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逃出想要升上天(下)
区小凉听到将军夫人的话,不禁惊愕万分,张口结舌地抬头看向她。
将军夫人一身素白,雪堆似地在烛光中熠熠生华。她凝视区小凉,眼内似有无奈和哀愁:“你们两个相差实在太远,你比他要厚道迟钝得多。”
这是褒还是贬他啊!区小凉脑中一闪,却顾不上多想,有些困难地说“……母亲。”
“你还是叫我夫人吧。不管你是怎么占了我儿身子,以后还请你多加爱惜。蕊王非良人,你还是丢开手吧。”将军夫人微哂,劝诫他。
区小凉脸上作烧,不可置信地注视这个洞悉了一切的女人。
她知道这个身体里的灵魂并不是她儿子,也知道他在花都的种种荒唐事,却宽容地并不责难、干涉,哪怕他用的是她生下来的骨肉!这是怎样一个慧眼七巧心的美丽女子!
“什么时候?”他太想知道内幕了。为什么和他朝夕相处过的暗香他们都没有发现这个大秘密,反而是这个只见过他几面的将军夫人察觉了。
“你一进府。我儿已和我说过‘不离不弃’的事,我们对此早有准备。那天他忽然昏倒失忆,我就有所猜测。第二天,你又专挑我儿平日从不碰的菜吃,吃过后也没有异状,我就确定了。失忆会连身体本质都改变吗?何况,我们母子相依十几年,他的心性习惯,我怎能不清楚?你们真的是有天壤之别的两个人。”
将军夫人淡然而述,美丽的眼睛里是深深的悲凉。此时此刻,昔日的花都双璧,只不过是个痛失儿子的母亲而已,和千千万万的普通母亲并没有什么差别。
“您不恨您儿子,还有将军?当初他可是……”
惊讶于将军夫人深切的悲哀,区小凉感到他可能犯了个根本性的错误。所以虽然知道事情紧急,仍是不得不问。这关乎那个大秘密,他现在还不能确定应不应该告诉她。
“你这孩子,真是古怪。他们是我在这世上唯二最爱的人,为什么我要恨他们?将军在世时曾在梅树下对我说,要让将军府成为天下最快乐的地方。我们会有一群孩子,连名字他都想好了,是冰衣、尘衣、征衣、寒衣、染衣……。可是,冰衣还没有出世,他就……”将军夫人玉容惨淡,用手捂住胸口,似是心痛难当。
司香急忙从怀中取出支玉瓶,倒出一粒药丸,送入将军夫人口中。
将军夫人靠在她身上,脸色略缓,幽幽地出口长气。司香娇美的脸上戚色愁积,轻轻拍抚夫人背心。
区小凉凝视着将军夫人,觉得这个美丽的女人像是佛前的线香,正在一寸寸燃尽,一寸寸化灰。一寸相思一寸灰,仿佛正是她的写照。
那个她那爱了一生的人,在忘记她十七年后,彻底地不爱了。还正在为了另外一个男人,甘心做一只金笼囚鸟,翻版着她的思念。
而她,却仍站在两人约好的地点,痴痴等待着他,等待着那个永远也不可能再续前约的良人。
她的青春乃至生命,都埋葬在了这间斗室,这个她不断修来世的活死人坟。素白的烛火,燃烧的不是蜡油,而是她日渐枯竭的生命。
他的心似感受到将军夫人的痛,忽然绞着痛起来。
是祝冰衣残存的记忆在回应他的母亲吗?他要告诉她那个秘密吗?要吗?区小凉混乱地琢磨。
司香忽尔侧头倾听,脸色微变,对他们说:“有人来了!数目不少,怕是官兵!夫人,快跟少爷走吧,这次是真的危机了!”
区小凉猛然清醒,暗骂自己拖泥带水。那个秘密就让它永远烂在他心里好了,让将军夫人保有一丝美好的回忆不是更好吗?
