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似刀,大地如砧板,芸芸众生皆是那板上鱼肉,任人宰割。仗义每多屠狗辈,无情皆是读书人。
雪已止,风未定,他轻轻抚摸着墓碑,没有人知道那只是一座用来寄托相思的衣冠冢。也没人知道这座衣冠冢的主人是谁?十年的时光使得他不再年轻,眼角的每一条皱纹都在述说着的他的不幸。
无可奈何这四字看来虽平淡,其实却是人生中最大的悲哀,最大的痛苦。绝代名侠,其实也和普通人一样,也有他的烦恼和不幸,只不过这些烦恼和不幸都已被他耀目的光辉所掩盖。人们只能看到他的光彩,却忘了有阳光的地方必有阴影。
衣冠冢的所在地很是偏僻,位处深山老林之中。十年中很少有人踏足于此,高耸的大山仿佛是天然的孤坟般一直耸立着。他盘坐在墓前,任凭疾风吹打在身上,他只是默默的坐在衣冠冢前动也不动,时间仿佛静止一般。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十年孤寂使得他已两鬓斑白,人生总是充满无奈,越想忘记的往往越忘不了。任谁也不会相信这孤坟前的落拓之人竟是十年前名动江湖的奚琴剑叶澈
他不高,但也不矮,所穿的衣服也很破旧,单薄。两鬓的华发使他看起来不过是个很落拓,很潦倒的中年人。但若细看他的眼睛你会发现,这是一双奇异的眼睛,仿佛是一汪海水,深邃但清澈,平静却透着汹涌。也许正是这双眼睛,才使他活到现在。
他不喜欢寂寞,寂寞却时常如影随形。为了逃避寂寞,他一人一车一壶酒,一把奚琴游天下。他去过能将鸡蛋烤熟的沙漠戈壁,也去过滴水成冰的莽原塞外。只是无论海角天涯,每年冬月他必会来此。 他不清楚为什么明知是伤心却还非要回来,就像明知喝酒伤身却还拼命的喝酒一样。也许是念想,也许是寂寞。可他忘了寂寞跟酒是密不可分的,或许只有真正寂寞的人才懂得酒的真谛。
大雪过后,孤坟更显凄凉。叶澈赶走落在坟碑的老鸹,怀中掏出一壶酒慢慢喝着。他的手指已被冻僵,脸也已被冻的发红,可他一点也不觉得冷。因为他的心本就很寒冷了,再冷的天气也及不上他那早已被冰封的心。
静,安静的只能听见他慢慢喝酒的声音。年年如此,坐在墓前什么也不说,只是喝着酒,拉着奚琴。琴声悲切,凄凉。
一曲毕,缓缓下山。
山下马车还在,可掀开帘子里面却多了个人。
叶澈只觉得那少年似曾相识,他自认为自己记性很好,可怎么也想不起这少年是谁?这少年约十六七岁模样,头上顶着一顶油的发黑的帽子,头发乱糟糟的,样子又饿又渴。也不问那少年的来历,只是微笑着递过一壶酒。道:“喝点酒去去寒,去哪?我载你一段路。”
那少年也不客气,接过酒壶便喝,连着喝了几口才到:“随便,就近的镇子就可以。”
叶澈敲了两下木板,马嘶鸣一声便缓缓出发。马车行驶的很慢,一点也感觉不到颠簸。
那少年盯着叶澈,奇道:“不需要人驾车吗?”
叶澈也笑了笑,道:“别人的马车或需要,可我的马车用不着。”
“为何,难道不会走错路?”那少年问道。
叶澈微笑道:“壮马有壮马的好处,可我这匹老马也不赖,至少它能认路。”
那少年倔道:“即便能认路,可它又怎会知晓你要去哪?莫非它还会鹦鹉学舌?”
