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五天过去了。
距离招标结束，还有两天。
第七天的下午。
“完全没想到，边西行省的粮价已经涨到这么高的水平，接近以往三倍的价格了……要不是我们及时将粮食的标段卖出去，到现在我们肯定和那明智家一样，亏得一塌糊涂……”
宋茂捋着下巴上的胡须，看着手中的报告书。陆霖早在第三天就没有和他们一起坐在台上看了，而是找了个借口，不知道去做什么，消失无踪。余正光、夏宗浩等人一致认定这一定是陆霖的缓兵之计，说不定他现在就蹲在哪里、等待着众人犯下错误，好用来要挟或是威逼利诱，因此几人倒也不敢有什么过于出格的事情，只是坐在台上的聊天，未免就光明正大了起来。
听到宋茂的话，余正光点点头：“是啊！因为每天最多只能涨原先的一半，现在他手里拿的，一万二金币的粮标，要按照市场上粮食的价格，至少要涨到两万多金币才能有盈利，也就是说就算接下来两天时间内、每天他都能按照原先的十五成价格卖出去才行，但由于谁都不愿意冒最后一个接盘的风险，所以到现在，粮标还是一万两千金币没有变……”
“不过看着那明智家族的老板，似乎并没有多惊慌，可能还有后手吧。”
“嗯，说不定就是我们之前猜想的那样，他们有能够将粮食运送进来的渠道……不过余大人，边西行省粮价这几天疯涨，您没有采取什么措施么？我们要不要从外面进一批粮食回来，趁机倒卖一把……”
“倒卖粮食哪有现在倒卖标段挣钱！还要费心费力，哪像现在在这里，坐这里不动、看着下面的钱自己往口袋里面飞，来的舒服爽快……”
余正光“憨憨”地笑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一旁伪装成端茶仆役、但也已经正大光明地呆在了台上的夏宗武摇了摇头：“这样不行，如果边西行省出了饥荒或是民怨，你我都要相连受处分的！既然我们都已经冒了受处分的危险，那为什么还不……”
“是我下令，专门派人去把通往边西行省的粮商全部截住的。现在边西行省进帝国内陆，进出关的关卡处，不知道已经截留了多少想要运粮进来的商户。”
“余总督，敢问一句，你是有什么胆量把他们这些名义上的‘救命粮’拦住的……”
面对着夏宗武的责问，余正光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无所谓啊，反正最后都有陆霖这个天凡帝国皇室东方采购正使背锅，我只需要说‘正使希望边西行省粮价稳定、便于招标’就行了……总之所有的事情，全部用他当借口就行了，至于我们帝国和天凡帝国会怎么处理陆霖，就不是我考虑的了。”
“这样啊……”
宋茂低声叹了口气，眉头又舒展开来：“如果陆大人在流云帝国境内不幸因公殉职，我希望你们能为他的家人出一笔安家费。”
“那是自然，哈哈……没有他的话，也没有我们现在能赚这么多啊！说起来，也要多谢他了，这笔钱我们肯定会出的，说不定给他打一口铜币做的棺材也没有问题……”
众人又说笑了一阵后，夏宗武神情严肃了下来：“现在蔬菜的标段，今天的价格已经到多少一标了？”
夏宗浩立刻回答：“经过了几家多轮的哄抬价格后，现在价格正好是十万金币一标，八成以上的标段在我们手里，其他两成的标段，则在明智家族及其他小家族手中瓜分……看上去，所有商行都在等着我们今天开标，好趁着招标结束之前尽快将标段价格哄抬到二十万金币一标……”
“……之前，前几天自己还坐在这里嘲笑他们，说若根本不可能上涨到十万金币一标，没想到，这才短短几天时间，标段价格就已经涨过而且有远远超出的倾向了……怎么说呢，还是感觉自己太过于拘谨了，不敢放开想象力啊；如果早点在边西行省也用类似的方法搞一搞的话，说不定我们现在早已暴富了……”
