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日光月光(上)
区小凉转天向柳夫人辞行,推说有要事去办,步留云成亲那天再来,却不愿意透露具体要去的方位。
柳夫人觉得外甥这回再登门,似乎哪里不一样了,却又说不清楚。见挽留无果,她只得一再叮咛他莫忘佳期。
步留云发了脾气,死活不肯让他走,甚至抱着区小凉一条腿坐在地上耍赖皮,就差哭鼻子了。
区小凉哭笑不得,只好反复保证会及时回来,却没有什么效果,步留云仍是一付生离死别的模样拖住他不放。
柳夫人见他闹得不象样,一阵乱踹给踢到一边去了,推区小凉快走。
听着门内步留云一叠声喊叫表弟,区小凉擦把冷汗,逃出步府。
他本意是让浅香带梅香兰回桐城,禀告父母后再向梅家提亲,他和丁九两人去找求剑就可以了。
谁料,浅香和梅香兰一听要去戈壁找人,都是大感兴趣,一定要跟着。
区小凉推不掉,索性连司香一并带上,一行五人只赶一辆马车向西进发,浅香暂代马夫一职。
暗香给他汇报完月奴底细后,已经被区小凉打发回将军府去了,所以少了他的照应,一路状况不断,不过总算没出什么大娄子。幸亏花半羽情报准确,让他们没怎么费周折就找到了求剑所在的军营子土城。
戈壁风沙大,水源奇缺,所有居民都逐水而居,以土为墙为房。
军营子土城原本只是个兵营,驻扎着戍边的一个千夫队。后来渐渐有人为躲避胡匪,跑来在营地附近垒土定居。十几年下来,军营四周竟住了十几户人家。
守疆的千夫长和这些移民关系交好,军民相处和谐。于是他下令军民合力,在住户外围筑起土墙,以防御野兽抵挡风沙。
起初土城没有名字,城民多自呼军营子土城,后来慢慢叫开。
土城不大,因初期缺乏归划,城内道路凌乱不堪,常常会在路中心冒出一户人家或是一棵树。城里做买做卖的不是很多,却都很诚实忠厚,彼此也很熟悉,没有恶劣的商业欺诈行为发生。因为有军队驻守,是附近最安全的一个定居点,所以仍有人不断涌来,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小城。
穿过蛛网般复杂错乱的小巷,找到求剑的家。三间低矮的土屋,其中一间是铸剑室。求剑却不见他们,说是铸剑期间概不会客。
区小凉无奈,取纸笔写下“铜三铁七”四个字,请求剑的徒弟代为传递给他师父。
不一刻,一位发如铁丝,目似铜铃,肤像镔铁的高健汉子从铸剑室中飞身跑出,抓住区小凉就回屋,对其他人恍若未见。
大家急发声询问,求剑的徒弟解释,说他师父只是想和他们的同伴讨论铸剑,绝无恶意,请他们稍安勿躁。
几人只得听从,谁知一等就是三天三夜。
戈壁昼夜温差较大,入夜寒冷,不能露宿。城中没有客栈,求剑徒弟给他们借到几间空屋栖身,铺盖厨具都有,但饮食需自理。
浅香、梅香兰看着冷锅冷灶,柴火俱无的厨房,大眼对大眼,傻了眼。他俩都不会做饭。
司香好气又好笑,挖苦他们连饭都弄不熟,成亲后喝西北风去。羞得梅香兰脸成了红苹果。
司香发号施令,指挥浅香去买柴米油盐各种调料,自己和梅香兰打水洗锅清理炊具。东西买回后,也不用他们帮忙,她钻进厨房,不一会饭菜俱得,香气四溢。
梅香兰抱住司香,连叫救星。浅香熟门熟路地盛出一人份的饭菜留在厨房,其他的都搬到院中树下,和两个女孩子吃得快活。
院子里的树是梨树,十分高大,茂盛的翠叶间夹杂着许多青色的小梨子,尚未成熟。树荫遮去了炙热的阳光,洒过水的小院很是舒爽。
第四天早上,区小凉摇摇摆摆,面色发青地从铸剑室里晃出。
几人忙搀他回下处休息。他先喝了一大杯水,然后躺倒就睡,像是完全累垮了。他们不去吵他,等他睡醒才围住了问长问短,不外乎求剑是否答应帮他铸剑,那三天他们到底讨论过什么等话题。
区小凉睡足吃饱,精神恢复如初,一边吃当地特产的白葡萄,一边高谈阔论:“本朝刚发现铁比铜坚硬,所以一般铸剑都选铁弃铜。可是铸铁质脆易折是一大缺陷,如果加入其他能弥补这种缺陷的金属,再在合适的温度下合成,就可以烧制出坚且韧的好材料。用这种材料制剑,出来的当然是好东西。”