“夫人不离开这里,是在等将军吗?其实只要有心,千里也在咫尺。请为了将军唯一的血脉,跟我走!”区小凉坚定地说,走向她。
“不!我答应过他,哪里也不去,就在这儿等他。他一回来,就可以看到我,看到我们亲手栽种的梅林。”将军夫人目光闪亮,微微而笑,毫不惊慌。
区小凉心中大急,拿眼示意司香。
司香和他有多时接触,明白他是暗命她点了夫人穴道,强行带人。但她一向敬重夫人,未免有些迟疑,没有立刻动手。
将军夫人忽地从袖中抽出一把细细窄窄的匕首,抵在心口,淡然地说:“司香乖乖的,你若动,我也动。”
司香和她日夜相伴,从不知道娇怯的将军夫人竟贴身藏着把匕首,当下怔住,更不敢动手。
区小凉见错失良机,大为扼腕。
“夫人!事情紧急,不如您先从权和我避避风头,日后再回来,也是一样的。”区小凉见那匕首雪亮地抵在重要部位,不敢硬来,只好婉声再劝。
“他和我儿,都在那边等着我,我有什么可害怕的?生死不过天意。你快走,莫要耽搁了!”将军夫人正视区小凉,脸色雪白。
区小凉上前不得,走又不忍,望着她只是踌躇。
沈笑君推门而入,脸色凝重:“游击花雨带官兵已近梅林,快走吧。”他一眼看清将军夫人姿势,不由闭了嘴。
“夫人……”区小凉转过头,最后努力挣了一句。
“孩子,有你代我儿活下去,我很欣慰。快走吧,谅他一个小小游击也不敢把我怎样。”将军夫人柔声说,明眸中满是关爱,似在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儿子。
区小凉眼圈一热,咬牙鞠躬,道声“珍重”,和沈笑君转身出门。
踏出佛堂,眼前一片光明,梅林周围全是手执火把的官兵,已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上百人肃立在堂前,却鸦雀无声,显得纪律异常严明。
花雨身穿绿色游击将军官服,独自一个,没带兵器立于众前,表情肃穆。
他见到区小凉,拱手说“祝公子请了!我奉王爷之命,特来迎公子回花都。”他的眼中含着歉意,神情却坚决冷静,不见一毫游移。
主人知祝公子有难,特差我送上书信一封,恳请公子花都一唔。
我去了,是不是绝对自由?
主人说了,只要不把府里全烧光,祝公子想怎么折腾都行……
昔日对话言犹在耳,如今前恭而后倨,唯余无尽的嘲讽与冷凝。
区小凉看着他笑,意味深长:“花将军,此情此景你是否觉得熟悉?这次你的排场很大,却只为拿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之人。冰衣实在愧不敢当,对将军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花雨英气勃勃的脸闪过丝窘色,神情有些难过,但仍是站得笔直:“请祝公子先到寒舍休息,我王即刻就到。”
区小凉微怔,只觉不可思议。堂堂蕊王、大司空,竟为了一名小小的逃客,亲自奔波千里!他至于吗?难道他又在摆什么迷魂阵?企图算计的不仅是他一人而已?
眼珠一转,他面现愁云:“不是我不想到你家去,而是我实在是有苦衷……”
他放出话头,见花雨注意在听,就悄悄握住沈笑君的手。
沈笑君会意,反抓住他,仔细观察形势,准备随时施展轻功带他跑路。
“如果小花琵琶别抱,大花该怎么办?”区小凉话锋一转,问起这个敏感的问题。
花雨果然一呆,脸上肌肉僵硬,勉强一笑:“他怎会……怎会这样?我当大哥的,定不会让此类事发生。”他说得含糊,别人自是不明白其中关节。
区小凉点头,继续愁云密布地诉说:“可是,如果发生了呢?被他辜负的人又该怎样?是继续留在他身边,看他和别人卿卿我我,从而肝肠寸断?还是远走高飞,来个眼不见为净,就此相忘于江湖?大花该如何决择?难道要那伤心人时时刻刻地受煎熬,痛不欲生吗?”他用力眨眼,扮成凄然泪下的模样。
沈笑君嫌恶地扭开脸,不想看他表演。
这人,一路之上吃得多睡得香,小脸快胖成包子了!哪里像他说得那么惨痛?明明开心得很!
花雨内心大是震动,一忽儿想想自身与花雪,一忽儿想想蕊王和这人,面上变幻莫测,十分为难。
区小凉见他犹豫,目光不离自己左右,只好继续装可怜,弄得眼泪汪汪,面皮都快弄抽搐了。
半晌,花雨渐渐冷静,注视区小凉,声音低沉:“对不住,祝公子。王爷和我兄弟俩人相知十几年,意义非凡。他要的人,我不可能放走。看在咱们相处一年多的份上,我定不会让公子太受苛责。请公子也不要再为难我。”
你凭什么夸这个海口,蕊王是那种听人劝的主吗?区小凉气愤地瞪他一眼,凄苦的表情换成不耐烦,捏捏沈笑君的手,就要他带自己走。
正在这时,梅林外忽然有人笑着说:“花雨你果然没让本王失望!本王要大大地嘉奖你!”
那声音如金玉相击,清脆悦耳之极,听到的人无不觉全身舒泰。
唯有区小凉却如中电击,呆在当地,连沈笑君的手都松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