叶澈在马车坐垫下又取出一壶酒喝了一口,笑道:“鹦鹉学舌倒是不会,但从这里往最近的镇子却只有一条路。”
那少年此时也笑道:“原来你也不老实,不过还算个好人,两天前也遇到几个伐木的牛车,却怎么也不肯顺带我出去。”
叶澈拿出几个馒头分给少年,道:“寻常人在这荒山野岭不愿捎你也属正常。”
那少年道:“难道你不正常?”
叶澈不再回答,顺手拿起挨着的奚琴,手很苍白,琴体通黑。本来黑与白是完全相反,极不协调。可当叶澈拉起奚琴时却又显得很是自然。
一曲尚未奏完,马车却停了。
那少年道:“到了吗?”
叶澈皱起眉头:“是到了,不过不是太平镇到了。”
那少年也皱起眉头:“看来是麻烦到了。”
叶澈只盯着那少年,他还从未见过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有着如此敏锐的眼光,竟然在片刻之间便能分析出结果。即便是江湖老手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如此判断。
他掀开车帘缓缓走下车。只见一根磨盘粗的圆木横卧在满是积雪的泥路上。问道:“找你的?”
那少年也道:“何以见得,为何就一定是我。”
“有果必有因,若无因,何来果。在下不曾种瓜,也没种豆,因此必不会得果。”叶澈淡淡说道。
那少年正待说什么,叶澈朝着圆木一边的大树忽道:“朋友既已到来,何不现身一见。”
“即使如此,那恭敬不如从命!”
只见一身影从那树上缓缓落下,那人头上带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蹬着青锻粉底小朝靴。那人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外表看起来好像放荡不羁,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却让人不敢小看。
叶澈看着那人落地的地方,准确的说是那双脚。脚的四周原本满是积雪的地面此时竟然开始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溶化。
叶澈赞道:“阁下好内力,向来官府与江湖互成体系各不相干,阁下如此,意欲何为?”
那人傲然道:“江湖纷争自然与官府无关,然江湖中人夜探宫闱,窃取我主稀世珍宝那在下便不得不管。”
叶澈瞧着那少年,忽然又直盯着前方道:“阁下既还有朋友,何不一起引荐喝杯酒?”
那人仍旧十分傲然,道:“在下向来独来独往,一柄青罡足以,又何须他人助阵。”
叶澈笑道:“好不容易等到一个人,没想到却是个无趣的人。”
忽然前方一声大笑传来:“叶大侠大驾在此,我等岂敢冒犯。”
笑声中,一个瘦如干柴,目如雄鹰的坡脚老人飘然而至。
叶澈一眼便已瞧见,这人身后的雪地竟全无脚印。可他没想到如此高明的轻功竟出自一个坡子,不禁赞道:“好轻功,天残脚裘先生果然名不虚传。先生轻功之高世俗罕见。”
跟着,左边雪林中,也忽然出现三个人,这三人都穿着青布长衫。为首的老者冲着叶澈抱拳道:“十年未见,叶大侠风采更胜往昔,当真可喜可贺。”
叶澈瞧了一眼那老者,笑道:“在下归隐十年,想不到青城快剑薛先生,天残脚裘先生还记得在下,在下的面子可谓不小。”
天残脚冷冷笑道:“叶大侠果然名不虚传,过目不忘,咱们只在十一年前见过一面,想不到叶大侠竟然还记得我裘某。”
叶澈并不生气,依旧笑道:“世上能将轻功练到如此地步的坡子就也阁下一人,在下即便想不记得都不容易。”
那天残脚面红耳赤,喘着粗气,正因为他天生坡脚,所以他才发誓一定要将轻功练得比正常人都要好。虽然他已将轻功练到极致,可仍然很介意别人叫他坡子。
忽然,那官府中人冷冷道:“你们江湖恩怨与在下无关,但阁下车上的少年人夜探宫闱,盗窃宝物在此与阁下相会。那乔某便不能不问。”
叶澈笑着问道:“想必,你们也为此而来的吧。”
突然,青城派中一少年叫道:“是又怎样。你能奈何?”
