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〇、抢婚(十五)

“除了你和你的侍卫之外,再没有人知道这条密道了罢?”

众人又沿着摇摇晃晃、头顶不停掉落着砖石的,昏暗的地道向前冲了一段,跟着引爆了身后通道后、就再没有出过一声的阿朗索,连续拐了好几个弯、走过了好几个岔道,陆霖还是禁不住开口了。

“……没有。”

快步走在最前方,原本刚才还笑着的阿朗索,语气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格外沉重。

“……不好意思,不是故意提起他的,之前也听你说过,他对你来说非常重要——”

“等我出去了。我就替他报仇。”

安静而冷冰冰的一字一句中,分明透着阿朗索内心深处如同火焰般的愤怒。

于是众人再无任何言语,继续快步行走着。大概走了三四分钟,走到了一间稍微大一点儿的房间内,阿朗索推开门后、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立刻侧身向墙边贴去,小心翼翼地在墙上扳动了两个开关,方才示意众人:“……都进来吧。机关被我解除了。最多只能在这里休息五分钟,简单包扎一下伤口,就又要出发了。”

“罗马城下这条暗道,是你……”

陆霖没话找话地,一边将自己胳臂上腿上、最大的几道伤口包扎着,一边问向阿朗索。听到了陆霖的问话,众人的注意力也稍微被转移了一些,均望向了房间内角落里、最沉默的那个人。

此时此刻,进到了房间内的众人,情绪均不怎么高,再加上之前死命拼杀逃亡,一路上积攒的疼痛和疲惫,都仿佛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除了一直被陆霖背着的小公主、面纱下的神情依旧木然以外,其余所有人都呲牙咧嘴着,妮可望着自己的哥哥,啜泣出了声,小王爷李治东唉声叹气;除了小公主以外、身上伤势最少的郝云,则是咬着牙拼尽最后的力气,为每个人都再次施展了一遍治疗天赋魔法,好像施展天赋对他来说甚至比刚才拼杀还要费力气,才治疗了一半人,郝云面色就已经苍白了下来,额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混杂着血水,在脸颊上向下滚落,留下了一道道痕迹。

“……没错。其实,我不是他亲生的,这一点我早就发现了;虽然我们都有着火系天赋和鲜红的头发,但我无论从长相还是性格,同其他莱因哈特家族的人,有着不小的差距……于是当我十二岁那年,手头稍微有了一点儿资源,我就开始修建了。原本罗马城、在之前被我们莱因哈特家族打下来之前,上一任的统治者们就修建了错综复杂的下水道,其中根据城市规划,不停被废止也不停被重建着,我只是利用了其中的一段而已……”

阿朗索尽力回忆着,似是想通过回忆,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然而讲述到最后,声音还是情不自禁地低了下去,到最后只是深深叹了口气,摇摇头,再不多说任何一句。

“他……说不定还活着。不要灰心……”

“……你可知道,为了自己逃亡、而决心将他扔在那里的感觉,到底有多糟糕么!?我和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阿朗索突然大吼一声,旋即又发现自己这样冲动举动实在不怎么应景,又抱着头坐了下来,颓丧地使劲抓着头发。

“……休息得差不多了吧。我们赶快出发,一路上商量一下,等会儿出去以后该怎么办——”

眼见阿朗索再不愿意说任何一句,而休息包扎的时间也很快便过去了,陆霖虽然全身酸痛到根本不想动弹,但还是努力扶着墙,站起了身,再次将手伸向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泥雕木像般的小公主;然而出乎意料之外,一直没有什么反应的小公主李令月,此时却轻轻地摇摇头,反而是自己站起了身,沉默地跟在了陆霖身后。

看上去,她是在……担心自己?

