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而非

似是而非

奔跑的脚步就在身后。精挑细选是我们的追求,热门的书为大家呈现,敬请持续关注,不要忘了收藏本站几次擦着袖尾,又在疾驰的速度中脱手。心跳砰砰如擂战鼓,只听得后面不断低喝“停步”、“停步”,已经拐过玉液池。

“大人!”

终在一个下阶处被蒙恒抓住,身体因拉力在原地划过一个圆圈,悬而未停时,却听他道,“大人莫慌!即使担心皇上,也应使蒙恒前去查看,如此仓皇奔去,皇上无事便罢,如有万一又有何助益?”

他说得对。

可是我心乱如麻,早不能思索。一路疾奔过来,冷汗涔涔雨下,恐惧满布胸膛,镇定二字,全抛到九霄云外处不知所踪。

“蒙恒……你说,”顿下来站定,反而让思虑清晰些,“他是否知有此节,所以才让你跟着我以防不测!”

中郎将方才请我出宫之辞,未免说得太过顺畅。

蒙恒脸色凝重,却是疾速摇首,“陛下担心近日内宫有人生事,命我相机行事护您周全,却并不曾未卜先知周相竟敢亲率人马逼宫犯驾!”

心底一沉。

抬头望,前方已是中垣,绕过不远即是弘文殿后进的院落。此刻日头偏西,半天红霞,能看见的琉璃红墙后仍旧一片疏影横斜、郁郁苍苍,如往常般平静,毫无二致。

说话间后面两个侍卫已经奔来,站在蒙恒身后,成排挡着去路。我堵在中垣墙下对着三条高大的汉子,也顾不得其它许多,“蒙中将,就算弘文殿已有不善,合你们三人之力护我进去出来,可有可能?”

我相信景元觉安排给我的必是万中挑一的好手,尤其他自己贴身使唤,位居侍卫军统领的铮铮铁汉。

中郎将欲言又止,终于颔首。

我不愿再多话。“那便进去!”

过中垣。弘文殿外墙檐下皆是脸生的卫士,着禁军乌衣,披黄铜甲胄。平白翻出田猎祭祀时才用到的厚重武装,黑压压填实两丈宽的外廊。

一步一岗,一岗一哨。

有位熟人头戴一顶陈铁盔帽,身着同样披挂,位列其中。见到不请自入的来客,他自正中走出三步,立定,抱拳。

此人身后,弘文殿高大的西门并未如我预期的那样紧紧关起,它仍旧大敞着,无言迎接四海朝觐。只不过,其中那一处天方却被此间密实的人墙占了大半,唯露出上端高处,一线灰白的阴空。

即使是这一线狭小的天幕,也已被长枪埕亮的尖头刺破完整。使得眼前的场面仿佛一场白日之梦,充满了荒谬和虚假,超出常人以常理进行的推断。

尤其是我面前之人。

完全无法和往常的样子联系在一起的,怪异,错乱的矫饰。“周大人当世文臣表率……未曾想今日一见,武装更胜纶巾。”

周子贺漠然视过,无意分辨我的讥讽言辞,移目身后蒙恒,轻轻举手——周遭亮出的白刃无声入鞘,拥挤的外廊,显得更加沉郁了。

“贤弟不知,愚兄早年,曾授禁苑轻骑都领,至今挂职。”

他用了一种平淡无奇的口吻,微扬起他的下颚。像坐在野外的高岗上,煮水烹茶,仰首谈论天上的云彩,为何聚得这么多。

而我,正真实的、手无寸铁的站在墨稠一片的刀兵剑阵中,像只误闯鸦群的肉鸽,突兀间,陷于困窘。

就连声音也透着股愚笨的劲儿。“我确实未曾想到,会以此情此景,见到周大人。”

头上沉重的盔帽,使得周氏大公子名满京城的温文也于此刻悄然退去,帽檐下阴影里的轮廓,亦显得些许狰狞。“……愚兄也未曾想到,倾城贵胄,满朝文武,第一个赶来勤王的人,竟是贤弟。”

我瞪着他,忽然觉得不知何时,已经陌生至斯。像彼此间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既无法逾越,什么都不必再说。

抬首看了看那人墙后巍然的宫阁,一派恢宏的寂静,人影无踪。已到了点灯的时辰,雕窗内外,却没有透出一丝光亮。

昏暗暗的,瞧不真切。

我心中依然存着希望,想相信那些黑暗的角落里隐藏了那人无数的暗卫,只待一声命令或是一个摔下的碗盖,就会爆发着怒吼冲将出来将宏伟的殿阁团团围住,大声历数贼子犯上的罪状,羁押当场,人赃并获……就如那人从来难以捉摸的个性,喜欢秘不示人的习惯,随时随地,都是游刃有余。

我想这样希望。

却望来望去,隔着重重的人墙,悄然无声,涂添焦虑。

身后伸手来拉,是中郎将忧心我步步走近,终于站得离他太远。叛乱的禁卫以为他要有所动作,即刻乓乓动起手来,兵刃来回,几个恍惚,又被周子贺喝止。

那些似与我无关,一颗心,都丢在了里面。

黑暗中的沉寂,压得胸都收缩起来。

只待听到礼部尚书忽然发出的连声冷笑,回过头来,见我带来的侍卫已双双被按在地上夺了兵器。周子贺在禁卫保护之后,满不在乎的冲着包围中剑弩拔张、对他怒目而视的蒙恒双手摊出,“蒙大人!何必心急?好戏将至精彩处……岂忍入内打扰?”

