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城,墨华别馆。
这里是落华宫在凤凰城的别馆,之前藏花国战火蔓延,除却皇宫,凤凰城中几乎大部分建筑也都付诸一炬,然墨华别馆和听雪居却是完好无损。此番秋沉落与云容在尹天阁门口遭到刺杀,虽然并没有明显的证据表明这是藏花国所为,但落华宫众人对藏花国的态度也立时变了,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将行李物品全部都搬出了尹天阁,住进了墨华别馆。
墨华别馆的药庐中,南宫神医和卉娘正在为秋沉落、云容和雪慕远疗伤,欧阳云峰等在药庐门口,面上浮着担忧神色,不住地来回走着:“究竟是谁胆敢对落姑娘下如此杀手,这实在太过分了!不行!我一定要查出来是谁指使……”
雪凌宇双手抱胸,一步一晃地走到他身边,勾着唇角邪邪一笑,道:“那可不一定是冲着风落公主去的呢。”说着,便轻飘飘地将那玩世不恭的眸光投向不远处的一袭白衣。
那一袭白衣此刻正坐在不远处的楠木椅子上,身后一袭绛衣的女子立在一边为她打扇,身侧有一袭水蓝衣裙的女子持剑而立。而那一袭白衣却只是专注地望着抱在怀中的布偶,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那绝世风华的面容上还是带着一成不变的浅淡笑容,仿佛这院中所有人都不存在一般。
欧阳云峰顿了一下,望着那一袭白衣欲言又止,片刻后,终是抬步走了过去,在那一袭白衣身前站定后,默默地咽了口唾沫,道:“白兄。”
那一袭白衣抬手抓住小鸡布偶的一只翅膀,轻轻地摇了摇。
欧阳云峰顿了一顿,看了一眼那一袭白衣的身边——嫣月对他怒目而视,揽月一手搭在腰间佩剑上——他再度咽了口唾沫,道:“不知白公子对方才的……事情,有何看法?”
许是“方才的事情”引起了那一袭白衣的注意力,白颖华手中动作不停,然却轻轻启唇,问道:“看法?”这话音末尾微微地带了点疑问的味道,轻轻地上翘了一下,仿佛一片轻纱轻拂过众人心头,带着那么一丝意犹未尽的悠扬魅惑。
欧阳云峰在原地呆怔片刻,而后点点头:“嗯,不知道白公子你觉得,这刺杀是针对什么人?又是什么人在背后指使呢?”
这问题众人心中都多少有些想知道,是以欧阳云峰此一问,众人原本四散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那一袭白衣的身上。一时之间,院中静寂一片。
那一袭白衣闻言,微微地抬眸,眼睫轻颤。欧阳云峰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万分紧张,手心早已出了一层薄汗。就在此时,南宫神医推开了药庐的门,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欧阳云峰侧眸看去,欧阳浔却是轻瞥了一眼那一袭白衣,率先开口道:“前辈,落儿和云姑娘,如何了?”
南宫神医眸光扫向那一袭白衣的方向,片刻后道:“三人皆无大碍。云丫头只是皮外伤,养个几日就好了。倒是落儿和那傻小子受的伤重些,要多休养些时日。”
雪凌宇依旧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唇角勾着一丝邪笑,向南宫神医道:“多谢前辈。”
南宫老头儿侧眸看了一眼雪凌宇,忽地一扬手,道:“小子,悠着点儿。”雪凌宇抬手接住南宫老头儿丢给他的东西,耸了耸肩,道:“前辈还是这么爱多管闲事。”
南宫老头额上砰的鼓起一根青筋,而后翻了个白眼表示“我不跟你小娃娃计较”之后,才向白颖华招了招手,道:“颖儿,你跟为师过来。”
那一袭白衣抬眸望了望南宫老头儿,随即站起身,将手中布偶轻轻地放在身后的楠木椅子上,细致地摆放好,这才转过身来,向南宫老头儿的方向行去。宽袖长摆,那华美白裳在众人的视线里落落行去,衣袂悠然飘扬,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迹,过处皆是风华绝艳。
欧阳云峰顿了顿,忽地道:“前辈,晚辈能不能也……”
南宫老头儿侧眸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走过来的那一袭白衣,耸了耸肩,道:“小子,你担心落儿丫头是不?进去看便是,老夫又没要拦着你。”话音未落,他便转身进了药庐,白颖华紧随其后。欧阳云峰在原地默了片刻,一跺脚也跟上过去。
欧阳浔却是看向一旁的盈月,道:“盈月,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盈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笑道:“自然可以,欧阳公子有何事直接吩咐便是。”她盈盈福身,随即便转身道,“欧阳公子请跟我来。”
药庐内。
云容坐在床榻边,手臂上的伤已然被细致地包扎过,此刻她正望着走进来的白衣公子,欲言又止。秋沉落和雪慕远分别被安置在两间耳房中,欧阳云峰一进来便跟着卉娘直奔安置着秋沉落的耳房而去,随后跟进来的雪凌宇也去探望雪慕远了,一时之间药庐中倒只余下南宫老头儿和云容,还有那一袭白衣神色淡淡的白衣公子。
自白颖华踏入药庐,云容的目光就一直搁在她身上,然而那一袭白衣却始终不曾看向她。南宫老头儿轻叹一声,自药橱中取出一个枫木匣子,打开,而后取出一块拇指大的晶莹剔透的琥珀色玉石,递给白颖华。
然而白颖华却并未伸手接过,而是抬眸望着南宫老头儿,墨玉眸子里流光四溢,可她面上神色却依旧浅淡。
“前辈,这是什么?”云容诧异道。
南宫老头儿轻叹一口气,道:“云丫头,你方才说颖儿之前不认你们,对不对?”