青城薛先生瞪了一眼,道:“住口,叶大侠名动江湖,又岂是你可叫嚣的。”
叶澈笑道:“无妨,同在下叫嚣的又岂止他,远处的朋友,既已来到,为何还不现身?”
青城薛先生掉头狠狠盯着远方,‘又有人来’这很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料到消息传的这么快。有这么多人在打这件宝物的主义,不禁失声道: “还有人?叶大侠怎知?”
叶澈笑道:“在下好酒,若是好酒,即便是千里之外在下也能嗅出酒的香醇。同样也很好客。若是有朋友惦记在下,那在下岂会不知。”
瞬间,六匹马飞奔而来,领头的是一男子,三十岁上下,由头到脚一身白装,余下皆是蒙面女子。虽是蒙面,可叶澈却忍不住赞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白衣男子皱眉,冷冷道:“在下名剑山庄柳兆铭,阁下是谁?如此未免太孟浪了吧。”
那官府中人并不识得柳兆铭,可名剑山庄虽为江湖门派却与朝廷大有关联。因为朝廷所用之兵器皆由名剑山庄打造,抬头问道:“杀人绝不用第二刀的名剑山庄柳一刀是你何人?”
柳兆铭傲然道:“那便是家父。”
叶澈并不认识柳一刀,但却听过。传闻中柳一刀杀人绝不会有第二刀,为人义薄云天,重信重义。可眼前这人实在是……不禁淡笑道:“昔,武帝为得汗血马而征大宛,猫具九命而得始皇喜,可人却不一定非得是‘名种’才好。一个人要成为怎么样的人,全都要靠他自己。”
青城薛先生大笑道:“柳少庄主,这位便是大明正德皇帝的御赐探花郎,殿试头甲第三名,江湖人称琴剑双绝,奚琴剑叶澈叶大侠。
记忆就像坛老酒,在岁月中发酵,然后再在未来的某一瞬间启封,香味醇厚,醉煞众人。或喜或悲,往事不可追。然而,那份物是人非却沉淀下来,生成萦绕唇边的挥之不去的苦涩。
有的人喝酒豪放,有的人喝酒文雅。但叶澈此时的样子却令那少年人十分担心,他从车里抱出一坛酒昂头直接往嘴里灌,一边狂笑道:“御赐探花,两榜进士,两榜进士,御赐探花。”
待到一坛酒喝完那少年将叶澈扶进马车,将圆木移开又柔声道:“都过去了,你睡一觉,一觉醒来就什么都过去了。”又从怀里取出一包袱仍出去,冷冷道:“这是你们要的东西。”
几拨人谁都没动,任由那少年驾车而去。包袱就在地上,却谁也没捡。
青城薛先生笑道:“各位,难道就任由他们离去?”
那官府中人也道:“薛先生算盘打的太好了,可这未免太过明显了。”
那官府中人显然也知道:谁先出手谁先死。
“还不知道是真是假,你们不敢拿我拿。”柳兆铭转头道:“去,将那包袱拿来。”
……….
叶澈喝酒从未这么急过,醒来时已是次日中午。太平镇并不算大,镇上酒家也不算多。可这地方他不是第一次来,每年都会同一家酒店‘客来香’住上几天,以往并不热闹的太平镇此刻却人潮如涌。尽管人多,可酒店的饭铺里却静的可怕。他不太喜欢这种气氛,这种静的怪异的氛围让他浑身不舒服。因为他知道太安静绝不会是一件好事,多半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酒店上下两层,二楼住人,一楼用饭。当他来到一楼的时候,这里几乎连一张空桌子都没有,但他一点也不急,因为那送他到酒店的少年给他留了一张纸条,字迹很秀气,上面写道;“桌上有醒酒汤,马车在院里,楼下给你定好了位置。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很快他便找到那张定好了的桌子,店伙计道:“叶先生,今年还是照样上吗?”