几人听得有理,又问他“铜三铁七”的意思。区小凉说那是指材料中,铜铁的比例。几人惊异,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个比例的。
区小凉打个哈哈:“我哪里知道,乱写的。反正是由求剑去试验配比,又不关我的事。”
三人齐齐吐血,大骂他骗死人不偿命。区小凉讪笑,说死人自然不会到官府要求他偿命。大家吐得血流成河。
求剑受到区小凉启发,创造力空前高涨,钻在铸剑室中疯狂进行配比烧制实验,连一日三餐都由徒弟送入。
区小凉几人无所事事,成天在土城里乱转。
怎奈满眼除了沙,就是土。一阵风刮过,连嘴里都是沙土,实在无趣。
白天天气酷热,站在太阳地儿里只一会儿功夫就要晒化了。夜晚则奇寒,裹着棉被都打哆嗦。
四人唯有白天躲在土屋内,下了草帘,喝水吃葡萄打麻将避暑。晚上天一黑就早早上床睡觉,一觉天亮。日子过得无聊之极。
温度适宜,不冷不热的时候是太阳刚落入地平线,天还没有黑透的那一个时辰。
区小凉常在这个时候携草席爬上屋顶,躺着乘凉。
土城里的屋顶都是水平的,概因这里日照时间长,方便晾晒东西的原故。
戈壁的风大,却时有时无,并不是总是在吹。有时呼啦啦地刮过一望无垠的荒滩,眨眼就是千里。有时,空气似凝固了,没有草的气息没有任何其他的味道被送来,只能闻到身周干爽的土气。
区小凉在干燥得掉土渣儿的土屋顶上看流云。
天空的云朵因了风,变幻多姿。
有时如鱼鳞,整整齐齐地排满半天,被夕阳映成金粉色。
有时似网格,均匀的小团稀疏地布满蓝紫的天空。
有时像海浪,雪白巨大堆在远处,凝固成脂。
有时,天空里只有几丝细云,轻得透明,亮得耀目,勾住游走的热风。
更多的时候,天空中干干净净,没有半片云。天蓝得纯粹,晶莹清透,却一眼看不到尽头。
面对这样的天空,常常让区小凉有一种坠入深渊的无力感。
世界如此巨大,宇宙如此浩瀚,个体是这么缈小,自己的悲伤是如此地微不足道。
亘古不变的星球,从不因人类的悲欢而改变运行的轨迹。
人类却在悲欢之余,妄想着改变它们,征服整个太阳系。
真是可笑可叹啊。他微微地扬起唇角。
可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不管外部怎样,会发生什么巨大的改变,他的悲哀再怎么微小,他的悲哀仍然只是他自己的,仍然需要自己来承受,没有人可以替代。
有时,他这样看着想着,会在不知不觉中睡去。
醒来时,每次都发现是在床上。被子盖得很好,门窗紧闭,外面是戈壁上特有的夏寒夜。
他知道是丁九,但他不想道谢。这个人,让他失望。
他意外地发现,这个失望竟持续了这么久,这么地让他难以接受、不能原谅。
他现在很少和丁九讲话。丁九似乎也察觉了他的疏远,没有追问,只是变得更加沉默,连吃饭睡觉都开始避着他。两人关系似乎又回到了最初,没有交流的从前。
区小凉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他不可以问出心中的疑虑。如果问了,丁九毫无疑问会立刻离开他。
他,想了想,似乎更加无法接受丁九离开的结局。
他的一切过往都是在丁九的注视下进行的,丁九知道他的爱,他的痛,并以自己的方式支持过他。
丁九就如同一面镜子,里面是另一个自己,一个更加真实的自己。少了这样一个自己,他是不完整的。
他不可以问,所以就只能装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地拖着。
作者有话要说:小凉在进行哲学思考,课题比较沉重,亲们有什么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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