云容点了点头,又看向那立在她身边不远处的白衣公子,道:“方才,她的确说了‘不相干的人’……”
南宫老头儿蹙了蹙眉,道:“颖儿,拿着它。”他将手中拇指大的玉石向白颖华的方向递了递,然而那一袭白衣却依旧只是淡淡望着他,不伸手,不言语,也没有其他的反应。
长叹一声,南宫老头儿道:“云丫头说了,那黑衣杀手的目标是她,并且
可能与银月国有关。此番虽是有那傻小子半路杀出救了云丫头和落儿,下一次可不一定还有这样的好运。”
那白衣公子微微挑了挑眉,墨玉眸子里却依旧一片沉寂。
云容不明所以地看着南宫老头儿,南宫老头儿却忽然叹道:“罢了。云丫头,你不去看看那傻小子吗?虽然说不是什么致命伤,到底挨了五刀呢,要恢复可得好一阵子了。”
云容一顿,随即想到刚抬回雪慕远时他那一身的血迹,心头一颤,她忙问道:“前辈,那个……前辈医术高超,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南宫老头儿瞥了她一眼,无责任表达道:“死嘛,倒是死不掉,不过你刚才也看到了,伤重昏迷再加上发烧,稍有疏忽大概——嗯,应该会烧成傻子。”说完他还耸了耸肩,点了点头,一副“我也拿不准”的模样。
云容被他这不正经的语气吓了一跳,腾地站起身,转身进了一边的耳房,自去看雪慕远的伤势了。
待耳房的门关了,南宫老头儿这才看向一直神色寡淡的白衣少年,片刻后,他轻叹一声,走过去,抬手抚了抚白衣少年的脑袋,道:“苦了你了,颖儿。”
那一袭白衣的公子似乎有些不大能明白他此话的含义,微微侧眸望了他一眼,道:“师傅,此话何意?”声音淡淡的,带着如山泉一般清冽的韵味,一如那墨玉眸子投在他面上的眸光。
“乖徒儿,为师明白你到底意欲何为,但你确定宫瑾羲会这么简单被你骗过去?”南宫老头儿长叹一声,然而眸光却是陡然犀利起来,“这不像你,颖儿。”
那身着华美白衣的公子闻言却依旧不为所动,面上神色依旧清淡,仿佛什么都不曾真正入得她心一般,而那墨玉眸子也只是淡淡地与老头儿对望。
半晌,那一袭白衣的公子才轻声唤道:“师傅。”
然而那南宫老头儿却还只是固执地望着她,听她唤他,他便将手中琥珀玉石递到她面前,目光湛湛。
无奈地阖了一下眼睑,白衣少年抬手接过那玉石。在她修长白皙的手指触碰到玉石的那一刻,“咔”一声,琥珀玉石碎了。
南宫老头儿却一点儿也不惊讶,只是道:“果真如我所料。”他随手扔了那碎裂的玉石,随即看向那一袭白衣,道,“颖儿莫要忘了,这世上最大的伤害莫过于伤心。”
那一袭华美的白衣一怔。
“你若决意这么做下去,师傅也不会阻拦你。”南宫老头儿道,望着她的眼睛里闪着沉痛和怜惜的光芒,“但是颖儿,待将来,你可莫要后悔。”
“很多东西,丢了,就再也找不回了。”南宫老头儿的话似乎别有深意。
然而那一袭白衣却是微微侧了侧眸子,望向南宫老头儿,轻轻启唇:“师傅,待四国会谈结束,你与师娘,便回去青竹山罢。”声音浅浅淡淡的,似乎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又似乎只是含着一缕破釜沉舟的绝望。
——将来?后悔?
