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锦衣卫们立刻扭着两个太监往外走,两个太监挣扎着:“哎,王爷,奴才不归你管!奴才是魏公公的人……奴才没犯错,没犯错啊……”但终被扭了出去,声音也没了。
朱由检对老管家交代道:“严密看管!”
老管家奉命跟出去了。
朱由检对满院的锦衣卫一挥手:“都出去吧。”
杨天石望着金榜:“金榜,你也先出去。”
金榜应着退出院子,关上了大门。
朱由检这才趋步来到大轿前,双膝跪下:“儿臣不知母后驾临,母后万安!”
杨天石掀开轿帘,搀扶下太后。
客印月惊愕万分,望着杨天石。
太后不理朱由检:“天石啊,这么一来,本宫先前说的话,不就不算数了吗?”
杨天石笑道:“太后想亲生儿子,天石以为来得好。”
“你以为是本宫想来呀?是你爹……”
“我爹?”
“你爹,他是要救你的命。”
杨天石一惊:“出了什么事?”
“别慌,眼下还没什么事,是你爹深谋远虑。不过,本宫在京师多呆一日,你杨家就多一分风险。就是你爹不请我走,本宫也得离开京师。”她忽然面向朱由检:“哎,你怎么还跪着呀?”
“没有母后慈谕,儿臣不敢起来。”
太后对杨天石笑道:“这宫里头的规矩,本宫都忘了,倒是他还记着。行啦,起来吧。”
“谢母后。”朱由检起身上前,已是泪流满面。
太后嘴唇哆嗦着,抓住了朱由检的手:“本宫不是没死嘛,你哭什么?”
朱由检哽咽着把母亲的手贴在脸上,泪水将太后的手沾湿了。
太后忍住悲伤:“咱们娘儿俩,说起来,还是你受的苦多些。本宫有天石,还有金家夫妇照顾着,享福多喽。”
朱由检上前搀扶:“母后累了,屋里歇歇吧。”
客印月这才上前施礼:“太后请进。”
太后深深地打量着客印月:“十七年前,奉圣夫人把金枝金榜接生出来,本宫就在身边。”
客印月没想到:“太后知道?”
“知道,知道,本宫什么都知道。”
太后在客厅内坐下,朱由检亲自奉茶,太后接过来,却是面对客印月:“来,坐到本宫身边来。”
“印月不敢。”
太后放下了茶盏说:“宫里头呆了十七年,也懂规矩了。”她拉着客印月坐到自己身边,“可那些个规矩,本宫不要。”
“谢太后。”
太后嘿嘿笑了:“宫里头,龙椅上坐着人家的皇上,本宫这个太后,人家是不认的。”
朱由检一旁言道:“儿臣有天石相助,总有一天,奉母后回宫。”
不料,太后有几分责怪地瞅着他:“天石和印月之事,你难道不知吗?”
“儿臣知道。”
“既是知道,现在人在你的王府,还不成全他们吗?”
“不怪王爷,是印月不肯。”客印月抢着答道。
“为何?”太后有些不解。
“印月尝够了活在恐惧中的滋味……”
“从今往后,有天石看护着你,你还怕什么?”
“印月不是来王府做客,是亡命王府,印月不想天石跟我一样,到处被人追杀,惶惶如丧家之犬。”
“原来是为这个。”她面对朱由检,“你听到了?”
“东厂那两个奴才,儿臣这就了结了他们。”
太后笑着站起来,“那本宫就放心了。”
朱由检和杨天石分侧搀扶着太后,客印月已站了起来。
太后轻轻拨开杨天石的手,深情地摸着他的脸:“天石,本宫能为你做的,怕是只有这一件事。”说着牵起客印月的手,不由分说放在杨天石手上,嘿嘿笑着转向朱由检:“检儿,咱娘俩走吧。”
杨天石、客印月一起躬身施礼:“恭送太后。”
只听太后在大门口吩咐着:“金榜,守住这个院子,任何人不得骚扰。”
客印月回身坐下:“天石,咱们真的安全了?”
杨天石坐到了客印月身边,摇着头。
“你真要帮信王夺位?”
杨天石瞅着她:“我有选择吗?”