看着摇头叹息的余正光，夏宗武的面色也跟着凝重了下来：“等招标结束后再说好了。先把这次招标应付过去。我现在隐隐有一些不好的预感……因为这次招标到现在，我已经将夏家所有的积蓄，甚至家族的动产不动产，全部抵押给了东方银行，就为了可以付得起这几天炒买标段的价格……早在一标段五万金币、我准备及时停止见好就收的时候，夏家就已经把全部身家砸了进去，才能堪堪保证夏家连同那云、沈、冯三家傀儡家族可以继续炒标。
而且我也发现，在一开始、标段两三万金币甚至五万金币以下时，还有其他小家族有入场的心思，敢和我们拍板叫标，但现在，除了夏家以及那三家傀儡家族以外，敢和我们继续玩这炒标游戏的家族，就只剩下赵家、明智家和李家了……”
夏宗浩接过自己哥哥的话柄，继续说着：“……明智家族一直想要和我们竞标，我丝毫感到不意外。这几天我也打探了一下明智家族的信息，确实是霓虹帝国的名门望族，更有在苍澜学院担任教师的子弟，能拿出来这么多钱，就有理有据了。因为现在他们手上的粮食标段全部在亏本，当然想要从蔬菜标段上赚回来，所以一直在和我们竞标……但那赵家和李家，就是两个完全没有听过的家族了，如同凭空蹦出来的一样……”
余正光咬牙：“要不是陆霖之前定好的规定，进行一次买卖后必须经过包括自己在内，五个家族及以上过手才能回购的规定，单凭夏家和那三家傀儡家族，就能把蔬菜标段从第一天就开始炒高了！刚好我们只有四个家族，不够五个的数目……”
夏宗武面色突然一变：“……也就是说，如果赵、李和明智家族选择不继续参与游戏的话，所有的蔬菜标段，就都砸在我们手中了？”
“对，是这样……”
“立刻通知下面的人！今天不要再涨价了，就按照昨天的收盘价格，下调一万金币，九万一标向外卖！一定要卖出给他们！不能将标段砸在我们手里！”
看着夏宗武众多年来，第一次显露出的惊慌神情，夏宗浩不解：“……为什么？就算标段最后由我们收买了下来，我们虽然没了现钱，但我们依旧可以从天凡帝国那里将这笔钱赚回来，为什么非得亏本卖出去？如果现在卖的话，我们会小亏一笔……”
“即便今天小亏，但之前几天都已经赚回来了！不要贪恋，立刻卖出去，快……快啊……”
夏宗武近乎于咬着牙：“……夏宗浩，余正光，宋茂。你们三人还记得，往年我们从天凡帝国拿到标段，大概每标的价格是多少？我们从中又能赚多少？”
宋茂不确定地回答道：“大概每标价格也就在一万五千金币左右吧，最高一次是两万，回去以后那个主使就被砍了脑袋……”
“……既然你都知道，标段涨到两万、主使回去都会被砍脑袋，那你觉得，现在标段已经涨到了十万金币，而陆霖会什么事都不做、只是等着被砍脑袋么？”
“……这……”
听到夏宗武的话，其余三人顿时面色惨白。
“所以赶快卖！无论如何都要卖出去，我们已经赚得够多了，赶快收手——”
“……喔？各位大人在说什么呢，‘赚得够多了，赶快收手’之类的话语，我在台下都听到了呢。”
正在此时，一个平静中带有几分慵懒的声音，从众人身边传来。四人回头望去，这才发现，这几天时间一直消失不见的陆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再次站在了主席台上，正平和地望着这边，脸上表情无喜无悲，看不出来内心所想。
“没……没有什么，话说陆、陆大人，您这几天去哪里了？为什么一直以来都不见你人……”
“喔，确实没有出现的时间有点久，不过宋大人应该知道嘛，我在临走前、皇帝陛下特地有隐秘任务交给我，我这几天就去忙那件事了，恕不能告知各位，反正和流云帝国无关就是了……事情一直到昨天晚上才忙完，然后就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刚回来就听见你们在谈论这么劲爆的事情，哈哈。有什么可以赚钱的事情，能带我一个么？你们也知道，我家里前些日子由于病猪肉的事情，才赔出去一大笔钱，哈哈……”
“……哈哈，陆大人一定是说笑了。凭您苍澜学院学生、皇帝陛下面前的红人两重身份，还愁捞不到钱么，哈哈。”
虽然主席台上的五人都笑出了声，但没有任何一人，脸上有丝毫笑意。
对啊，陆霖……是苍澜学院的学生……怎么总感觉，有一根线隐隐约约地穿起来了……
