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天色发白,崖顶已完全被被一片白雾所包裹,白雾里的紫晶宫竟像极了月宫上的广寒宫。目光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白色,巍峨的宫殿瞧不见尽头,尽数被一阵轻烟笼罩,飘飘渺渺,看不真切。上好的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凤凰展翅欲飞,中央巨大的祭台上一根笔直的柱子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纹,与那宫殿上的凤凰遥遥相对......而铁索桥两端却是被唤不出名的奇花异草所铺满,这些奇花异草不同于人间的五颜六色,竟然全是纯白色的,洁白无暇的让人心底不由生出一股冰冷,望而生畏。
雾是白色的,宫殿是白色的,花草是白色的,人是白色的,就连铁索桥也被镀上了一层雪白的寒霜,一眼望去生离死别崖上的一切竟全都是白的,一种可怕的白,令人望而生畏的白。
不知什么原因正砍着铁链的白衣女子竟尽数退走,没有了铁器互撞的刺耳声,空气突然安静下来。铁索桥上的人倒是松了口气,然未上桥的脸上却挂满了疑惑,他们非但未敢有丝放松反而更加警惕。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宁静。
“紫晶宫的人为什么突然撤回?”南宫沁问道。
叶澈皱着眉头,沉思片刻道:“不知道,也许是紫晶宫发生变故,也许撤回是为了更好的一网打尽。”
“砍断铁锁至少能减少对方二十余名精锐,也可缓解对方的攻势,难道紫晶宫当真有把握以一派之力将这数百人一举歼灭?”江湖上从没有以一派之力力挫整个江湖帮派成功的先例,任何人都不会相信紫晶宫在五宗八派八十一门的围攻下会安然无恙,南宫沁当然也不会例外。
叶澈笑道:“至少眼下紫晶宫无一人伤亡。”
南宫沁也笑道:“又不是公平决斗,设陷阱埋伏算不得真正实力。”
叶澈微笑道:“江湖上一直就没有过公平,从来都是势大压力单,况且懂得用脑子也是本事。”
南宫沁笑吟吟道:“大师哥你就不该身入江湖。”
叶澈道:“那我该在哪?”
南宫沁笑道:“你这么懂用脑子,就该高居庙堂。”
叶澈也打趣道:“脑子可是个好东西,只可惜江湖上有的人并不多。”
“他们开始过桥了。”南宫沁忽道。
“走,跟上去。”待最后一人消失在桥对岸时,叶澈缓缓说道。
··········
“原来被叶澈所俘虏的诸多江湖成名人物都被困在这里。”所有人都瞧见紫晶宫中央巨大的祭台上跪着的人都是叶澈出现后突然失踪的人。
“看来叶澈那厮早就与紫晶宫勾结到一起了。”人群人有人窃窃私语道。
“紫晶宫,子衿,司徒子衿。”人群中也有人在反复念着这几个字。
“叶澈,司徒子衿。”终于有人将这两人的名字联系到一起。
“不好,大家都上当了。紫晶宫杀人留贴并不是为了称霸武林,而是为了复仇。”人群中有一人忽叫道,显然那人终于知道了紫晶宫杀人留贴的真正用意。
“大家小心,叶澈那厮必在暗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他们都在四处张望,小心戒备,谁都知道天下没人能挡得了叶澈出手一击,谁也不想自己是第一个被叶澈所击之人。
“大师哥,看来这黑锅又得你来背了。”躲在屋顶的南宫沁笑嘻嘻说道。她不在乎叶澈背不背黑锅,她在乎的是有没有人能伤得了叶澈。天下固然有能伤叶澈之人,可却不在此地,因此她并不担心。
叶澈并未回话只是静静瞧着,他忽然瞳孔收缩,心好似被利器刺中一般,脸上尽是痛苦之色。那中央祭台上缓缓升起一块巨大的白玉石碑,正对着那跪着的几人。
那巨大的汉白玉石碑上刻有已故白莲教众六个大字,南宫沁心里却是百感交集,暗道:“果然是她。”
“有埋伏,快撤!”人群中有人突然高声喊道。
众门派的注意力皆在巨大的汉白玉石碑上,待到慌乱撤退时才发现退路早已被截断。紫晶宫百余名白衣蒙面女子手持碗口粗的竹筒以半圆状将众人团团围住,每根竹筒都架在一只木箱上。最先冲上来的人皆被竹筒所喷射出来的液体射中,瞬间化为一摊血水。
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死亡来临前的等待。当死亡真正来临的那一刻,又有什么好可怕的呢?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那种过程。因为等死的过程非常煎熬痛苦,那种感觉还不如直接痛快的死了的好!