“你在这边,布衣在那边……”客印月六神无主起来。
“还有我爹……”杨天石也是心思满腹。
“小皇帝人小鬼大,信王不一定斗得过他。”
杨天石抓住客印月的手:“印月,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咱俩不过求个在一起,为何生出这么多事来。”
客印月抚摸着杨天石的手:“这么多年,我也想了不少,或许比你想的还多些。”
“那你告诉我。”
“我若不是奉圣夫人,你若不是锦衣卫,咱俩会过得很清苦,却会很安生。”
“咱们从此都不是了。”
客印月摇着头:“牵挂太多,牵涉太广,已不是你我二人之事了。”
“有什么事,咱们一起了断它。”
“……当今陛下杀了先皇。”
“你说什么?”
“我亲眼所见。”
杨天石自语道:“新皇是弑君夺位……钱宁和信王原来没说错。”
客印月颤抖起来:“他想永远占有我……所以我逃出宫……”说着,落下泪来。
杨天石将客印月拥入怀中:“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新皇弑君,你会告诉信王吗?”
杨天石摇头,尚未说话,传来敲门声。
“杨叔叔。”是金榜的声音,“杨爷爷有信,让我亲手交给你。”
杨天石起身开门,金榜将信塞了进来。
杨天石展开信读着,脸色越来越阴沉。
“你爹要你回京?”
“布衣认了亲生父亲。”
“怎么会?”
“这本来也没什么错。可以前我要他认,他不认,如今又忽然认了。”
“你爹为何派人专程告诉你这个?”
“还派金榜专程送太后远赴信王府……”杨天石思忖着
“信上没说别的?”
“不必再说。我爹是在告诉我,布衣既已认了亲爹,从此锦衣卫、东厂联起手来,魏忠贤权势熏天了。”
“布衣虽小,你养育他成人,他总不会与杨家为敌。”
杨天石深深地瞅着客印月:“皇帝亲赐布衣姓魏。”
客印月忽地站起来:“什么?”
“钦赐布衣与金枝成亲。”
“他要做什么?”
“他要我杨家与魏忠贤成为一党,而我爹一生耿介,绝不会结党营私。”
“你爹让你帮信王?”
杨天石摇头:“他也不容我结党。”
“你爹究竟让你怎样?”
“以天下为己任。”
“我不明白。”
杨天石上前欲拥抱客印月:“以后我慢慢跟你说。”
客印月推开杨天石:“不。”
“印月?”
客印月仍是双手拒绝的姿势:“天石,我心里很乱,你,你让我想想……”
“你不必想。”
客印月忽然转身,走进内室,关上了门:“你走吧天石,你让我静一静。”
杨天石走到门口,欲推门,终于忍住:“印月,你变了……”
“宫中十七年,我不得不变。”客印月的声音有些凄楚。
“我没怪你。”
“可我在怪你!”
“你说什么?”
“告诉金榜,给我拿些酒来。”
杨天石面色难看起来:“你究竟是怎么了?”
“我会告诉你,但不是今天。”
杨天石一跺脚,转身而去,在大门口,金榜迎上来:“杨叔叔……”
“给奉圣夫人上酒!”杨天石怒气冲冲出了大门。
金榜怔住了。
大雾消散,阳光灿烂。
一叶小舟在河水中飞速向前,杨天石在拼命地摇橹……
死岛营盘内,排成梅花状的五口大缸前,一个新丁刚扒上去,还没站稳便摔了下来。
新丁们一片笑声。
钱宁喝道:“不许笑!”他指着下一个:“你,再上!”
另一新丁扒上水缸,在缸沿上走了两小步,也栽了下来,众人又是大笑。
钱宁对着萧云天:“云天兄,给他们示范一下如何?”
萧云天一笑,纵身上了缸沿,极为漂亮的身段,众人都叫起好来。
萧云天在缸沿上行走如云,“不过是个平衡功夫,只要多练,没什么了不起。”
杨天石匆匆而来,钱宁招呼道:“天石,你可来了。”
众新丁施礼:“杨将军。”
杨天石理也不理,走到缸后的那排木梃前,操起一柄,朝大缸狠狠砸去,大缸立刻“哗啦”了。
萧云天纵身而下:“天石,你做什么!”
杨天石接着砸,又一个大缸也“哗啦”了:“这等花拳绣腿,练它做什么!”
