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你的情歌为她唱(下)
众人回到客栈,汇齐了司香她们,共聚饭厅,商议献歌事宜。
花十三自然地坐在区小凉身边,和众人一同饮茶吃零食,全没把自己当外人。
不过步留云已经顾不上理他,因为区小凉拒绝就歌赋曲目帮忙。
“我是要帮你娶妻不假,可我也不是万能的呀。歌赋我不懂,也不知道,你别指望我。”被步留云想当然依赖他的想法弄到冒火,解释半天未果的情况下,区小凉举手再次大声表明立场。
“表弟,你难道要见死不救?”步留云见他态度强硬,不禁大惊失色,满脸被抛弃的恐慌。
“少来了!什么死不死的?你对歌赋一无所知,刚才干嘛还答应得那么豪爽?早知道我就另想办法了。”
“我怕小月月伤心嘛。再说,我是想到有表弟你在,才敢答应的。表弟,你真的不帮我?”步留云可怜地望着他。
区小凉前世是知道不少有关月亮的情歌,只是并不适合□□这个大环境,所以他不准备提。现在看见步留云的模样,他不禁有些犹豫。
花十三出面打圆场:“莫急,莫急,大家集思广义,总能想出几首关月歌赋的。”
众人赞同他的提议,纷纷出主意,但并没有合用的。
正当大家吵得热闹时,小二领个人进院,高声叫花十三见客。花十三起身出厅,和来人说话。
“哎,见客?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儿。”浅香凑到梅香兰耳边奸笑。
梅香兰捂住嘴:“是呀,是呀,像是头牌接客呢。”
区小凉坐在他们左近,听得一阵恶寒。这两人倒真般配,一样爱胡乱联系。
过了一会儿,花十三领着来人走回厅里,给他们做介绍:“这位顾曲顾寻香先生,是十三故人,乃江南名士。步公子吉人天相,你的歌赋有着落了。”
顾寻香四十上下,瘦得皮包骨头,举止却很合乎礼仪,像是个饱学之士。他冲众人拱了拱手,拈须微笑,仪态优雅。
步留云大喜,连忙上前给他施礼,将自己的难题说给他听,请求援手。
顾寻香显然已经听花十三提过这这事,再不多问,要来纸笔,一挥而就。十篇美文词藻华丽、情意缠绵,既有前人佳作,也有自家得意之笔。那笔字,更是笔走龙蛇,挥洒自如,堪称书法大家。
步留云拿给众人共同观赏,大家都纷纷称奇。看向顾寻香的目光立即转为仰慕。顾寻香从容应对,态度谦和,大家心下更为敬重。
众人各司其职,马上忙碌起来。
暗香等三人和步留云开始练习歌赋,务求配合无隙。步留云虽不通音律,好在声音清亮,唱起歌倒也动听。暗香他们一句句教他唱会了,让他自己先练着,他们三人练习乐器合奏,等四人都纯熟了再练合声。
区小凉做些辅助工作,充当监制、场记、灯光、舞美、服装、道具等职司。
花十三派花雨花雪给他打下手,自己则和顾先生、花十九坐在一边,喝茶闲聊当观众。
区小凉坐在角落琢磨了一阵,才找人分配工作。
他先请花雪到镜子店买或订几面亮度较高的铜镜,再去纸品铺买些彩色绢纸,路过城里最大的布店时把伙计叫一个回来,并让那伙计带上所有闪光面料的样品。
然后,他拉着花雨坐在桌旁,用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请他按方才交待的去灯笼、屏风店订货。又请马夫去趟铁匠铺租或借一件东西。
分派完毕,布店伙计也到了,抱着一大堆样品。
区小凉请他给参加演出的几人测量尺寸,自己趁机选好了面料,吩咐伙计务必两天内制好。伙计拿着他画的服装样式,急忙去赶工。
大家见他准备的东西奇奇怪怪的,心里疑惑。有心问他,他却忙得头也不抬,哪有闲功夫解释,众人只得作罢。
区小凉又问花十三,哪里可以找到他上次请客时倒酒的童子,要八个。花十三也不问原故,令花雨去办。
花雨第二天就找来了人。区小凉大喜,带上蜡烛铜镜,领童子们走进间空屋,遮严窗户不知道在里面搞些什么名堂。
到了比赛那天,区小凉要求的东西都已备齐,歌曲也排练纯熟。他早早安排晚饭,催参演众人换衣梳理。
主演四人装扮好,站在饭厅,让其他人品评。花十三等围住了,纷纷赞好。
步留云的演出服是绣金宽水纹的白衣,腰间同色腰带上各种颜色的宝石闪闪发光。领口到右肋一溜金色圆扣,同色系带,很是别致。头上系条金光闪烁的发带,坠着两串明珠,亦光华烁烁。步二少爷英武中透着秀雅,宛如玉树临风般令人见之心喜。
暗香他们的衣服是和步留云同底料银色细水纹的宽袍,银冠银带,远远看去银光烂漫,玉雪似的组合。
众人分乘马车赶到望香居。望香居门前用红灯笼围出一块场地,专供比赛之用,已经有人在里面试奏调琴。
场地外围,或坐或站围满了得到消息来观看节目的城民,老老少少的极热闹。他们见到花十三等一行人,呆怔下纷纷后退让出一大块空地。
花十三面含春风,四下招摇,又迷倒一地无辜百姓。
花雨兄弟趁机铺好凉席,安置软垫,请花十三坐定,才按区小凉要求去做演出前的各项准备工作。
灯笼店伙计把几个一人高的大灯笼挂在对街茶楼外,灯笼外面罩着黑布,不知做什么用。书画店伙计则将一架也遮盖黑布的大屏风摆在场地内红毡上。那八个小童四人一组抬进两口木箱放在场边。
一盏盏红灯逐一被点亮,居内走出十名教坊师傅,坐在场内长案后,每人面前一篮红花,充任评委。
月奴打扮得如凌波仙子,和妈妈出现在二楼窗口,台下顿时一片欢呼。
妈妈大声说:“小女月奴,今日开始择夫从良。请有意的贵客先抽签,按序献唱。得花多者胜,胜者就是我女儿的良人。”
求婚者去抽过签,步留云抽到3号。
前面两位求婚者,一个扮得似只闪光的金元宝,生怕别人以为他没钱;另一个裹成木乃伊,唯恐有人认出他。两人歌艺平平,围观城民随意聊天吃零食,没人认真在听,更有小孩子不时哭闹,乱哄哄地秩序混乱。
步留云紧张得脸色发青,区小凉忙给他打气,他才缓过点劲儿。
区小凉见时间差不多,再把灯光、效果最后检查一遍,才放心地退回到花十三旁边坐下。
花十三以扇掩口,打个哈欠,小声问:“没问题了?”