叶澈微笑道:“对,还跟以前一样。”
不一会,一壶酒,一碟牛肉,一碟花生米便摆在桌上。
叶澈道:“多谢。”
十余年来,叶澈每年都会在这家酒店住些时日,因此这里的店伙计同他已是十分熟悉。那店伙计苦笑道:“谢啥,花钱的从来都是大爷,也只有叶先生你从不拿我们当下人看。”
叶澈笑道:“人无贵贱之分,在下从不认为有钱便高人一等,更不赞同没钱便要低三下四。”喝了口酒继续道:“路都是自己的,有些路走错了还能回头,有些路却一步都不能踏错,因为一旦踏错便永不能再回头。”又低头咳嗽两声又道:“希望你不会走错路?顺便再加一碟凤红。”
店小二问道:“凤红是什么?请恕小的不知?”
叶澈笑着道:“鸡鸭鹅的血红,若是有孔雀大鹏血红那是更好。”
那店小二陪笑道:“好咧,叶爷稍后,马上就来。”
忽然,叶澈左手边的一桌有人道:“即使如此,这条路叶探花走了十余年,可否走错?”
叶澈有些吃惊,因为说话那人是个女人,虽然并不很美,但很妖艳,尤其是那双会动的眼睛。男人若是多看一眼,只怕魂都要被勾去。
那女人吃吃笑道:“叶探花真是贵人多忘事,去年方才见过,这么快就不记得了么?”
叶澈也淡淡笑道:“那倒不是,在下只是再想,柳二娘若是今天不在此地那就更好了。”
柳二娘还是在笑,笑的很是妩媚,道:“这话怎么讲?难道叶探花不想见到奴家?”
叶澈还是微笑,仿佛就没停止过一样,说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柳二娘笑的更妩媚,道:“能得叶探花如此夸奖,奴家觉得不枉此生了,何不…...。”
叶澈打断道:“夸奖?柳二娘只怕是误会了。在下只是想念你那张麻子脸,若是挂在门口,恐怕要比湘西老道士划的符咒还灵验。不过在下倒是很好奇:不就是麻子多了一点么,为何非要将自己的脸涂了胖一圈呢?”
门口传来一阵娇笑,道:“因为本来面目见不得人呀。”
叶澈寻声瞧去,只见一少女正瞧着自己,这少女大约十六七岁,身形苗条,长发披于背心,用一根粉红色丝带轻轻挽住,一袭白衣,阳光一映更是粲然生光。只觉她身后似有烟霞轻拢,当真非尘世中人。待到自己瞧向她时,那少女满脸温柔,肌肤胜雪,娇美无匹,容色绝美,不可逼视。
那少女被叶澈瞧的脸红,俏道:“不认识我啦?”
叶澈依旧盯着那少女,柔声道:“你就是那少年,不过很像我一位长辈。”
那少女也依旧俏皮道:“是吗?还以为你会说像司徒子衿呢?”
饭铺外面寒风阵阵,白净的天空又飘起了雪,饭铺里面早就点起了火炉,因此一点也不觉得冷。
叶澈冷冷地望着那少女,一句话也没有。眼神很冷,冷到可以瞬间冻住对方,并且刹那间崩裂。饭铺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到阵阵寒意,室内仿佛突然降了几十度,有些人还裹了裹衣服,缩了下脖子。过了好一会,他才缓缓道:“以后莫要再提及这个名字。”
他很少给人脸色,不管别人如何议论,他始终微笑相对。因为他觉得这世上多的是伤口撒盐的人,而很少有雪中送炭的,因为雪中送的碳太甜,只要舔一下就舍不得再送。
那柳二娘冲着少女冷冷道:“伶牙俐齿的,还真小瞧了你,不过能让叶探花发怒的人还真不多见。”
叶澈也笑道:“柳二娘若想见在下发怒,又何须别人帮忙。自己尽可试试看,不过在下奉劝你最好别试。”
柳二娘笑的更艳,说道:“试了又如何?你舍得杀我?”
叶澈也笑道:“女人自信是件好事,但最好别在男人面前表现的很自信。”
柳二娘道:“为何?”