“想走,只怕没那么容易!”汉白玉石碑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白衣女子,她瞧着底下慌张,惊恐的众人冷冷说道。她说话声音并不大,不过却能传进每个人心里,同样在她身后也有着百余名白衣蒙面女子,这些女子也都手持着竹筒,同样也以半圆将众人围住。
“是她?”叶澈瞧着那白衣女子,眉头紧皱,失望道。
与此同时南宫沁也低声道:“是她!”南宫沁虽未亲眼见过司徒子衿,却偷偷见过叶澈为她绘制的丹青,只是他每完成一幅司徒子衿的画像就马上烧掉。她问过叶澈既然画了为何还要烧掉?叶澈却只是苦笑,并没有回答,不过她却知道,他烧的并不是画像,是心,那颗已死的心!
南宫沁以为这白衣女子便是司徒子衿,叶澈却知道她并不是司徒子衿而是司徒子佩。只见她身子微斜顺势将右手的半圆形兵器射出,那兵器在空中画出一个完美的圆圈又回到她手中,只是那些跪着的人已全部倒地,咽喉不断冒着血。
年岁稍长的人瞧了瞧地上的尸体又瞧了瞧她手中的兵器,这件兵器他们并不陌生反倒十分熟悉,这把十年前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兵器他们又怎会忘记。待瞧清汉白玉石碑上的人脸时,他们更加惊惧,世上没什么事是比见到一个已死了十年的人更让人恐惧,况且这人还是仇人。
“司徒子衿,你这妖女竟然还没死!”人群中一参加过当年围剿白莲教的门派掌门叫道。世上无论多阴暗的地方,总会有人在卑微的活着。一个人若是有活着的希望,哪怕是再卑微也会想着活下去。倘若是看不到活着的希望,那么他就会变得比任何时候都嚣张,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飞鹰门霍通古霍门主?当年围剿我白莲教,你们飞鹰门也有份。”她并没有解释她并不是司徒子衿,因为在她眼里霍通古已是死人,既是死人那便没有解释的必要。
“正是老夫,当年你这妖女与叶澈那厮一起跳崖,老夫以为你们必死无疑因此没有继续收索,以至于造成今日之患。”霍通古眼里全都是悔恨,不过他却不是悔恨当年围剿白莲教之事,他后悔的是当年为何没有见到尸体便放弃收索。
“正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当年早已不在,不过在你临死之前还是也要感谢你。”司徒子佩淡淡道,大仇得报她本该很开心,不过她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逝者已矣,杀再多的人也不会让逝者复生。
“谢我?谢老夫当年没有继续收索你的尸体还是谢老夫当年灭你满门?”霍通古狂笑道。
“谢你今日提醒我死要见尸,今日我要亲眼见你化成血水,以报我满门被杀之仇。”司徒子佩冷冷笑道,笑本是好意的,可她的笑却令人瑟瑟发抖,比这寒冬腊月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与叶澈那厮苦心设下这陷阱引我等上钩,老夫虽不想死,不过却服死。现在你既已出现,叶澈那厮为何不敢出来见人?”霍通古忽然冷静道,他心里已有计较,只要以他人做墙挡住竹筒所喷射出来的液体,他便能跃起擒住她,唯一担心的就是叶澈尚未露面,他担心叶澈会在他擒拿司徒子衿时突然出现给自己致命一击。
“他自是无所不在,也许就在霍门主身边,若是霍门主不愿甘心受死的话,也许他的奚琴剑就会出现在你的咽喉里。”司徒子佩当然也猜到他的想法,她虽不知叶澈究竟身藏何处,但却知道他必定就在这里,也知道他不会见死不救。随着她右手的缓缓举起,有近半数竹筒瞄准了霍通古的位置,另一半则继续对着其他人以防万一。
“等等,司徒宫主且慢!宫主要报灭门之仇这与我何干?”霍通古身边突然有一人急忙叫道。
所有人都在瞧着司徒子佩的右手,这是只掌管着他们生死的手,他们也都明白,只要这只手落下那他们的命也会随之落下。
“你是谁?”司徒子佩淡淡道。
“在下柳剑南,三年前刚加入飞鹰门,司徒宫主若要报十年前灭门之仇,这与我又有何干?”一个人无论有多不怕死却始终没人愿意死。在生与死的抉择前,其他人的命又算的了什么呢?