但是此刻也不是纠结这些问题的时候了。现在坑道里暂时没有危险,放下她、让她自己走,行动当然会方便很多,于是陆霖也没有多想,跟在了阿朗索身后。

于是,几人又在地下沉默地走了将近二十分钟,到了一处丝毫不引人注目的火把面前,阿朗索前后看了看,凑到跟前确认了一下火把根处的一个奇怪符号,才取下了火把,听到火把架上传来的暗扣响声,才使劲推向了墙壁。原本支撑着坑道的木制墙壁,在阿朗索这一推之下,突然向里面陷去,露出了一截向上的楼梯。

“……上去之后,是圣彼得大教堂的仓库。里面应该会有两个是自己人的教士,都不要太紧张——”

阿朗索低低地说了一句后,再次走上了向上的楼梯,右手却还是扶在了腰间的细剑上。

他似乎,有些担心——

稍微留了个心眼的陆霖,疼痛到差点不能动弹的右手,也还是握紧了军刀刀把,深吸了一口气,跟在了后方。

然后,走在最前方的阿朗索,先是轻轻敲了走廊楼梯顶端的木门三下,将耳朵伏在木门上,侧耳听了听,才推开了木门。

久违的阳光,再次闪耀在了众人的面前!

然而和陆霖想象的不太一样,本以为外面要么是阿朗索的接应人员、将众人一个个扶出坑道,最坏的情况当然就是外面全部都是埋伏,那么自己也只能抛下阿朗索,转身带着其他人跑回坑道中,借助密道中的岔路以及可能的其他出口进行躲藏;但是现在,阿朗索第一个冲出密道大门后,外面,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难道阿朗索在外面,没有留接应的人?

好像不太对,记得他之前和自己叮嘱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从这里出来以后,外面一定会有人接应,为众人准备换装……

为什么会没有人呢?

陆霖不及再多想,也跟在阿朗索后面,三步并两步地冲了上去,眯起眼睛习惯着突如其来的、从仓库顶上小窗中洒在自己脸上的阳光,视线却早已向仓库中望去,搜索着率先冲出去的阿朗索位置。

“你,你要干什么——”

仓库里堆放的东西并不算太多,众人出来的位置是角落里的一排排书架最里面;第一个冲出去的阿朗索,此时已经跑到了仓库的最前方大门处,眼看竟是想打开大门,向外跑去!

陆霖连忙跳过了地上的两摞书,几步跑到了阿朗索的身边,一手拉住了想要取下重重门闩的红发男子:“先等等!外面的情况还不清楚,现在全城都是敌人,我们不如——”

一边说着,陆霖一边指了指仓库最上方、洒下阳光的天窗,意义不言而喻。

“……你看看地下。”

阿朗索一把想要甩开陆霖,但看上去之前他飞在半空中、使出爆气绝招对自己造成的伤害,比陆霖身上的皮肉伤要严重许多,右臂使劲甩了两下,没有甩开。

“无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是我们冲动的理由!——这,脚下,是怎么回事……”

由于之前阳光太耀眼,陆霖的视线难免有些模糊,刚才一路上并没有太看清楚仓库内部周围的景象;经阿朗索这么一提醒,陆霖才反应了过来,立刻望向身后。

此时待视线清晰下来后,陆霖也情不自禁地吸了一口凉气!

仓库里的地上,其他角落里,甚至各种货物上,均布有着十分明显的,斑斑点点的血迹,地上更是有着好几滩大小不一的血泊,以及拉动的痕迹!

最为关键的是,所有的血迹都还很新鲜,明显这些事情的发生,不会超过十分钟之内!

“……这里都是我的人,我已经抛弃了一个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不能再抛弃他们了……你放手!”

“阿朗索,你冷静!”

陆霖拼尽全力,一拳打在还锲而不舍地想要扳开门闩的,红发男人的脸上,这一拳,把他从大门处打得跌跌撞撞倒在了一旁已经染满鲜血的棉布堆上:“阿朗索!你冷静一些!你想想,大门是从里面上的门闩,那就说明,仓库里还有人!否则没有人——除了某些特定的,极为罕见的天赋者以外,没有人可以从外面将门闩锁上!”