那少女笑道:“因为男人最不喜欢明明长得丑,却还偏偏自认为很漂亮的女人。”
女人你说她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说她丑。因为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认为自己长的丑。若一个女人被一个比自己长的还好看的女人这样说,那这个女人多半会跟她拼命。
柳二娘握紧手中的柳叶刀,沉声道“若是在你这张漂亮的脸蛋上划上一刀,或许今后能让你老实点。”
叶澈见况,微笑道:“柳二娘若是想切磋武艺,那在下陪你怎样?”
柳二娘瞬间又恢复了笑脸,只是那张麻子脸上的血红还未褪下,道:“那什么样的女人才能有幸被你这样的风流探花喜欢呢?”
“反正不是你这样满身骚气的女人。”那少女冷冷道。
她自小便经常听父亲谈起过叶澈,在她心里叶澈一直是温文尔雅的人。可叶澈突然间的变化让她很不适应,她一直盯着叶澈,直到听见柳二娘说话才反应过来。
柳二娘正待说什么……
“二娘,住嘴。”一老者忽然打断柳二娘,朝着叶澈抱拳作揖道:“叶探花别来无恙,还望别跟小辈一般见识。”
那老者头缠白布,一身青袍,似是斯文打扮,但下半身打扮却极不相符,光着两条腿,却穿着制式朝靴。旁人皆以为那老者必是家中有人丧才如此打扮。叶澈却知道川人都是如此装束,尤其是身份地位高的,头上所缠白布,乃是当年诸葛孔明逝世,川人为他戴孝,后,川蜀江湖中人遗爱甚深,是以千百年后一直如此。叶澈抱拳还礼,道:“原来是青城丁掌门,幸会。”
其实他早就瞧见这些人,只是不知道这些江湖人物为何都在今日汇集于此。
那少女忽然很生气,撇着嘴冲叶澈叫道:“我叫南宫沁,还没想起吗?”
“南宫沁”叶澈喃喃道。时间仿佛回到十几年前,当时还只有几岁的小南宫沁整日跟着自己到处捉鱼摸虾,读书习武。自己是孤儿,自襁褓便被恩师带至蓬莱岛抚育长大。若没有恩师便不会有自己。
叶澈伸出手,掌心刚要触碰到南宫沁的头顶忽然又缩了回来,他意识到这已不是当年的小姑娘了。柔声道:“原来你是师傅,师娘的女儿,我早该想到了。师傅师娘可好?”
南宫沁拉着叶澈伸出又缩回的手放在自己头顶,撇撇嘴,道:“现在才想起来,看你还敢不敢凶我。”
叶澈还像从前在岛上一般拍了拍南宫沁头顶,说道:“是大师哥不对,师傅师娘身体可好?”
南宫沁眼角沁出泪水,悲道:“自从大师哥你走后爹爹就将二师兄,三师兄都赶走了,没过几年娘便去世了,娘去世前还经常惦记着你,爹爹嘴上不说,可我知道他老人家心里一直记挂着你。希望你能振作起来。”
叶澈失声大笑,两行清泪缓缓留下,道:“我是个罪人,对不起所有人。师傅师娘又何苦还要记挂我这个多余的不孝之徒。”
眼泪是咸的,只能往自己肚里流的眼泪不但咸而且还苦。血本也是咸的,但一个人若是心碎了,那么从心里滴出来的血就比眼泪更加酸苦。回忆是座桥,却是通向寂寞的牢。
南宫沁看着叶澈,只是她不明白叶澈为何流泪,是为自己母亲的离世?还是为司徒子衿这四个字?司徒子衿这名字还是她偷听来的,同样她也不知道父亲为何会在母亲灵位前咒骂司徒子衿,对自己却讳莫如深。越是这样她越是想知道这其中的故事,女人天生有一种好奇心理,他们往往会在意有故事的男人,总想着要去了解男人的故事。可却忘了有故事且专情的男人往往对女人更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尽管如此,南宫沁却知道如今的大师哥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带着自己玩耍的大师哥了,他不会把一切都告诉自己。只能替他擦干泪水,柔声劝道:“世上很多事,很多人,只有你认为是多余的,它才会变成多余的。你若将它放回原来的位置,那么它依然那么不可或缺。”
叶澈忽笑道:“总算想明白一件事?”