——若她能有“将来”的话,再谈“后悔”也不迟。
南宫老头儿皱了皱眉眉头,直觉眼前这小娃娃似乎又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了,然而还不待他说话,那边卉娘已经推门走了出来,看见白颖华的一瞬,便是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语气甚不和缓:“颖儿!”
白颖华淡淡地将眸光转向她,然而那眸光里却什么感情也不含带。被这让人火大的眼神一望,卉娘愈发地怒了:“那化尸水是怎么一回事?!”
方才她为雪慕远包扎伤口时,随口询问了一下当时的情况,然听闻白颖华竟将化尸水用在活人身上,她心惊的同时又十分担忧,原本只是打算好好问一问她,可如今见到她竟然是这番不咸不淡的态度,卉娘登时就怒了。
白颖华面上的笑容还是那么浅浅淡淡的,眉目之间风华倾世,即便是这样可以算得“目无尊长”的态度,在她做来竟然也是那般地摄人心魄。
卉娘怔怔地望着眼前风姿清绝的白衣公子,怒气不知何时消散地无影无踪。那一袭白衣的公子轻轻弯了弯唇角,随即转向南宫老头儿道:“师傅,毋需担忧百尺门,不过——最好还是换一处地方隐居罢。带着师娘,莫要来插手我的事情了。”
声音清冽,语气漫不经心。那一袭白衣轻轻转身,带着那一副似笑非笑、云淡风轻的神色,转身推开了药庐的房门,如云的白色衣袂在身侧划过,与她身后长长的衣摆一同,落落悠然地离了二老的视线。
见白颖华终于自药庐中出来,众人都上前一步,却又顿住了脚步。白颖华微微挑了挑眉,清冽的眸光轻轻扫过院中众人,最后望向院子正中单膝跪下的那一袭黑衣的男子。
感觉到一道寒凉的眸光落在自己身上,孤月心中微微地颤了片刻,再度垂了垂脑袋,低声道:“孤月保护小姐不力,致使小姐受伤,请公子责罚。”
——虽然是秋沉落命令他留在筵席上保护欧阳云峰的,但秋沉落受了重伤,这是不可磨灭的事实,而他身为秋沉落的贴身护卫,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白颖华面上的神色依旧,然而她却缓缓地抬起了手。白色衣袂如云,线条流畅,而那露在衣袖外的白皙玉手线条修长,如同技艺高超的雕刻师巧夺天工的雕琢一般。然而所有人在看见那缓缓抬手的动作时都屏住了呼吸——这个动作,实在是太过熟悉了。能够接下这一招的人,非死即伤。
众人尚还在思考缘何公子会要惩罚孤月时,一抹粉色衣衫一闪而过,却是挡在了黑衣男子身前,同时响起的还有独月惊惶的声音:“公子不要!”
那抬起的一只玉手便顿在了半空,而那一袭白衣微微地眯了眯墨玉眸子,唇角的笑意似乎是有些意兴阑珊,慵懒散漫:“独月,你和孤月——倒也兄妹情深。”
声音清冽如溪泉流过众人心间
,泛着一丝凉意。孤月抬眸急喝:“茜茜快躲开!”然而独月却只是固执地站在他身前,嚷道:“我不让!公子,是秋沉落让我哥哥留在筵席上的,这件事情你不能处罚我哥哥!”
她眼圈红红的,然而神色坚定。娇俏的面容上,虽然因为公然违逆白颖华而泛起了一丝惶然害怕的苍白,更多的,却是想要维护身后大哥的坚定。
“茜茜!”孤月伸手想要将她拉开,然而就在此刻,那一袭白衣忽地垂下了抬起的手,轻笑一声,抬步向他们走来。
“呵……”凉意沁人,听到这笑声,所有人都只觉心尖泛起一阵阵寒意。
那一袭白衣向着院中的两兄妹而去,面上浮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脸颊两侧的发丝轻轻地随着她的步伐轻晃,而那如云的衣袂和身后长长的衣摆纤尘不染,在光滑的石板地上划过,发出轻微的哗哗声,煞是好听。
短短的距离,然孤月兄妹却觉得似乎是过了很久——那一袭白衣每靠近一步,身上的压力便陡然增加一成。如今这一袭白衣长身玉立于他们身前,居高临下地望了一眼一脸坚持的独月,又瞥了一眼满面担忧的孤月,倏地一扬手。
不过一瞬间,那粉衣的独月和黑衣的孤月便各自向后飞去,直撞在院墙上,才咳着血坠落在地。
这变故陡生,院中众人皆是一惊,待反应过来时,那一袭白衣却是已经踏着悠然的步伐,向坠在左边的独月而去。孤月原本武功便高出独月不止一个档次,眼下见白颖华竟是朝着独月而去,顾不得五脏六腑好似要烧起来一般的剧痛,手脚并用地爬起身,强行提气,闪身便挡在了独月面前:“公子!茜茜不懂事,还请公子手下留情!”