区小凉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花十三就不再问他,连连打哈欠,似是感到无聊之极。
不一刻轮到步留云登场,区小凉把食指放在唇边,尖利地打个呼哨。
灯笼上的黑布同时被掀开,赤橙黄绿四道光柱射出,准确地打在步留云身上。
众人只觉眼前一亮,一位白衣飘飘的佳公子出现在场内,不由都住了声认真看这新奇的场面。
屏风上的遮布拉下,背后有六盏白灯笼点燃,映得屏风上的历历江南春景活灵活现,使步留云及席地而坐的暗香三人如置身美景中。
时有小童两人一组,手执铜镜蜡烛,向步留云打光。大灯笼的光柱状变换成不停旋转的圆点,与铜镜反光组成变幻莫测的光阵,令人眼花缭乱。
花雨推动铁匠铺借来的牛皮大气囊,花雪不停抛着碎花纸,气流将色彩斑斓的花纸吹得漫天飞舞。
一时场内场外光芒四射,落英缤纷。三名白衣少年男女吹萧豉筝,乐音悠扬。献歌的少年歌声清亮、词句缠绵,姿态美好。
这样一幅动人的画面,让所有在场的观众如痴如醉,依节摇晃身体却浑然不觉。闹市花巷,一时竟成了艺术的殿堂。
步留云在漫天花纸中抬头仰望月奴,深情吟唱。
风吹动他的雪衣乌发,凤目晶莹,红唇如涂,在光与影中,整个人俨然如芳芝兰玉树般令人移不开目光。
月奴执扇遮住半张芙蓉面,略倾身向下和他对视,四目交投,情意绵绵,天上人间。
似有什么东西从两人目光中延伸出,在虚空中紧紧缠在了一起,牢牢地锁住了对方。
区小凉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忽略掉已痛得麻木的心脏,他再次问自己,为什么会喜欢步留云。是喜欢他的恣意?天真?迟钝?亦或只是因为那双精力四射的漂亮凤眼?似乎都不是,似乎又都是。
爱一个人可以有很多原因,不爱时,一个就已足够。
他能够有很多理由喜欢步留云,而步留云不喜欢他却只要一条就够了。
他是个男人,一个无法为步留云开枝散叶、繁衍后代的男人……
花十三柔软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我要是你就不笑。皮笑肉不笑的,难看死了。”
区小凉扭过头去,不看他。目光落在旁边一个听歌听得忘乎所以拍掌的卖油郎身上,心里酸涩得难以压抑。
都是演义,都是杜撰,都是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花魁怎么会看上卖油郎?月奴的赎身银子何止千万?她又怎能轻易私存?独占的梦想,终究只是文人的戏说。
手被花十三轻轻握住,区小凉察觉了却没有甩开。
现在,在这汹涌的人朝里,孤独的他需要一个支持,哪怕明知这是一个会随时飘走的支持。
来自花十三的轻握,已经是第二次,每次都在他无力拒绝的时刻。
从没习过武的,迥异于步留云带硬茧的宽厚温热,柔滑细长的手指,紧紧地缠住了他的手。类似于海洋中某种艳丽的海葵的触手,柔软却有力度,带着未知的毒性和危险的手指。
除开这个,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在此刻暗中支持他。
区小凉没有选择的余地和机会。
他唇边含笑凝视屏风上的只只白蝶儿,心想他还是太感性了。为着不应有的奢望,为着意味不明的触手的支持。竟伤心到要流下在沈笑君面前都无法流出的眼泪。
区小凉快速眨动眼睛,逼回这些不期而至的泪水。
怎么可以?步留云想要的烟花般的爱情,他虽然已经帮他找到,但幕布还没有落下,演员也没有谢幕,主角犹在台上倾情演出,他一个小小配角有什么权力说: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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