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覆水难收
“大人, 大人不好了,龙惊文,龙惊文不见了!”李朗匆匆闯进来, 慌慌张张的道。“卑职, 卑职不过十一眨眼儿的工夫, 他就不见了, 会不会……会不会被别人掳走了?”
“时至今日, 我是多么不愿意相信现在发生的这一切。黑色的蒙面巾下,是一张我多么不愿意看到的脸?可是……唉……”说着径直走到蒙面人跟前,正伸手想揭下蒙面巾, 却还是心头一痛,闭上了眼睛, 缓缓的将手伸了上去……
“是你?”李元芳的话语里, 充满了诧异。
听到李元芳的诧异, 狄仁杰心下明了,自己猜对了, 最不愿意让他发生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大人……他……他怎么在这儿?”没有目睹适才发生的一切的李朗,此刻更是一头雾水。
是龙惊文。
“从一开始郑示忠递交给朝廷的文书,到我微服去牟平查察;从尹燕云衫想把我们拐入歧途对你做出的错误评判,再到董寿祥想在暗处下手除掉你;从你第一次假扮桑占平坐在这歙州刺史府, 再到你向我们悔过迷途知返接真正的桑刺史回衙……龙惊文, 你知道吗?我怀疑过秋莲夫人, 怀疑过真正的桑刺史, 但是我从来不愿意去怀疑你。”
“是吗?大名鼎鼎的狄阁老都不愿意怀疑我, 可见,我还是做得很成功的了, 你说是吧李将军?”
龙惊文挑衅的话微微激怒了李元芳,李元芳正要发作,狄仁杰朝他使了一个颜色,忍住了。
“你究竟,是不是王皇后的后人?”
“如果说我还有一件事没有骗阁老的话,那么应该就是这件事了。我和惊武,都是王皇后的后人,这是不假的。”
“你知道你在这里已经是一个身份极为特殊的人,所以为了博得我们的信任,甚至不惜以自己的性命设赌,演一出苦肉计。你知道当天去看望你的只有如燕和桑刺史,如燕是万万不可能下毒的,所以有嫌疑的,只可能是桑占平,对吗?”
“阁老是怎么想到的?”
“分析。”
“怪不得,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都败在了阁老的手上。”
“他们是败在了自己的初衷上,很多人在失败的时候说自己走错了一步路,殊不知,他们走的,本身就是一条歧路。你是王皇后的后人,现在却在为归鸿山庄做事,能告诉我,你这么做的原因吗?”
“曾经我一直以为,我这一辈子要伴随着仇恨度过,可是直到后来,我也知道了,什么是爱。我想如果如燕小姐出了什么事情的话,李将军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那么我也是,为了我爱的人,我可以放下仇恨,去支持她,守在她身边。”
“哪怕他是你的仇人?”李元芳不解的问。
“李将军,你错了。我的仇人,是司马文爵,而不是司马红袖。就像如燕夫人曾经是蛇灵的人,但是与朝廷为敌的,却只是蛇灵,夫人只是出于无奈,这些往事,是不足以牵绊真心相爱的人的,将军和夫人是如此,我和红袖同样是这样。”
“可是据本阁的了解,司马红袖,不是已经嫁人了吗?”狄仁杰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正是我最心痛的地方,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件事,阁老应该问问秋莲夫人。”
“夫人,本阁很感激您救本阁一命,但是事关者大,本阁还希望您能把事情对本阁详细的说上一说。”
“跟阁老说倒是无妨,不过,这些话,也只能跟阁老一人说。”
“元芳、李朗,把龙惊文押下去,仔细看管,不得出任何差错!”
“是,大人!”
适时,屋内只剩下了狄仁杰和严秋莲两人,风低低地呜咽着,迷耀着谁的眼?恍惚着谁的心情?
“阁老,在秋莲开口之前,还希望阁老能够答应秋莲一件事情。”
“夫人请讲,只要本阁能做到,就一定去做。”
“帮我女儿报仇。”
“夫人此话何意?本阁倒是莫测高深了。”
“阁老先不用忙着诧异,只需听秋莲讲一个故事便好了。”
狄仁杰陷入了沉默,他等这个故事,已经等得太久了。 wωw▲ttκǎ n▲Сo
……
“说起来,我的名字不叫严秋莲,而叫李宣甯。”
“李宣甯……其实,本阁早就应该想到了,你就是当年萧淑妃与高宗皇帝所生的女儿,凌阳公主,对吗?”
“正是。”
“公主在上,请受老臣狄仁杰一拜。”
狄仁杰一掀袍服,跪倒尘埃。
“阁老请起,阁老是治世之能臣,心系太宗皇帝的伟业,时刻不忘匡复我李唐神器,实乃当时英雄,而宣甯不过是一个早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很多年的落魄公主罢了。阁老的如此大礼,宣甯受之不起,您这是折杀宣甯了啊!不过宣甯倒是想问阁老一句,您是如何想到我就是那个‘死去’很多年的凌阳公主的呢?”
