藏为五国,仍旧大一统的中华;你说辛亥年革命是民主革命,它的确在名称上,改帝制为共和。但要知道,即使满清做的不像,可在法理上,满清其实已经是一个君主立宪制的国家,更何况,参与这场革命的会党,多是打着民族革命的旗号。

说到底,这是一场匆忙而凌乱的革命,这一场革命,并未比庚子年的那场拳乱好上多少,一样的底层发动,一样的动乱数省,若不是会党中人还知道进退,有些自知之明,真不知道,这一场四不像的革命,究竟会给中华,带来多大的苦难。

因此,当朱崇祯问出这句话时,张元济倒沉默了。这世间,往往便是如此。若是轻快便讲出一个是非的,多是见识浅薄之人。若是深知世事,懂得史家真义,往往就是话到嘴边,却觉得千言万语,难以一表。

所以张元济最终说道:“倒让公子见笑了,我实不知如何要论说这场革命。遍观欧洲英法诸国与美利坚,并未如我中华这场革命者。或许,要等到国史馆盖棺论定吧。”

听张元济这般说了。朱崇祯哈哈一笑,“筱公这般博学之人,尚自头疼,国史馆更有何人,能超越时局,来给辛亥年的这一场革命做一个盖棺论定?”

“公子是首义之人,不知公子如何看?”张元济仿佛醒过神来,向朱崇祯问道。

朱崇祯轻轻一笑,反问道:“筱公可还记得当年始皇帝扫平六国,统一中国之事?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你说什么?”朱崇祯话音未落,张元济便是一惊,惊起身来,差点带翻桌上的茶杯,“你是说,中华以后,还要陷入内乱之中?”

“筱公以为呢?”朱崇祯依旧镇定自若,眼神却转向空处,似已经见到未来数年后的那场楚汉之乱。

“公子这般行事,究竟为何?”张元济却更加糊涂了,“倘若真如公子所说,中华数年后果有内乱,在这列强环伺之下,尤其日本虎视在侧,只怕中华危矣!”

“不妨,”朱崇祯轻轻说道:“筱公此时或许不明,但不出三年,筱公自然会知道所以。”

“只是汉留之业,只怕从此会更加艰难,筱公以后还要多加辛苦。孝孺如今身入国史馆,若是筱公今后有什么难以处置的事情,可去寻他。”

这话却像是交代后事,张元济听着不详,张张口,还是忍住没有动问。他并不知道,此次两人一别,却要直到欧战开始之后,方能再见。

两人正说着,忽听码头一声汽笛响,却是在催促行人上船了。朱崇祯与张元济拱手作别,互道珍重,便大步向邮轮处行去。方信孺带着朱丘,早在春节前便回转了夏威夷,如今与朱崇祯同行的,不过只有艾清、白发德豪二人而已。

艾清与白发德豪站在船舷上,凭栏相望故国,眼中忽然便有些湿润。终于要离开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了。圣人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如今艾清却是去往异地他乡,重新寻道而去。

艾清正自恍惚间,忽然看到远处依稀有两个熟悉的身影闪过。艾清急忙放开视线,仔细看去,忽见远远一处空落处,有两个披风护面的身形,极是熟悉。那两人似是已经觉察到艾清的目光,也一抬头,看向艾清。这时艾清才看清两人的面容,竟是袁世凯与王士珍!

只见两人虎目含泪,俱是泪下沾襟,在那里定定的看向艾清。艾清心中更是伤感,举起手,冲着两人挥动几下,两行热泪,却再也止不住的流下。

“项城、聘卿,一定要保重!”艾清轻轻说着!

似是听到艾清的话语。袁世凯与王士珍忽然一矮身,跪倒在地,也轻轻说着:“门主,此一去前途险恶,一定珍重!”

说着,便一头磕在地上,犹如石刻铁铸,一动不动,直到那汽笛声声,船已离港,犹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船渐渐驶出码头,向着太平洋深处,飞速行进。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艾清忽然心胸一阔。对着白发德豪说道:“德老,如今我方觉得,那朱崇祯说的果然不错,若是我们一味抱残守缺,留在中华那片古土之中打转,只怕一世都寻不到开解如今困局的钥匙。功夫在诗外,古人诚不我欺!如今既然卸下重担,正是要好好游历一番才是。”

“晚晴兄这般想,才不枉我一番苦心。”朱崇祯蓦地出现在艾清身后,笑吟吟的接口说道。

见他这般笑意,艾清忽然想起一事,便对朱崇祯说道:“你可知,项城家族有一传说:袁氏家族男丁,寿命不过五十八?”

朱崇祯一愣:“当真?”

“当真!”