“你不想死?”司徒子佩嘴角微上扬,淡淡道。
“不想。”柳剑南答道。
“一点也不想?”司徒子佩嘴角上扬的更多,似乎她心里又有了其它想法。
“一点也不想,要是能活着没人愿意死。”柳剑南似乎听到了希望,连忙回答道。
司徒子佩微微笑道:“是不是为了活着可以做任何事?”
“孽徒,你想欺师灭祖么?不过一死而已,何惧之有?”霍通古似乎感觉到了危险气息,他阴沉着脸喝道。
“你自己十年前种下的因,为何今日定要让无关之人跟着你一起品尝这份苦果?”在生与死面前,师徒情分竟薄如蝉翼。
霍通古瞧了瞧剩余的弟子,原本黑白相间的头发竟一下全都白了,整个人就好像突然苍老了十年,尽显老态。他放弃了原来心中的想法,冲着司徒子佩抱了抱拳,失声道:“司徒宫主好手段老夫认了,不过临死之前有一事请教,恳请司徒宫主赐教。”
司徒子佩道:“说。”
霍通古道:“当年围剿白莲教,为何贵教弟子宁死不生?”
司徒子佩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大师哥,你说这是为何?”躲在屋顶的南宫沁忽然小声问道。
“也许他只教会了功夫,而没有教会做人。”叶澈瞧着霍通古众叛亲离竟有些不忍,他不明白这到底是师傅的问题还是人心不古 世道浇漓?
“司徒宫主但有所嘱,在下定当竭尽全力。”柳剑南迫不及待道。
司徒子佩道:“不急,待会自会有吩咐,霍门主若肯对着墓碑行三跪九叩大礼,我也许会考虑饶了你性命。”
“司徒宫主此话当真?”下跪讨饶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霍通古沉思许久,终究是想活命的念头占了上风。
司徒子佩冷冷道:“你还有别的选择么?不过你可要想好,选择之后往往会紧随着后悔。若选择活命的话,这一跪会让你声名狼藉,无法立足江湖。”
“罢了,当年杀孽太重,毕竟不是每个魔门中人都该死的。”人总喜欢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台阶,即便是江湖名宿也不例外。霍通古竟当真跪了下去,当着众多武林人物的面跪了下去。
南宫沁不可思议道:“他竟当真下跪了?”
叶澈也有些不可置信,江湖中人往往把面子看得比生死还要重要,正所谓头可断血可流脸面绝不丢。他们绝不会为了活命而做出这般丢人现眼的事。他喃喃道:“莫非年龄越大就越怕死?”
南宫沁又道:“其他门派明知这么做会抬不起头,那为何没人阻止?”
叶澈喃喃道:“也许他们也在等这样的机会。”
南宫沁惊讶道:“难道这就是江湖?”
“也许是,也许是我猜错了”叶澈说完便不再说话,他不敢相信江湖竟会变得如此不堪,只能静静瞧着场上的一切。
司徒子佩冷冷笑道:“呵呵,这就是江湖大侠,霍门主当年不可一世的威风劲哪去了?”
对于司徒子佩的冷嘲热讽霍通古只能忍着,他红着脸道:“我可以走了?”
“走?哪去?”司徒子佩冷冷道。
“什么意思?”霍通古怒道。
司徒子佩道:“你能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哪里?”霍通古疑道。
“阎罗殿,我说过会考虑放过你,但你能不能走还得问问你飞鹰门门下弟子。”司徒子佩冷冷道。
霍通古瞧着门下弟子不安道:“司徒宫主这是何意?”
司徒子佩瞧向柳剑南道:“当年之事除了柳剑南还有谁没有参与?不想死的就站在他身边。”
飞鹰门门下弟子虽不知司徒子佩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却还是瞬间分成两堆,仅有四人还站在霍通古身边,剩余的二十余人全都站在柳剑南身边。
柳剑南瞧了瞧他右手边的一人,他怕被连累急忙邀功道:“区堂主,你在飞鹰门已有一十八年,当年之事你会没有参与?”
