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火宫殿,耸立在城市的东边,它耀眼的霓虹,四面八方都能够看见。
阿哈上到三楼,走进露台一角的办公室,看见李遥坐在一个高靠背椅里,细长的两腿放在桌上轻轻摇动着。从阿哈的位置的看去,他的腿细瘦,脚异常的大,穿了双特大的皮鞋。这可不是他平常温文尔雅的作风,猫儿终于钻出口袋了。她没有觉得讨厌,只觉得好笑。
李遥看见她,赶紧收回两腿,恢复文质彬彬的样子。她一笑,李遥更得意,他是多么难得看到阿哈的笑脸啊。
李遥大声说:“阿哈,歌舞团的独唱演员就算是个人专场,一台节目也只给换三次衣服。我呢,叫麦黄专门给你挑了六套。因为是阿哈,就要六套,对不对?”
阿哈下意识地用手捂一下后腰还在流血的痛处。
李遥说:“怎么样?都试过了吧?满意吗?”
“谢谢李老板了。”
“跟我还客气?阿哈,我对你是特别用心的,麦黄都吃醋了啊。嘿嘿,女人嘛,就是这样。”
阿哈没有吭声。
“麦黄呢?”
阿哈说:“她走了。““走了?我怎么没看见?去哪里了?她走也不给我打个招呼?越来越大个了!”
阿哈不想说真话:“可能是散步去了。”
“作怪!这女子越来越作怪了。都是我惯的,我平常什么事情都由着她,尊重她,结果啊,她摆不平自己的位置了。你怎么不说话啊?她怎么说走就走啊,不是还要帮你改衣服的吗?”
“这些衣服都不适合我。”
“王鹰也说他的三套衣服,除了白色西服合身,其它两套都短,尤其是裤子,短得可怕。你们要我怎么办啊?我已经尽力了啊。”
“不适合就不要。”
李遥说:“可是这些是省歌最好的衣服啊,有一次李谷一来云贵演出,没带衣服,也是借的这些衣服,我都认得呢!”
“不适合我。”阿哈固执地再次强调。
“那你想怎么样?要是时间来得及,我去请深圳或者香港的设计师来给你做。但是,没有时间了啊。你就将就吧,那么多大腕,也就是穿这些,她们一个比一个丑,但是穿了这些衣服上台,电视里一播出,全都光彩照人啊!”
“我不觉得。穿上这些衣服,我一点都不习惯,找不到感觉。”
听阿哈这么说,李遥脸色有些灰了。
“我……”阿哈看他一眼,作出让步,“留一套吧。我至少会穿一套,其它的就由我来解决。”
李遥着急起来:“你甭想穿你那些布依族服装,斤斤吊吊的,云贵人不吃这一套啊!民族风情的东西人家看多了,不喜欢。他们喜欢看洋气的东西,最好是香港流行的。”
阿哈摇着头不吭声。她早就想好要根据曲目的内容、音乐的风格来打扮自己,基本是三种风格类型:时尚青春少女,古典美人,以及司春女神。遗传了她母亲伶俐的心灵手巧,这段时间她实际上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李遥再次给百花影剧院的经理和省歌舞团的团长打了电话,定好了第二天彩排的时间。
一切妥当后,零点的夜宵也送到露台上来了。
阿哈躲到露台一角做她的祷告,王鹰和李遥在葡萄架下等她。侍应一次次下楼,送来柠檬水、咖啡、奶茶、卤花生、牛肉干,以及话梅、茴香豆等。
李遥突然皱起了眉:“给我一个白粥。你要吗?”他问王鹰。做了多年的老板,他已经不像云贵人那样说“稀饭”而和南方的商人们一起说“白粥”了,这可是很微妙的一种时髦呢。
王鹰说:“我要面条。”他还是北方人的饮食习惯,喜欢面食。
李遥一边喝粥,一边对王鹰说:“今晚别回去了,你们就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已经安排好了两个房间。”
“哦,谢谢。”王鹰的确感到疲惫,低头揉着眼睛。
不经意从指缝之间,他看到李遥将一些灰绿色的粉末,倒进阿哈的柠檬水里。
阿哈做完祷告回来,一脸轻松。即使是在夜色里,也可以看到她脸上的酡红,那是快乐健康的美少女才会有的脸色。她做了个从天而降的动作,跌落到宽大的藤椅里坐下,开始吃东西。
李遥的手机响了,他起身去旁边接电话。阿哈抓过细高的水杯喝水,却被王鹰抢了过去。
“为什么?”她撒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杯水你一定不能喝。”
阿哈看王鹰严肃的样子,觉得好玩:“难道有毒?我不怕毒,我们布依人有解药,什么毒我都不怕。”
王鹰看阿哈真要喝,着急起来:“要不,我喝吧,我喝了应该没事。”王鹰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一仰脖,将那杯淡绿色的柠檬水喝光了。
李遥回到座位上,不知道刚才的情形,只以为阿哈喝光了她的水,连声说:“来来,吃点东西,这一阵阿哈和王老师都辛苦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那只空杯子,杯底还有些没有融化的粉末,但谁注意?他心底既得意又激动,笑了。紧张的期待,甚至令他四肢微微发抖。
半小时以后,夜宵的杯盏还来不及收走,王鹰就感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全身的血液像火一般被点燃了。他喝了一大杯冰水,还是不能平静,四肢紧张得几乎要抽搐起来。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往露台的一角走去,在那里,自以为阴谋得逞的李遥正装作长辈、正人君子,将阿哈叫过去语重心长地交代什么。
大概是嗓子充血厉害,王鹰声音有些嘶哑地大声叫:“李遥,你过来!”