“若是如此,怕不会再有什么楚汉之乱了!”朱崇祯忽然也是想起此事,只觉自己实在有些好笑,果然人算不如天算。

“哦?”艾清轻轻在那里笑着,笑声仿若银铃,却隐隐的藏着许多讥讽之意,“想不到一向算无遗策的朱崇祯,也会失策吗?”

耳中听到艾清这般揶揄,朱崇祯摇摇头,反倒有些轻松了。朱崇祯自嘲的笑笑,这才说道:“门主实在太高估朱某了。算无遗策,实不敢当。”

见朱崇祯这般说,艾清才正颜问道:“你方才所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与孙文、项城立约分权,十年之内,项城主理政事,孙文打理经济,光复会挑选精士,用心教育。可若是项城寿命过不得五十八,那孙文如何能如刘邦一般,积累起偌大的名望资本,接替楚霸王袁项城?要是项城死时,孙文无力取而代之,只怕中华从此多事矣!”

“你以为那孙文果真会安心十年,打理经济吗?”艾清追问道。

“怕就怕他不专心,”朱崇祯忽然有些心灰,千算万算,怎么却恰恰忘了,如今的这一个楚霸王,却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了,“若是孙文生出事端,再开中华恶例,只怕辛亥年前他所积的名望,会一朝散尽。之后项城身死,六国贵族群龙无首,各自不服,便是天下分崩离析之局了!”

“这不是正如你愿吗?”艾清像是嘲讽,像是安慰,“你要借楚汉之乱淬炼民族,越乱不是越合你意吗?”

朱崇祯并不接话,却走到船舷旁,扶住栏杆,望向这茫茫的大海,心中不知当日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了。

是啊,只要人在局中,世事又岂能尽如所料。这一场辛亥年的动乱,有人说源起与戊戌六君子,是他们的流血,让汉人知道了和平改良的不可能;有人说,源起于皇族内阁,是满清亲贵揽权,断绝了天下士子的念想。不管怎样,武昌首义,便如星火,烧开了中华这场本已快要沸腾的水,其间种种乱象,种种水到渠成,种种欲壑私望,纷繁错杂,不一而足。但唯一可说的是,这汉人的血性,经过满清近三百年的消解,真真的不剩下多少了。便是满人,也是难逃同样的命运。

或许,这不久之后而来的那场乱世,才真正的能将辛亥这一年应该看到的却没有看到的,那春秋节义,那勇侠无畏,淋漓尽致的显现在世人的面前,让这万民觉醒,让这万民胸中涌动的那一腔热血,真正的与中华一同,痛痛快快的燃烧起来!

如此,方才是煌煌中华!如此,方才是赫赫炎黄!

朱崇祯想到激烈处,猛然拍栏长啸,啸声犹如利箭,直刺向茫茫天空,九天之外!

长啸声罢,朱崇祯转过身来,对着艾清肃穆说道:

“我辈之使命,今时今日,终于、要开始了!”

第四卷 楚汉旧事 终

第二十三节 别离第三十节 芥蒂第二十一节 赴会第二十节 乱平第二节 陈词第十二节 十年第三节 故人第三十二节 争功第八节 宵小第二十节 云绪第三十九节 景山第四节 内祸第十三节 出草第一节 祸至第二十五节 秋凉第二十七节 同船第二节 祭烈第四十九节 迁族第五节 吾往第二十节 乱平第九节 梦碎第五十八节 钟英第四十七节 清华第四十九节 迁族第五节 风物第五节 承天第十四节 截江第二十二节 仇雠第八节 书愤第六十四节 去国第十九节 报信第四十四节 殉国第六节 棉铁第十三节 传檄第四十三节 之巅第七节 迫敌第七节 养士第二节 衣冠第八节 功罪第五十八节 钟英第三十五节 救死第十九节 火烹第十七节 民变第十节 游说第十九节 蝼蚁第六十三节 星散第二十三节 首鼠第五十三节 秣陵第六节 星火第十一节 聚议第三十一节 谈局第十一节 聚议第二节 湛卢第十五节 黄白第二十二节 仇雠第五十八节 钟英第二节 祭烈第四十三节 之巅第七节 迫敌第十节 游说第二节 祭烈第三十八节 盛名第六节 烧图第一节 祸至第十七节 父子第一节 来岛第七节 养士第九节 梦碎第三节 故人第十五节 海军第七节 厉兵第三十一节 谈局第四十二节 紫禁第三十九节 景山第二十二节 汉留第十节 有晴第十二节 国士第八节 书愤第六十二节 聚饮第六节 星火第九节 去乡第一节 聆讯第二十三节 别离第五十九节 斩黄第三节 故人第二十八节 洪清第十五节 纽约第四十二节 紫禁第一节 来岛第十五节 黄白第三节 后继第四十六节 塞翁第八节 宵小第八节 翻云第十五节 纽约第十节 游说第十四节 截江第十三节 传檄第十四节 日俄第九节 梦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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