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陆霖惊诧的反应，王二笑笑：“当然，这一刀没有砍下去，他看到，自己的手，被眼前的女子抓住了。”
“被她抓住了？”
“嗯。‘你变成了天下第一么？’那个女子是这么说的。小副将点点头，又摇摇头：‘天下第一有什么用？尚国已经没了，我造下的孽已经无法挽回了……’然后你猜，尚国的公主，是怎么回答的，劝下了小副将？”
“……我猜不到。”
王二也没有管陆霖，笑了笑：“她是这么回答小副将的：‘你想要死？太便宜你了，你必须活着，用自己的一辈子来还债！现在的你，不配做‘天下第一’，不配娶我！你不是想让我嫁给你么？那就等你想通了，该怎么样把你造的孽都弥补回来，到那时候，你再自称为天下第一，我们之间的约定——依然有效。’”
“她是这么说的？真是非常厉害的女人……”
陆霖不禁赞叹道。王二点点头：“是啊，她一直都很厉害，非常厉害。到后来，和她接触的越多，就愈发发现了这一点。她并不是像看上去那样，只会凭着自己的美貌当做武器，而是靠着自己的奋斗，一直想要复国——”
“……说说接下来的事情吧。自尚国被灭国，之后呢？”
“之后的事情就比较简单了。小副将带着公主离开了尚国，重新找了个地方开始人生；当然在离开之前，小副将专门去找了那个负责评比大陆武力排名的人，威胁他，不要将自己和公主的行踪透露出去，否则以小副将自己的能力，在全大陆上，取下任何一个人的脑袋，问题应该都不大。接下来他们两人，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和城市，公主凭着自己的美貌，很快成为了这个城市最红的红牌姑娘；而小副将由于还是想不通，干脆就随便找了个活，在某家看着比较顺眼的饭店里，开始做扫地伙计，这一做就是好几年……”
虽然已经知道了最后的结果，陆霖还是表现出了震惊的模样，张大了嘴。王二却一幅鄙视的模样：“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么？干嘛摆出这副模样？”
“你刚才一直在用第三人称讲，我还以为讲的不是你的故事……”
“怎么可能不是我的故事？你这也太不像了吧。总之，情况差不多就是在这样，在陆家呆的这几年我挺开心，当然最开心的一段时间，就是你嘎地一下想通以后了；以前所有人都只当我是个打杂的，没人和我说过话或者怎么样，后来你肯和我说话聊天，以及你本身也是个很厉害的人，很多想法也启发了我；我一直注意观察着你的行动，发现你做的很多事情很有道理，或者按照你的说法，叫做哲理……总之如果没有你，我是肯定不可能想开想通的。这一点，多谢陆公子你了。”
一边说着，王二一边摇摇晃晃地，借着酒劲站起身来，作势就要向陆霖行礼；陆霖连忙一把扶住了王二：“别别别，好多次都是你救了我，我向你道谢都还来不及呢，别这样——”
“总之，今天也算是，将从来没对别人说过的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故事有点长，你不会听腻了吧？”
“这倒没有。不如说，我觉得故事非常有趣——如果我哪天决定改行去当小说作家，肯定会把你的故事写出来，然后印到全大陆去，这么精彩的故事，我想肯定会有不少人喜欢——”
“别。这个故事我也就对你讲一下，你就先别讲给其他人听了。至少现在别。”
“那是当然……”
两人又举起酒碗碰了一下，陆霖表情认真了起来：“说实在的。你想通了？”
“嗯。我全都想通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去赎罪了。”
“你说了句废话……”陆霖敲着桌子，“你打算怎么赎罪？具体打算做些什么？需要我帮什么忙？”
王二轻轻而坚定地摇摇头：“……陆公子，你不需要帮忙，而且也帮不上。这件事情是我自己的事，你如果插手帮忙的话，我就白想通了。不过我想，过一段时间，你就应该能听到一个大新闻，足够可以登上你的报纸那种……”
“……你，你打算干什么？”陆霖心中一凛。
“不干什么，只是将自己几年以前，该干而没有干的事情干完而已——对了，我也要带柳小楼走，你应该没有什么意见吧？”
“那你们还回来不？你可是……我重要的朋友，柳小楼也是……”
“应该会回来吧。看情况以及运气了。”
眼见说得差不多了，王二将剩下酒壶里的酒，全部都倒在了酒碗里，哪怕溢出来洒满在桌上也丝毫不在意：“那就干完这碗酒，我就准备走人了。我就不一个个道别了，你替我和其他人说一下就行，说不定过些日子我就回来了呢。”
“你……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事实上，从陆霖知道王二的身份以后，陆霖就清楚，王二从自己身边离开，是迟早的事情。但是也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甚至可以说是在自己最忙碌、最缺人手的时候，提出了分别。
不过，陆霖并不打算挽留王二。
此时此刻，陆霖从王二的眼神里，看到了之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坚定神采。
事实上陆霖也一直都在关注着王二，因为当时伍掌柜手下的几个伙计，除了王二以外，其他几个人的目光，都是一眼就能看透的——但是王二就不一样了。从一开始，陆霖就知道这个沉默的、总喜欢用缺了豁斗笠将自己的视线遮挡住的男人，肚子里面肯定会有故事；但是陆霖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一个，任凭自己怎么想也想不到的，如果传出去足以让小半个大陆震惊的故事。
看见陆霖目光聚焦在自己身后的，缺了豁儿的斗笠上，王二摇头笑笑：“那是她买给我唯一的一件东西，是从尚国逃出来以后，那时候太阳正毒，她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疼我一直背着她、太阳底下汗流浃背，偷偷变卖了身上最后的首饰给我买的……不过也就只有这么一次而已。缺了豁，是我们后来吵架，一气之下摔出来的。你想要？送给你当纪念品怎么样？”