“怎么啦?”李遥第一次听王鹰的口气这么不客气,很不高兴,“王老师你怎么啦?像喝了酒一样!”
王鹰又对阿哈说:“你下楼去休息,我们男人要谈点事儿。”
阿哈听话,下楼去了。
王鹰大口呼吸着,伏在露台的栏杆上,质问李遥:“你往她的杯子里放了什么?”
“我放了什么?你看见了?瞎说一气!”李遥心虚。
“是男人,做事就要坦坦荡荡,你还算个男人吗?”
“王老师,我叫你一声王老师,尊重你,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你老板,你可别拿住自己不知道往哪儿放。”
“少说屁话,我还不知道李老板是什么货色?你说,你想对她怎么样?”
“你是她什么人?我操!”
“我告诉你,不管我是她什么人,你也甭想动她一个指头!”
话到手到,王鹰照着李遥瘦长的脸狠击一拳,李遥尖尖的下巴歪到一边,大概已经脱臼了。他忍住痛,随即弹跳起来,口里咿哩哇啦,用地道的云贵方言含混地大声咒骂。平素他可是一直文明礼貌说普通话的,也只有在打架的时候,才会有家乡话大把地爆发出来,因为,对于母语不是普通话的人,吵架用普通话是很不带劲的。
“敢打老子,你娃儿不想在这地头混了!”
下巴脱臼的李遥费力而清楚地说完这句话,摸出了裤袋里的一把跳刀。那是他青少年时期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时的武器,后来是自己心爱的玩具和纪念品,一直随身携带,直到现在。他拇指轻轻一按,雪亮的刀舌就弹了出来,向毫无防备的王鹰猛刺过去。王鹰闪身,细长的刀深深扎进了他的腿里。
阿哈在楼下听见一片稀里哗啦的声音,跑上来:“王老师,你们干什么?”
餐桌被掀倒在地,杯碟摔碎,一个青花盆景盆摔成两半。李遥刺中王鹰后磨拳擦掌,咬着牙准备新的进攻。
阿哈的出现结束了他们的对峙。
穿白色长裤的王鹰一条腿都被鲜血浸湿了,空气中弥漫着男人鲜血由暖变凉的浓浓的腥味,类似狼群从山崖上跃过时留下的气息。因为扎得深,刀柄还在腿上。
阿哈赶紧扶王鹰坐下,看好刀的位置,一手掌住他的腿,一手轻握刀柄猛一抽,王鹰来不及叫喊,她就将刀拔了出来。
她察看被血抹试过了的刀尖:“还好,应该没伤着骨头。”
阿哈想起来她昨晚还做了一个梦,梦见和王鹰一起去爬山,爬到一半的时候王鹰不见了。她呼唤着他,扒开灌木丛找他,却看见外环路上的路灯纷纷倒在路边的水沟里,在肮脏的水面爆出大团大团的火花。
她怎么就将这个梦忘记了呢?为什么事后才想起来?如果早些找到这个梦预示的意思,或许可以制止他们的这场血战。
“李老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李遥脸色发白,一声不吭。
阿哈掏出手机,就要报警。李遥飞起一脚,将她的手机踢飞了,手机一直掉进了南明河暗悠悠的水里。
来收拾碗筷的服务员愣在一边,李遥费劲地说:“笨蛋,赶快,叫张猛,送我,去医院……”
李遥的保镖张猛来了,看见王鹰腿上直流血,就去扶他说:“王老师,来,车已经在下面等着了。”
李遥挪动自己,离他们近些,照准张猛的屁股狠踢一脚。
“李老板……”
“猪!还知道,我,才是,老板,啊?扶我!”
“我以为王老师……”
“别理他!”
张猛这才发现李老板的脸变了形。
阿哈低下身,给王鹰包扎刀伤。没等她将他的腿包扎好,王鹰推开她,一声不吭站起来冲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