“你是用不着练,可他们……”
杨天石再砸,又一个大缸碎了一地。
萧云天欲拉住杨天石:“哎,这缸又没惹你……”但钱宁却一把拉住了萧云天。
杨天石一路砸去,直到没的可砸才住手。
所有新丁都看傻了,杨天石将木梃狠狠掼在地上。
钱宁笑嘻嘻上前:“杨将军,都是锦衣卫新丁,你说练什么有用?”
杨天石红着眼睛瞪着钱宁:“我管不着!”
钱宁一把拽住杨天石,朝带轱辘的圆木而去,萧云天和众新丁都跟上。
杨天石喝道:“喂!你做什么?”
到了带轱辘的圆木前,钱宁松开杨天石,上前将圆木下方的“隔板”一撤,一柄朴刀横楔在圆木上,刀柄刀尖两头在外,新丁们“哦”了一声。钱宁再撤掉上方的“隔板”,又是一柄朴刀,横楔在圆木上,只是与下方那把掉了一个头,新丁们又“哦”了一声。
“杨将军,练这个如何?”
“随便你!”
钱宁一回手,揪过一个新丁,朝圆木前一推:“过去。”
圆木微微转动,先是横插下方的刀刃蹭到了新丁的脚腕,新丁“哎哟”一声,接着上方横插的刀刃又碰到了新丁的脖子,新丁又“哎哟”一声:“钱大人!在下还不想死啊。”
钱宁点点头:“这玩意儿其实最简单,可没有百日之功,练不得。可杨将军要你们练,你们就得练。”回手一把又揪过一个新丁,指着轱辘的长柄,“去推轱辘。”
那新丁把持住轱辘长柄,恐惧地瞅着钱宁:“大人,真推呀?”
钱宁瞅着杨天石:“杨将军之命,谁敢不从?”
杨天石纵身上前,一把揪下那惊恐地抱着圆木的新丁,自己站到了位置上:“推!”
推轱辘的新丁慢慢动作起来。
杨天石上纵下蹲,身段优美,刀刃忽上忽下在他的头顶脚底闪过,新丁们惊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钱宁喝道:“推快点!”
那推轱辘的新丁推着轱辘跑动起来。
杨天石仍是下蹲上纵,躲闪灵敏,头顶脚下刀光闪闪,新丁们不光眼睛瞪得老大,连嘴巴都惊得合不上了。
“再快点。”
圆木被推得团团转,杨天石与圆木裹成了一堆影子……
萧云天叹道:“老子这个无影腿,浪得虚名!”
一些新丁已惊恐得瘫坐在地上:“妈呀!我的妈呀!”
忽然“啪啪”两声,光影消逝,杨天石耸身而立,脚下一把断柄的朴刀,而另一把——众人仰头望去——刀尖朝下,凌空而落,恰好插在钱宁脚前。
钱宁惊得后退一步:“天石,你要杀死我呀!”
杨天石走了过来:“别让他们练这个。”
“哎,那个你说花拳绣腿,这个你又不让练,你究竟是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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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锣响,一个新丁欢呼道:“开饭了!”众新丁欢呼着要跑。
“站住!”
新丁们站住了,瞅着钱宁,钱宁拔出了脚前断柄的朴刀,不紧不慢地说:“去吧。”
众新丁重新欢呼而去。
回到营房,钱宁将断柄的朴刀拍在桌上:“王爷要咱们训练死士,咱们三个,总得一条心。”
杨天石绷着脸:“我没赞同。”
钱宁道:“是死士,就要有撒手锏。”
“他们都是农家后生,咱们凭什么让人家当死士?”
钱宁瞅着杨天石:“这些兵,可是你招的?”
“我招的是锦衣卫。”
“有什么区别?这些个农家后生能为王爷效力,是他们的福气。”
“死了还有什么福气可言?”
“活着、死了,他们都是有功之臣,还有你、我、他。”钱宁一指萧云天。
“我不要当什么功臣,我只要……”杨天石忽然语塞。
“你究竟要什么?”
杨天石颓然而坐:“……我不知道。”
钱宁也坐下了:“天石,士为知己者死。信王恩遇,你、我、云天,理当效命。”
杨天石猛然站起,朝外便走:“我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