“还是别了。我觉得，你戴着它，和你的那个公主一起，才更具有……仪式感。想必她也会更加开心一些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和你客气一句罢了。”
将憋在心里多年的东西全部倒出来的王二，显然整个人都变得活络了许多，露出从来没有过的轻松笑容，耸了耸肩，甚至还从来都没有过地开了个玩笑：“如果你真想要，我肯定是要你拿整个觅香园来换的，它对我来说差不多就这么宝贵——不过说真的，送给你也无妨，你真的想要？”
“不要了。你给我平安回来就行。”
“好。那么，我收拾一下，就准备走了——对了，我又想起来一件事情。”
王二刚刚站起身，却又坐了下来，挠挠头：“接下来没你啥事了。你去外面，把那个姑娘叫进来。我还有些话要给她说。”
“哪个姑娘？”陆霖已经喝酒喝得稍微有些糊涂了。
“当然是小雨了！我还能叫谁？我可不像你招惹那么多——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就是要叮嘱她一些事情，她和我不一样，或者说她比我更有天赋一些，假以时日，她肯定会成为这个大陆上最厉害的人：我的一身功夫，都是实打实地拼出来的，我虽然看出来她也受了不少苦，但是最近一段时间的懈怠，让她的身手有些下降……这样可不行。”
“原来这样……麻烦你了。”
陆霖挠着头，推开了门，刚拐过一个弯，却看到郝云、李治东、艾伦、伍掌柜、石头、邵氏，甚至连在皇城里的洛夕、小织和妮可都呆在拐角，看见自己出来了，全部围了上来：“听说，王二……他要走了？”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陆霖你说了句废话——你也不看看现在的天色？你们两人在门内，一坐就是一整天，饭也不吃，只顾喝酒，直到现在天都要黑了……如果不是交代事情准备离开，他那个闷葫芦，怎么可能会拉着你说这么多话？”
“……嗯。”
看见所有人都用好奇的目光盯着自己，陆霖也只得点头答应：“是的。他终于想通了，准备离开，去忙他自己的事情了。”
“那他还回来不……”
妮可刚下意识地问出口，却被艾伦用金属臂一把拉了回去：“别问。他肯定会回来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为他好好摆一顿酒席，好好为他践行。毕竟这段时间以来，我们都或多或少受过他的照顾，甚至还有救命之恩……就不多说了。现在你出来做什么？”
“他叫小雨进去……小雨，你先进屋和他聊着，多聊一会儿，争取把他所有压箱底的本领都掏出来，”陆霖一把抓过还有点不明所以的灰发小姑娘，冲着王二的房子就推了过去，自己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头，一阵夜风吹来，顿觉清醒了不少：“那我们，就来各自发挥手段，每个人做一道菜，好好地摆一桌，为他送行吧！祝他一路顺风，心想事成。”
“好！”
所有人轰然允诺，一起向厨房走去。
“喂，他承认了没有，他是不是那个‘天下第……’”
走在最后的郝云，凑在陆霖耳边，低声问道。陆霖左右望了望，轻轻点了点头：“别说出去……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能非常重要，现在传出去不太好……”
“我知道的。他既然隐瞒了这么久的身份，肯定有他自己的苦衷。不过他打算做什么？”
陆霖想了想，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但，一定是轰动全大陆的事情吧……”
……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两个小时后。
当王二再次推开门，背着一个大包裹，和小雨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却被眼前的一幕小小地惊到了。
只见一个大大的圆桌，就摆在了门前，桌上全部都是各式美味佳肴，而陆家的所有人，全部都围在了桌前，微笑着望向王二：“想要一个人偷跑？不和我们打招呼就走？不可能的事情！”
“陆霖，你……”
王二第一次在除了那个公主面前之外，露出了手足无措的表情，正当他看上去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时，背后背着的包裹早就被石头卸了下来放在了一边，伍掌柜在前面拉着，郝云在后面推着，将王二推上了正主的位置。
“我什么都没有说，不过他们看天色已经很晚了，就想一起吃一顿饭罢了——”陆霖咧了咧嘴角，扯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谢谢。谢谢。什么都不说了，谢谢大家……”
面对着一整桌丰盛饭菜的王二，再次变回了那个有些内向，不怎么会表达自己的人，左右望了望，喉咙哽咽了两句，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连连道着谢。而众人也显然都知道他的性格，嘻嘻哈哈地嚷道：“我们每个人都做了一道菜！王二哥，你尝一下，哪道菜最好吃？”
“嗯……这道不错，那一个，也不错……”
小织调皮地跳到王二身边：“那王二哥，你猜一下，每道菜都是谁做的好不好？”
“我……这个有点太难为我了，我实在猜不出来，”王二抱歉地笑笑，筷子尖却夹了一块牛肉，“不过我大概能猜出来——这道土豆炖牛肉，应当是陆霖做的没有错吧。陆霖，你说对不对？”
“被你发现了。我先自罚一杯！”
陆霖笑着，从后面吭哧吭哧又扛过来两扁担酒的石头手上接过一罐酒，一把将封泥拍开：“今晚，我们就不醉不归！一起，干了这一碗！”
“陆霖你别耍赖，明明是你自罚酒，为什么要叫上我们——”
虽然这么说着，但所有人都举起了酒碗。
“当——”
所有人的酒碗，在漫天星空下，碰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