不待区长老说话,半月弯刀已划过他咽喉。司徒子佩冷冷道:“若再有人企图蒙混过关,只怕如此死法也是一种奢望了。”她冷眼瞧着柳剑南又继续道:“霍门主既已下跪,我必不食言。不过十年前的血债却只能由飞鹰门其他人来偿还了。”
柳剑南忙跪下道:“我等也可跪下赎罪。”
司徒子佩道:“不必,当年之事你们并未参与何来赔罪一说?”
柳剑南不解道:“那为何还要无关之人来偿还十年前的血债?”
司徒子佩道:“你们虽未参与当年之事,却也始终是飞鹰门之人,血债需得命偿。”
柳剑南迫不及待道:“这不公平,凭什么要我们替原恶真凶偿还这血债?”
司徒子佩淡淡道:“我也觉得不公平,你等若想活也不是不行,只需付出与生命相等的代价即可。”
柳剑南道:“与生命相等的代价?”
司徒子佩道:“是!”
柳剑南不安道:“是什么?”
司徒子佩淡淡道:“与生命对等的只有生命,你们若是不想替人去死,那只能杀了本该死之人。”
人因为有欲望,所以会变得贪婪,任何人也避免不了。欲望也有很多种,有贪财的,有贪色的,有贪权的,当然也不会少了贪生怕死的,有些时候你不想死,那死的只能是其他人了。
总归师徒一场,柳剑南等人剑虽在手却仍在犹豫着,犹豫半晌终究是求生的欲望战胜了道义,他喃喃道:“师傅。”
霍通古嘶哑道:“你不想死?”
柳剑南低头道:“是。”
霍通古自嘲道:“所以死的只能是我?”
柳剑南低头不语!
霍通古道:“我若也不想死呢?”
柳剑南仍旧不语,只是微微抬头,将手中剑提至胸口。
霍通古苦笑道:“怎么,想试试为师的飞鹰爪?即便你们能杀了我们,但我敢保证,第一个死的会是你。”
柳剑南瞧了瞧四周的竹筒也苦笑道:“至少还有一丝机会,就算死在师傅手里也好过化成血水而死。”
霍通古忽仰天大笑,道:“罢了,师傅总归是师傅,徒弟也总归是徒弟!”
“师兄,且慢!”霍通古身边一人想要阻止,却为时已晚。只见他五指化爪插入自己天灵盖,轰然倒地。
“孽徒!”广场上瞬间便是刀光剑影,柳剑南最终也还是没能逃脱,飞鹰门经此一役仅存三人。
地狱有多可怕终究是道听途说,毕竟谁都没见过地狱。见惯了生死的一众江湖豪杰此刻却不禁瑟瑟发抖,无论是想逃还是搏杀结局都是一摊血水,若想要活着出去只有师徒相互厮杀。
司徒子佩迎风而立,风吹动着衣裙如仙女临凡不可一睹,她朝着满身是血的三人冷冷道:“你们可活!”
原本相互扶持的三人此时竟忽然倒地大口喘着气,世上最动人的话莫过于情人的话然而对于那三人而言,恐怕这世上再没什么话是比这四个字还动听的了。
司徒子佩正待说什么,忽然一紫袍中年人踏空而至道:“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
司徒子佩瞧着那人道:“阁下是谁?为何擅闯我紫晶宫?”
叶澈惊道:“二师弟?”
南宫沁道:“二师哥为何会来此地?”
那紫袍中年人抱拳道:“在下蓬莱岛百里驷,特奉家师之命前来化解紫晶宫与各门派之间的恩怨。”他自被逐之日便在离岛最近的镇上定居下来,凭着在岛上学来的一身本事很快就打出一片天地,一手创建的百里镖局更是威震四方,侠名远播。然而整个百里镖局的人都知道他这么些年一直闷闷不乐,心里定是有个解不开的心结,只是谁也不知这个心结到底在哪?只知道他在装镖时接道飞鸽传书便立刻弃镖而去,什么也没交代。
司徒子佩冷冷道:“化解?我白莲教数十条人命如何化解。”
百里驷道:“司徒宫主想要如何化解但说无妨。”
司徒子佩道:“人命只有用人命来化解。”
百里驷叹道:“逝者已矣,还活着的人就算是为了逝者也该好好地活着。一个人能活在这世上本就不是件易事,仇恨只会伤人伤己,司徒宫主这又何必呢?”