“……对,还有幸存者,我……”

阿朗索的神情立刻激动了起来,一把推开再次站在自己身边的陆霖,返回了房屋中,急匆匆搜索了起来。

此时仓库的最角落里,其他人也依次走了出来,第一反应都是遮着眼前的光明;但是,一直被妮可背在身后、原本一直闭着眼睛的艾伦,却瞬间睁开了眼睛,环视四周一圈,发出了惊异的喊声:“你们看那边——”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立刻向艾伦颤抖右臂指着的位置跑去,只见仓库角落里,一个很难被注意到的、各种灰色劣质棉布的货物堆中,有一个和身后靠着的棉布堆穿衣颜色一模一样的人,正靠着布堆坐在地上,身上血迹和开膛破肚的伤口格外醒目,看上去似乎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剩下分毫;只是听到了众人的脚步声和议论声,耷拉在身体两侧的手臂,轻轻动了动。

“你是……狄亚罗!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其他人呢?”

看见倒在地上人的阿朗索,顿时又激动了起来,陆霖还没来得及反应,阿朗索已经跑到了坐在地上的伤者,蹲在了他的旁边。

“……阿朗索、殿下,您果然活着逃出来了,我……我留着一口气,就是为了等您……”

貌似,坐在地上的伤者,比其他人想象的伤势还要严重许多,说话声音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听上去就像快没有了进气、只剩下出气。

“你,你一定能活下来!别说话,我现在就找人帮你治伤!郝云!如果你能把他救活,我就——”

“……没,没用的,殿下。我就要死了,我很清楚……咳咳咳……”

坐在地上的人,爆出了一连串咳嗽,顿时吐出了一堆像是内脏一般的血块,全部都吐在了平时爱惜自己衣服、注意整洁至极的,扶着他的阿朗索身上;然而阿朗索躲也不躲,闪也不闪,双手依然死死扣着面前伤员的双肩,脸上流下了泪水。

“你,你没事的,你……”

“……听我说。时间不多了,这里也不安全,很快……很快他们就会再次搜到这里。你们快逃,快……”

“嗯,我知道。我们马上就走。带着你。”

“……别,别管我,快走——还有,一定要牢记,千万别——”

像是爆发出了自己生命中最后的力气,伤员一直垂在身边的双臂,突然举了起来,扣着阿朗索的胳膊,睁大着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的红发男子,就像想将阿朗索的面庞,最后一刻镌刻在自己瞳孔中一般!

然而,就当他说到最为关键的内容时,原本闪着最后光彩的瞳孔,一瞬间,暗了下去。原本抓住阿朗索的双臂,也再次软绵绵垂在了身旁,一晃一晃,滴着血滴。

“狄亚罗——”

阿朗索使劲抱着面前再也不会开口说话的人的身躯,悲号出声。

陆霖走上前,拍了拍将额头使劲埋在对方逐渐变凉脖颈处的红发男子,轻叹一声:“……殿下,节哀顺变。但是我们——”

“……我明白。这笔账,该记在谁头上,该怎么做,我还是很清楚的。”

阿朗索将怀中的身躯放平在地上,一手合上了双眼,站起身来,目光再次坚定:“我没问题了。等我上去从窗口看一下外面情况,然后再决定怎么办。”

“我和你一起。”

看着阿朗索恢复了精神,陆霖点点头,再不多说,两人一起爬上了堆在墙边、最高的一片货物堆,从仓库顶上狭小的窗户向外看去。

不看不知道,这一望之下,陆霖差点从货物堆上掉了下去!

原本自己之前,前几天还游览过几次的,风景秀美的圣彼得大教堂,此时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无数尸身躺倒在道路上,花坛上,喷泉里,到处都是曾经厮杀过的痕迹!

不,不能说是厮杀,应当说是单方面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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