南宫沁道:“什么事?”
“这些江湖大侠们究竟为何而来?想必是为了你那包袱里的东西?”
南宫沁脸微红,说道:“你没醉,为什么装醉?”
叶澈笑道:“喝酒的人都知道,若是当真烂醉如泥非但无趣而且第二天还头痛欲裂,装醉不但能避免这种痛苦还能瞧见更多有趣的事。岂不快哉……。”他脸色忽然沉了下来,道:“拦路的那几人只怕已遭不测。”
南宫沁也面露疑色,道:“可我已将那包袱给他们了呀?”
叶澈道:“我瞧见了,可包袱若在他们手里,他们又何需来此地。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居然官府与江湖中人都在打它的主意。”
南宫沁道:“父亲闻你消沉终日替你惋惜,我便想引你重出江湖。至于里面装的什么我没打开瞧过。对不起,给大师哥你惹麻烦了。”
叶澈笑了笑:“大师哥何时怕过麻烦,走吧,回岛见见师傅他老人家吧。”
“叶探花要走,我等本不该阻,但青城派,名剑山庄都死了人,官府也死了人。叶探花不说清楚恐怕不合适吧?”这时门口的那一桌上有人说道。
叶澈寻声看去,只见那人书生打扮,身高近七尺,手持折扇。穿着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外罩一件亮绸面的乳白色对襟袄背子。袍脚上翻,塞进腰间的白玉腰带中。乌黑的头发在头顶上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从玉冠两边垂下淡绿色丝质冠带,在下额系着一个流花结。
此人叶澈也识得,他便是号称当世奇才,武林第一智者。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江湖万事通于万知。于是笑道:“阁下既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又怎会有此一问,莫非阁下又改名号为无所知,无所晓了。“
饭铺内不冷,可也绝对算不上热。于万知一脸尴尬,正想打开折扇。叶澈道:“戴进的扇子倒是把好扇子,可惜了……。”
于万知恨不得一脚踢死他,可是他不敢,只能冷冷道:“可惜什么?”
叶澈道:“扇子本是高雅的物件,可惜跟错了人。”
戴进的那把折扇在于万知就像是烫手的山芋,拿也不是,丢也不是。他忽然笑道:“莫非叶探花想私吞宝物?”
江湖万事通于万知话一说完,饭铺里所有人全都叫嚣着要叶澈给个说法。“叶探花不必左言他顾,今日各位武林同道是为江湖公正而来。官府的事我们武林中人管不着,但青城派薛长老,名剑山庄少庄主柳兆铭,以及天残脚裘老先生的死因还望叶探花给个说法。”
青城派丁掌门道:“在下虽与叶探花有数十年的交情,可今日大义当前。在下唯有摒弃私交,还请叶探花交出东西,给个说法。”
一衣履阑珊,头戴瓜帽中年人道:“我丐帮一向以侠义为先,今日不得不向叶大侠讨个说法。天残脚裘老先生一生行侠仗义,究竟为何人暗害?”
名剑山庄柳一刀抱拳道:“叶大侠,青城派薛长老,天残脚裘老先生以及犬子皆因那件东西无辜丧命,再加上官府中人。那件东西牵扯到四条人命,还请叶大侠将它交出来。”
南宫沁怒道:“我已将那包袱扔给他们,为何还与我大师哥讨要?”
于万知嘿嘿一笑,道:“这只是南宫姑娘你一面之词,何人为证。况且有叶探花在此,天下又有几人能在叶探花面前耍得了手段。”
叶澈朝着南宫沁微笑道:“今天可有学到什么东西?”
南宫沁疑道:“学什么?”
叶澈道:“江湖,这就是江湖。明明是鸡鸣狗盗却非得装出一付侠肝义胆,真是可笑。”
南宫沁也道:“可为何那些后辈却大多不是如此呢?”