“单凭百里先生一句话就放弃灭门大仇,只怕世上没这么便宜的事。”司徒子佩冷冷笑道。
“冤冤相报何时了,日后若是各门派弟子又前来向司徒宫主寻仇,司徒宫主又该当如何?”百里驷悲道。
“江湖本就是爱恨情仇,我没有理由阻止别人寻仇,别人当然也阻止不了我!各派弟子若要寻仇我接着便是。”司徒子佩淡淡道。
“如此说来,司徒宫主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复仇?”百里驷道。
“是。”司徒子佩坚定回道。
百里驷叹了口气道:“江湖上的事我本不愿多管,不过家师有命定要化解这场恩怨,司徒宫主若执意如此,在下也只有得罪了。”
“得罪?百里先生想要动手?”司徒子佩冷笑道。
“是,不过在下实不想动手,当年的是是非非早已是过往云烟,又何苦如此执着。公道自在人心,司徒宫主若肯罢手,在下必定将当年的灭门惨案彻查清楚。”百里驷违心道。江湖从来都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当年白莲教势力极大因此这才遭到围剿,如今紫晶宫想要复仇这本是理所当然,怎奈师命不可违。
“公道自在人心?你的公道便是让我罢手,那我白莲教一门数百条人命的公道又在哪里?”司徒子佩大笑道,只是笑声越来越小,越来越悲愤。
百里驷竟无言以对,江湖本就是爱恨情仇,况且紫晶宫还占着理字,他不明白师傅为何定要解救各门各派。只能抱拳道:“如此,在下只有得罪了!”
司徒子佩淡淡道:“阁下有把握破得了我炼尸水阵?”
百里驷道:“在下虽没有把握破了炼尸水阵,不过却有把握在擒住司徒宫主,得罪了。”
百里驷果然不同凡响,身法既奇且快犹如鬼魅 ,残影还留在原地真身便已逼近,司徒子佩尚来不及反应他已右掌化爪,正欲擒拿时空中忽传来一声急锐的破空声,他急忙收爪回撤,两道身影完美的重合在一起,竟好似不曾移动过一般,只见他瞧了瞧身旁地面被砸出的大坑便冲着房顶方向大声叫道:“大师哥,是你吗?”
叶澈心中有亏,他知道师弟妹们正是因为自己这才被师傅逐出蓬莱岛的,因此他并不打算现身。
百里驷瞧着地上木桶大的凹坑,他知道这就是蓬莱岛的绝技相心指,当世除了师父跟大师哥无人会此绝技。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此项绝技主在凝气然凝气需心若旁骛,因此欲练此功必先修心。
百里驷见无人答应,又冲着房顶方向喊道:“大师哥既然在此,为何不让小弟一见?多年未见,着实让小弟好想。”
南宫沁低声道:“大师哥,我知道你心怀愧疚不愿见二师兄,可有些事说开了总比藏在心里要痛快不是吗?”
叶澈喃喃道:“也罢,酒是越藏越好喝,事是越藏越堵心。”
只见两道身影自房顶一跃而下。
百里驷抱紧叶澈道:“大师哥着实想煞小弟了。”
叶澈同样也紧抱百里驷哽咽道:“是大师哥对不起你们,害的你跟诸位师弟被师傅驱逐离岛。”
百里驷松开叶澈笑道:“大师哥如此说岂不羞煞小弟,由始至终小弟从未怪过大师哥。”
正如南宫沁所说无论什么事说开了反而舒服些,叶澈忽道:“是师傅让你来化解恩怨的?”
百里驷瞧了瞧众人冷冷道:“正是,若不是师傅有命小弟又岂会管这闲事!”
叶澈也笑道:“也是,你一向都不喜欢多管闲事的。”
百里驷瞧了瞧南宫沁似有些眼熟,道:“大师哥,这位姑娘是?”
叶澈笑道:“你再仔细瞧瞧?”
百里驷思索道:“眉目间有些似师母。”
南宫沁笑吟吟道:“二师兄!”