“分析。”
“怪不得……怪不得都说阁老是当时神人呢啊!”
“公主殿下,如果我的分析没有错的话,您的女儿,就是萧凌霜吧。”
“霜儿……”李宣甯撕心裂肺、珠泪迸流。
“老臣斗胆恳请公主治老臣之罪。”狄仁杰又一次跪下,“是老臣害死了郡主,今日,老臣就请公主杀了老臣,老臣绝不还手,以解公主心头之恨。”
“阁老可不要动不动就跪宣甯了,其实霜儿的死,宣甯纵然心痛,但是却明白,错,并不在阁老身上,霜儿她,是死在了我的身上,也是死在了家族的身上,更是死在了她自己的身上……”
面对着眼前这个识大义的女子,狄仁杰只能在心下暗自慨叹,如果上一辈人没有把他们的恩怨和倾轧加诸在他们儿女身上的话,这世界上将会少了多少飞蛾扑火似的复仇?又将会多多少安宁祥和?
微风吹拂,窗外的柳条簌簌的摇动着,暗黑色的影子,震碎了月亮柔柔的投射的那一湾清浅。湿气很重,却终究没有凝成雾气,只在房间内或浓或淡的氤氲着,朦朦胧胧,酝酿这人世间千般万般的情感,难以看透,说不出这是一种恬静,还是一种悲凉。
人已逝,必是不能复生。
李宣甯不恨,若说不怨,亦也是不能的吧。
萧凌霜,这个女子,她终究,是被家仇国恨误了一生的女子。以她的智慧,若说是疆场戎马建功立业,定也是不让须眉的。
“公主,老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阁老但说无妨。”
“老臣想知道,当年,您全部的故事,还有,您的家庭,还有郡主的故事。”
“呵,好远的故事了……”李宣甯闭上了眼睛,两行晶莹的液体,顺着眼角溢出,溅落了一地喧嚣,一世尘埃。
“永徽五年,当今圣上和我的母妃几乎是同时各自诞下了一个女儿,我和姊姊①出生之后不久,姊姊就被当时的王皇后,也就是蟒氏谋害了,其实,唉……这里面的很多事情啊,阁老也应该是一清二楚的,只是这些事情,都不足为外人道罢了。当时母妃真的以为,是王皇后因为膝下没有一儿半女才向当今圣上,也就是当时的武昭仪的女儿下的毒手,心下觉得坐卧不安,犹如芒刺在背,生怕宣甯出一点闪失。后来,父皇因为失去了姊姊而勃然大怒,一气之下,削去了王氏的后位,武昭仪因为痛失爱女,再加上父皇的宠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皇后。我比姊姊幸运一些活了下来,更加得到了父皇的垂怜,甚至不惜违背祖制,在我刚刚满月的时候就给了我凌阳公主的封号。可是阁老,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圣上她,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可以利用,在扳倒了王氏之后,又怎么可能不视我母妃和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呢?父皇肯给我破了祖制,在圣上的眼里,也就随时可能给母妃破了祖制啊!圣上她,怎么可能允许别人在她爬到最高点之后,凭借相同的阶梯--女儿,而爬到她的附近,甚至取代他呢?也幸得母妃不是那种利令智昏的人,在我还没满半岁的时候,借着宫中伤寒流行,对父皇以及其他所有人说我夭折了,暗地里,则是使了银子央求一个即将出宫的宫女偷偷把我送回老家,交给自己的幼年时的奶娘抚养。”
原来,当年的事情,竟然是这样……
虽然早就听皇帝提及过这件事,但是终究没有想到,她的梦,竟然是真的。不信鬼神,所以不说是冥冥之中定有定数,但是,这终究,是缘分。
猛地回想起七年前的那个无头将军的案子②,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皇帝在中了贴身侍婢的蛊惑之后,在梦中依然会高呼“女儿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自己的女儿!”的原因了吧!
皇帝,虽说是千古第一女皇帝,但是加在皇帝这个头衔前面的,还到底是一个“女”字,终究不能说,她不是个女人。古语有云,虎毒尚且不食子,她还不至于,真的为了自己在政治上的野心,搭上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她为这个女儿,考虑了太多,终究是背负了太多的良心债。
然而李宣甯又怎么能够知道,她口口声声的圣上,竟是她自己的亲娘,没有养过她一天却爱了她一辈子也让她恨了一辈子的娘。
这一切,究竟为什么要发生?
都说爱比恨多一点,可是这样的人情世故,又是谁人能够经受得了的打击?
李宣甯,说到底也算是个大义女子了,只是,老天让她这一生都是路途多舛,她承受了太多……
只是这一切,从发生那一刻开始,都已经是覆水难收了……
覆水难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