叶澈道:“因为他们还不是大侠。”
“好,叶兄终究还是叶兄。说的好,有些人做了大侠或许就忘了做人。殊不知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管做什么首先得是做人。”
叶澈好久没听到过这么悦耳的声音了,久得连他自己都快忘了。他寻声看去,只见离他最远的那桌一人全身黑服,菱角分明,面如刀削的中年人安静坐着。饭桌上既无饭菜也没酒,有的只是一把剑。
这人叶澈并不认识,抱拳道:“幸会,阁下是?”
那人并不理会,忽然一道黑影掠过半空,宝剑凌空出鞘,剑身也如他衣服般乌黑,不见光华,但剑一出鞘,阴寒的剑气便扑面而来。
于万知只觉头顶一寒,眼前一黑。先是听见套在发髻上的白玉发冠落地摔碎的声音,接着那一头乌黑的头发也缓缓落地。他下意识摸摸脑袋,脑袋还在,只是三千烦恼丝却一根也没留下。
接着那黑衣人喝道:“就你这样的人还妄自品评天下兵器。倘若阁下要找回颜面,在下随时奉陪。”
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好快的剑,好犀利的剑法。”要知道人的脑袋并不是四四方方的,那人竟在一瞬间将于万知的圆脑袋剃成光头。可见其速度之快,剑法之精准已当世无双。
黑衣人全然不理会旁人,收剑回鞘,大步走至叶澈面前抱拳,淡淡道:“今日相见,无以为敬,仅以此廖表心意。”
叶澈沉默凝视着那黑衣人及他手中那柄乌黑的剑,忽然道:“金陵追命剑?”
那黑衣人道:“正是在下。”
于万知心中一惊,怎么也不会料到今日会遇上这煞星,也顾不得找回面子,缓缓移至众人之间。他宁可得罪叶澈也不愿惹恼这疯子。因为得罪叶澈尚有命可活,可要是得罪了这疯子的话,那说不定自己脑袋就什么时候不在了。这黑衣人他有记载:“追命剑,出道二十载,因以剑入道,故弃其本名,以剑为名。出道至今武林名人榜自第八位铜棍吕鹏举后皆败于其手,排名顺位下跌。”
叶澈笑道:“追命剑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不知足下来此所谓何事?”他知道追命剑绝不是为那包袱而来。
追命剑抬起手中黑剑,缓缓道:“在下来此只为了却心中十年憾事。”
叶澈隐隐已猜到他为何事而来,淡淡道:“今日恐怕不能如兄所愿。”
追命剑瞪大双眼,眉头紧蹙。道:“在下只想知道追命剑比起叶兄的奚琴剑如何?”
叶澈惨淡一笑,道:“我到不想知道这答案。”
追命剑道:“为何?”
叶澈道:“因为,你我必有一人会后悔想要知道这答案的。”
追命剑直瞧着叶澈,怒道:“但这件事早晚还是要揭晓答案的,对吗?”
叶澈叹道:“何必定要知晓这答案,在下只盼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追命剑紧逼道:“倘若我定要知晓呢?”
叶澈长叹一声,喃喃道:“只盼越迟越好。”
追命剑厉声道:“我倒希望越早越好。”
叶澈不再说话,扶着桌角重新坐在板凳上。
追命剑也长叹道:“你我一日不分高下,我就一日不能安心。”
叶澈胳膊撑着桌子淡淡道:“你想何时?”
追命剑道:“就在今日如何?”
叶澈瞧着那群人,淡淡道:“今日恐怕不行,三日后待在下此间事了,金陵城外三里处竹林如何?”
追命剑展眉抱剑道:“君子一言。”
叶澈抱拳道:“快马一鞭。”
追命剑右脚刚跨过门槛,忽闻得那丐帮中年人道:“追命大侠难道就不怕叶探花言而无信么?在下听闻叶探花曾失信于一女人,不知追命大侠可曾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