百里驷不可思议道:“小师妹?”
南宫沁依旧笑吟吟道:“可不是么!”
“我该叫你叶探花还是叶大侠又或是姐夫呢?”司徒子佩忽然跃至叶澈面前缓缓说道。
“叫叶澈就行!”叶澈微笑道。
她声音虽不大,但所有人都能听见。
“这有区别么?不都是同一个人么?”百里驷也只听过司徒子衿这名字,因此并没过多惊讶。
南宫沁瞧着叶澈惊道:“你早知道她不是子衿姐姐?”
叶澈喃喃道:“我不希望她是,不过幸好她也不是。”
司徒子佩冷冷道:“你当真只是叶澈?”
叶澈并未理会底下众人的窃窃私语,只是淡淡道:“我比你了解你姐姐,她若还活着也不希望你妄动杀念,她唯一的希望就是你平安,幸福,快乐!”
司徒子佩冷冷道:“你既不想替姐姐报仇,那还来此做什么?”
叶澈道:“我只想查清到底是谁毁坏了你姐姐的衣冠冢。”
司徒子佩淡淡道:“那几人的确是我紫晶宫所杀,但并不知道他们是谁?”
“那散布假消息,说太祖遗物在你姐姐衣冠冢的人是谁?”叶澈又问道,此时不光是他,就连南宫沁也如此怀疑。
“你在怀疑我?别忘了她是我亲姐姐,我是她亲妹妹,我为什么要让她死后还不得安宁?”司徒子佩冷笑道。
“因为这样做对你有好处,你只有这样做才能逼的我大师哥帮你一起报仇。”南宫沁微笑着说道。
“你也这样想?”司徒子佩看都么看南宫沁,她瞧着叶澈冷声问道。
“不,我从未怀疑过你。”叶澈道。
司徒子佩不可思议道:“当真从未怀疑过?”
叶澈道:“是,因为我从不愿总将人往坏处想!问你只是想知道你有什么线索,毕竟那几人是你紫晶宫所杀。”
司徒子佩稍稍沉思,道:“你不恨我?”
叶澈笑道:“为何要恨?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子衿,我又有什么理由恨你?”
“既是这样,为何你不跟我一起给姐姐报仇?”司徒子佩咆哮道。
叶澈面露苦涩,道:“有过执着,才能放下执着。有过牵挂,才能了无牵挂。放弃报仇痛的也只是我一个人。”
“若是有人阻止我报仇,你会如何。”司徒子佩瞧了瞧百里驷说道。
“不管怎样,我都会护你周全。”叶澈垂下了头,他又想起十年前跳崖的瞬间司徒子衿的最后一个请求:“叶大哥,你若能不死那就好好活着,不要为我报仇。这世上我只剩下一个妹妹,她若有什么意外,叶大哥请看在我的面上护她周全,告诉她好好活下去。”
“好!”司徒子佩半月弯刀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圈,人群中又有一人捂着咽喉倒地不起。她瞧着那人的尸体冷冷道:“今日该死的都会死去,谁也无法阻止我报仇!”
百里驷并未阻止,他只是静静地瞧着叶澈!
叶澈也瞧向他,眼睛里都是歉意。道:“这是我对亡妻的承诺!”
百里驷道:“可,可师傅那怎么交代?还有大师哥,你知道你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
叶澈惨笑道:“言必行行必果,一个人作出承诺很容易,难的是如何坚守承诺。”
百里驷道:“坚守承诺并不是件易事,有的承诺还会要人性命。”
叶澈自怀中掏出酒壶,缓缓喝完。道:“容易办到的那便不需要承诺了。”
百里驷道:“小弟明白了!”一道鬼影闪过,他竟在瞬间将数十名白衣女子都点了穴道。瞧向众人冷冷道:“你们走吧!不过休要再想着寻仇。”
人群中有一人抱拳道:“在下神拳门邓伯颜谢过百里大侠相救之恩,不过五宗八派八十一门死伤无数,这笔账又改怎么算?”
百里驷冷冷道:“你想怎么算?”
邓伯颜道:“紫晶宫门下弟子可不死,但需得废掉武功,以免日后再生冲突。”
百里驷脸若寒冰,冷笑道:“还有呢?”