正当夏宗浩琢磨时，陆霖看了看下面公告牌上标注的标段求购求售金额，又摇摇头：“几天没在这里，没有想到已经涨到这么高，还真是做得不错……对了，宋大人，我要向您通报一件事情，希望您知晓一下。”
“什么……事情？”
“也没什么，就是这几天去忙的另外一件事情，去打嘴皮官司了，好不容易才说服达成共识……”
宋茂身体一颤，硬着头皮走到了陆霖面前。陆霖笑笑，拉着宋茂走到一旁，耳语了几句，又将一个信封递到了宋茂手中，随即转身离开，一步步向台下走去。
仅留下宋茂一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了？宋大人，宋大人——”
眼看过了十数分钟，宋茂依然保持着背对众人的姿势，如同泥塑雕像一般，夏宗浩壮起胆子，向宋茂走去，拍了拍宋茂的肩头。
“啪。”
宋茂的身体，向着一旁地上直直倒去，正正趴倒在了地上。
一封拆开的信，从他手中滑落到了地上。
“宋大人，您——”
“不管他！先看他手上那封信！！”
“一定出了什么事……”
夏宗武和余正光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身后，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宋茂，一手抓向了地上的信件，展开以后，仅扫了一眼，两人的身躯也呆滞在了那里，如同石化了般。
“……发……发生了什么？”
虽然大概已经预料到结果，但夏宗浩还是伸出颤栗的手，抓向从夏宗武手中飘落的信纸，缓缓地展开，就如同手上的信纸有千斤重般。
信纸上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经查，此次天凡帝国在流云帝国进行皇室采购时，招标竞价环节有恶意抬高标段价格倾向，经两国商定，采购标价中，粮食标段价格最多为两万金币一标，蔬菜标段价格最多为三万金币一标。高出此价格，则视为无效。”
在书写得工工整整的这句话最下方，是代表着两国最高权力的印章，天凡帝国皇帝的玺印“承天之命，不凡于世”，和流云帝国皇帝的玺印，简单的六个字“流云李氏永昌”。玺印上都闪着独特的、无法复刻的光彩，代表着玺印的正统来历，正是由两国皇帝亲手印下的。
然而此时，夏宗浩所有的目光，都被信纸上的那一个不醒目的数字所吸引住了，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数字上，无法移开。
蔬菜标段……最多……三万金币……
三万金币……
三万……
场中传令兵声嘶力竭的，“夏家求售蔬菜标段，全部出售，九万金币一标”的声音正好响彻了全场，刺耳无比。
还有机会！赵家，李家，或者明智家，他们三家都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如果他们现在买下蔬菜标段，我们还是赚的！
夏宗浩霍然转过身，死死地盯住前几天积极无比，同自己这边四家，合力将蔬菜标段向上抬高的三家隔间门口。
正常情况下，这几天标段价格一直在上涨，现在陡然跌了一万金币一标，应该立刻会有人出来收购的才对……等一下，立刻就会有人出来了，只要再等一会儿……
“当，当，当——”
标志着这一天招标竞价结束的钟声，在场内响起。
不知何时，天边已经日落西沉。
自己等待了一小时？还是两小时？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直到最后，赵家、李家和明智家，也没有再出现竞价。
一切，都明了了啊……
“……哈哈，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夏宗浩喃喃着，身躯向前，也扑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