白颖华便站定在他面前,面上神色依旧是似笑非笑的,见他拦在独月面前,似乎愈发地意兴阑珊了,缓缓启唇道:“你还能站起来,倒真是出乎本宫的预料,孤月。”
这声音,愈发地凉意沁人。
孤月震惊地望着眼前风华绝代的白衣公子,张了张口,却是不知说什么。然而他不能退,也绝不会退——他身后便是他最疼爱的小妹,不管如何,他都不能退。
“颖儿,还不快住手!”南宫老头儿忽然推开房门出现在院中,指着她急喝道。
“呵,事不过三,孤月。”白颖华忽地轻声道,这声量小得旁人都听不见,唯有在她身前的孤月在听见的一刹那睁圆了眼眸,随即他垂了眼眸,应道:“是,公子。”
长长的眼睫轻颤,缓缓地垂了垂,掩去墨玉眸子里泛起的波光潋滟,一袭华美白衣的公子侧身向一边的盈月望了一眼,随即如云的白色衣袂轻挥,众人待再看时,那一袭华美的白衣已然飘身远去。随即,水蓝色衣裙的揽月也腾身跟上。
盈月轻叹一声,随即抬手招了招道:“你们几个,将独月和孤月扶进药庐。”她向南宫神医福了福身,“劳烦神医前辈了。”
南宫老头儿便无奈地摇着头去为孤月和独月诊治了。
嫣月走上前,蹙着细眉支支吾吾道:“表姐……”
盈月望她一眼,又看了一眼身边的邵飞扬,道:“苓嫣,有些事情你还是莫要知道为好。对了,神医前辈之前配的方子你带了没?”
嫣月点点头,道:“带了,表姐,要给公子……”
“嗯,去品茶司取要用的茶叶和材料,我早已下令各别馆准备了,想来这里应该也都是齐全的。”顿了一顿,她看着嫣月的目光带了点担忧,“去墨华居时,记得警言慎行,小心行事,切记莫要惹怒了公子。”
“苓嫣晓得。”嫣月点点头,随即转身向品茶司去了。
邵飞扬站在盈月身边,待嫣月的身影消失在楼阁转角,他才道:“盈儿。”伸手将爱妻揽入怀中,他轻叹一声。
盈月靠进他怀中,微微阖上了眼眸。
——这半日来所承受的精神压力实在太大,她需要休息片刻。
——真是没想到,这四国会谈的第一日就出了这么多波折。虽然四国会谈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可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杀手,还有不知到底恢复没有的公子……
“盈儿。”邵飞扬忽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盈月睁开眼睛,邵飞扬却是道,“你看。”他手指向一个方向。盈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却是方才白颖华一直坐着的楠木椅子,而此刻那椅子上,还坐着一个胖胖的小鸡布偶。
孤零零的。
盈月全身一震,眼前忽地浮现方才那一袭风姿清绝的白衣公子望过来的那一眼,云淡风轻,却莫名地重如山岳。
轻叹一声,盈月走过去将布偶抱起,随后唤了一个候在院外的侍女来,吩咐她将布偶送到墨华居去好好地收起来。邵飞扬看她千叮咛万嘱咐那侍女千万不可被旁的人看见,待那侍女离开,他才道:“公子之前——是演戏?”
“恐怕是的。”盈月小声应道,“此次不知是何方势力盯上了云小姐和小姐,亦或者其实是冲着公子来的,为了保全云小姐和小姐,公子许是迫不得已,选择了‘远’字诀。”
“可是——”邵飞扬顿了一顿,又道,“之前不也曾经……”
盈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欧阳公子也是如此猜测,想来他这两日便会想办法去试一试公子。更何况,我怎么都不相信,公子会不在意小姐和云小姐的安危。不然她怎么会对孤月和独月……”
“盈儿,别苦恼了,天色不早了,今日伤患许多,该去吩咐膳房将晚膳都送至各处才是。”邵飞扬抬手揽过娇妻,笑道,“嫣月最近可一直吵着要小侄子和小侄女,盈儿你看……”
盈月闻言顿时大窘,面上羞红一片,挣开他的手,提步向外走去:“我去膳房了……”留下邵飞扬独自在原地摸着脑袋郁闷——明明嫣月说盈儿会喜欢这样的话的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