“还有司徒子佩今日必须给五宗八派八十一门做个交代。”相对于司徒子佩,邓伯颜觉得百里驷更加容易对付,因为他是君子。
“那你要什么交代?”百里驷又继续道。
“死!”邓伯颜恶道。
“你们也都是这么想?”百里驷瞧向武林各派冷冷道。
虽没人回答,可百里驷已从他们的眼神里知道了答案,那是一双双仇恨贪婪的眼睛,只是他不明白师傅为何定要他救这帮人!
叶澈忽冷冷道:“一条冻僵的毒蛇你无论怎暖它都不会知道感激,待它回过神来转身就会给你一口。”
百里驷红着双眼,握紧拳头,满是杀气,因为那些被点了穴道的白衣女子不知何时皆被悄悄杀害。
邓伯颜瞧向司徒子佩道:“现在你的底牌没了。”
司徒子佩尚未回答,只听见叶澈指着地上的深坑冷冷道:“不知是阁下的脑袋硬些还是这白玉地板硬些?”
邓伯颜楞道:“什么意思?”
叶澈冷笑道:“若是阁下执意要杀了司徒宫主,那在下也不介意给你的脑袋换个地方。”他又大声继续说道:“诸位都一样,在下并不介意再多背上几条人命。”
人群中又走出一人道:“在下沙河任引城,敢问叶探花何为正义?”
叶澈瞧了瞧那人,笑道:“任引城,在下倒也识得你。不过不知是这世道变了,还是在下变了?”
任引城道:“怎么讲?”
叶澈笑道:“如果在下没变的话那只有这该死的世道变了。”
任引城还是不解,道:“叶探花能否讲明白点?”
叶澈冷冷道:“鸡鸣狗盗之辈居然也夸夸其谈,妄谈什么正义,不知阁下与正义又有何干?”
“叶探花莫不是想恃强凌弱,阁下再厉害也不能将这么多人都杀了吧?”任引城恨不得一脚踢死他,却又偏偏无可奈何。
叶澈笑了笑,道:“的确不能,不过在下能保证阁下会是第一个死的人。”
“司徒宫主打算就这样一直躲着?”邓伯颜忽插嘴问道,他见叶澈始终不肯松口,只能试着激一下司徒子佩。
司徒子佩自怀中取出火折瞧着叶澈冷冷道:“你只说对了一句话。”
叶澈道:“什么话?”
司徒子佩道:“这世道的确是该死的世道。”
叶澈叹了口气,道:“你这样做会玉石俱焚,你姐姐希望你好好活着。”
司徒子佩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叶澈道苦笑:“这里若不是布满火药,你也用不着拿出火折。”
司徒子佩忽朝着邓伯颜大笑道:“你都听见了?这紫晶宫已埋下数千斤火药,我白莲教从不知道躲为何物。”
“什么?你想同归于尽?”邓伯颜大惊道。
“诸位现在还认为你们可以安然下山么?”司徒子佩淡淡道。
世间无论什么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与发生在别人身上定然会有两个完全不同的结论。人群中又走出一人,他已完全忘了刚刚是怎么针对紫晶宫的,只听见他愤怒道:“司徒妖女,似你这般丧心病狂然道你就不怕天打雷劈老天爷报复吗?”
“天打雷劈?”司徒子佩大笑道:“老天爷他瞎了眼,他就从未睁开过眼。十年前灭我满门,今日又杀我门人,你们做了这般丧心病狂之事都不怕老天爷天打雷劈,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有些人喜欢游走在黑夜里,因为夜是黑的,所以没人能瞧清楚他们的嘴脸。而摇曳的微弱火光就好像是黑夜中的一盏明灯,让每个人的肮脏嘴脸都无所遁形。
她打开火折吹燃,缓缓走近叶澈。附在他耳边递给他一张纸条,轻声道:“姐夫,这是水下通道图,你带着你朋友走吧,我会尽量拖够时间。”她叹了口气眼角含泪缓缓道:“你武功好,人也好,可你并不适合这个江湖,因为你心太善。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姐姐才喜欢你,我也喜欢你,若有来世我定不会再让着姐姐了。”
叶澈正要说什么,司徒子佩已然离开,冲着退而复返的人冷声道:“铁索桥早被砍断,想走只怕没那么容易。”
邓伯颜怒道:“小妖女,然道你真想斩尽杀绝?”
司徒子佩道:“先前的话依然作数,今日只要该死的人死了,其余的自是不用再死。”
邓伯颜大怒道:“小妖女,你是定要置我于死地?”
司徒子佩道:“不错,当年的人一个也别想活。”
任引城瞧了瞧她手中的火折道:“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司徒宫主今日又何必定要斩尽杀绝?”
叶澈忽道:“在下请问任先生,恶人为何只需放下屠刀便能成佛?而佛祖这般善人却要历经劫难方才能成佛?”
司徒子佩惊道:“叶大哥,为何你还······?”
叶澈边喝酒边微笑道:“无论如何叶大哥都会护你周全。”
百里驷同样大笑道:“不错,生死等闲事,小弟今日等于大师哥并肩作战,不枉此生!”
叶澈瞧瞧将纸条递给南宫沁,低声道:“速走,这是水下通道图。”
南宫沁竟瞧都没瞧就将纸条撕毁,眼角噙泪,道:“你就这么希望我走?”
叶澈双手扶着她肩郑重道:“大师哥希望你好好活着,活的很久很久!”
南宫沁道:“那你为何不好好活着?”
叶澈苦笑道:“人都有犯傻的时候,这次就当大师哥犯傻了!”
眼泪有时候不一定是伤心,也可能是感动。但一个人若是带着眼泪笑的话,那这个人心里定是痛道了极点。南宫沁浅笑道:“大师哥你若死了我定也活不成,既然世上已有两个傻子了,那么再多一个也无妨。”
叶澈不再言语,朝着司徒子佩微笑道:“这世上没人喜欢痛苦的人生,相信你也一样。所以你不该花那么多时间去想着怎么报仇,你该想的是怎么才能好好活着。因为不管是谁,不管有多深的仇恨,只要时间一到老天爷自会帮你报的。”
司徒子佩冷冷道:“然道恶人就不该有恶报?”
叶澈道:“难道好人就不该有好报么?你比他们都年轻,他们也都会比你先死,你会有大把的时间看着他们怎么死去。”
司徒子佩道:“难道我这么多年苦都白受了?”
叶澈淡淡道:“世上的路,该怎么走都是自己选择的,因固然不在你,可最终的路却是你自己选的。叶大哥不希望你出事,所以现在你只需好好活着,然后看着他们慢慢死去。”
司徒子佩慢慢道:“这辈子我不曾靠过任何人,所以也并不打算靠老天爷帮我报仇。”
邓伯颜忽大叫道:“小妖女,你定要我们死?”
司徒子佩冷冷道:“不错。”
“好,老夫先杀了······你。”邓伯颜忽猛的转身,他瞧着胸前刺出的剑尖,咳出口血水道:“小师弟,师兄可曾亏待过你?”
那人道:“不曾。”
邓伯颜握紧右拳,缓了口气又道:“我把能给你的都给你了,为何你要如此······”
那人道:“你给我的一切只不过是我该得到的,若不是我帮你在师傅茶水里下毒,你又怎会如此轻易就当上门主?现在只不过跟当初一样,因为我不想死。”
邓伯颜忽然用尽最后的力量使出平生绝学截心拳,将那人打倒在地道:“你以为我死了你就能活?”
那人单膝跪地捂着胸口,嘴角溢出少许血水缓缓道:“当初帮你下毒是为了能活下去,现在杀你也是为了能活下去。”
邓伯颜瞪着双眼不再言语,因为他已不能再说出话来。
生命从它诞生的那一天就开始走向死亡,人活在世上都想好好活着,可好好活着却并不容易,至少对在场的人是如此。
谁都不想死,广场上群雄自觉分成两堆刀剑相向。人性是一条越掘越深的巷道,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师徒,师兄弟之间的相互信任也会随风流逝。
叶澈静静瞧着广场上的一切却并未出手阻止,只是喃喃道:“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就好像风筝线一样脆弱细小,一剪就断。”
南宫沁道:“江湖上少了他们只怕还是件好事。”
百里驷也道:“世上最可怕的也许并不是死亡。”
南宫沁道:“不是死亡是什么?”
叶澈道:“或许是人心吧!”
司徒子佩并未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瞧着一切,生死早已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