心中隐藏的不安被这句话戳破大洞,骤然点着。我奋力推开挡路的兵士,一路挤到他的面前,“你是什么意思?”

周子贺却冷漠的看着我,只是摇头。心内怒火迸发,我要冲上去揪住他的领子,却在一步之遥被人从后扭住了臂膀,天旋地转,如同我的侍卫般按在地上。

身旁立时传来“噗、噗”利刃划破血肉之躯的声音,迅速挨近,直到一柄闪着寒光的青锋抵住我的脖颈。“蒙大人,请你住手。”

“周子贺!你带人私闯皇宫、扣押圣驾、挟持朝廷命官,做下桩桩都是株灭九族之祸!”

我头顶的声音朗声笑起来,“将军寡言,却为周某说上这么多。真叫人惶恐……只不过可惜我周氏一门早就罪无可恕……”

“既如此,何事不敢再为!”他的声音又沉下来,抵在我脖子上的剑危险的向上扬了又扬,“蒙恒,放下武器。”

那头当啷一声重物落地。

脖颈的锋刃撤下,背后的禁制也被除去。猛的被人拉起,眼前一阵发黑。缓过气,我终于一步揪住周子贺,“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他低头,盯住颔下衣领上发白的指节,又缓缓抬眸视我。曾经恳切、曾经哀戚的眸子,如今只余嘲讽,“我……做了什么?”

我松开手。

在这重重人墙包围间,突然而然,生出无尽的悔意——只恨当初那一株开败的腊梅寒枝下,为什么这只手,没有手起刀落。

“你们逃不掉。”

我威胁他。

“苏大人,”周子贺嘲弄的噙起嘴角,露出一个越发疏离的弧度,好似在讥笑我竟不敢相信,别人会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三两主角,台上待着正好……旁人远处静观其变,方为美德。”

我紧紧攥住拳头,忍住挥拳的冲动。这是一张毫不招人喜欢的嘴脸,更因挂在厚厚的面具之上,无端欠揍。

礼部尚书正好收妥了笑容,低头抹平自己衣领。黄铜护心圆镜在铸铁护腕不经意的碰撞下,不断发出锵锵的击声,半眼也不曾看我。

“你……”

才吐出一个字,身后嗖的一阵寒气袭来——一柄袖里剑避过我倒横在他脖上,扎破方才捋平的衣领,渐渐,晕出团小小的血红。

是束在我身后的蒙恒瞬间挣脱缰绳,一动一发迅如闪电。

漂亮干净。

“所有人放下刀剑,就地散开。”

中郎将冷冷道。

形势陡然倒转,满廊的兵士都将眼光投在此处,空出一个半丈见方的空地,等候中央的吩咐。而这处空地之中,被挟持的对象却静静望一眼蒙恒,无所谓的闭了眼。“父亲已经进去一个时辰了。半刻之内,他把话说尽,自会出来。”

就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似的,同一时间,东首传来缓步。

沓沓,沓沓。

愈来愈近,愈近愈沉。直到一声金石相击、不怒自威的命令,“住手!”

我看见蒙恒力可举鼎的手,一刹颤动。

二十三岁,中殿试魁元。二十七岁,升吏部尚书。三十三岁,任左仆射。四十三岁,擢尚书令。当朝首辅大臣,太后嫡亲长兄,皇后如假高堂。因而,我可以理解忠心耿耿的侍卫军统领一瞬间的犹疑,更敬佩中郎将犹疑之后,仍旧不为所动的坚持。

我从未有机会这样无惧的直视这位大人。

凸出的颧骨,下勾的鼻子,倔强的薄唇。到处是刚硬冷峻的线条,狭长的眼睛透着露骨阴沉的寒光,好似生怕描摹不出一只崖边独立、孤高不群的鹰。

临到老来,惟有风霜添减,却无半分凌厉妥协。

这样的一种人,仿佛命中注定,生在民间之时,定不知天高地厚,处在朝堂之中,必掀得天翻地覆。

周肃夫注意到我放肆的凝视,微微侧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只有一眼。他回过头去,扫视廊下再度蠢蠢欲动的禁卫,目光收回,对着正中僵持的蒙恒重复,“住手。”

中郎将指节泛白。

寂静中,细碎的小跑步自仿若无人的殿阁中再次传出,由远至近。

边跑边不停歇,尖细带着喘息的声音随着白灰相间的拂尘上下抖动,“全……住手!圣上……圣上有令……”

刘玉跨过门槛,弯腰扶着膝盖喘息。

蒙恒瞧向来不及颁旨的大总管,持袖里刀的手再次轻晃。

所有人都在等他。

——结果,这一个意外而短暂的停顿,却在殿阁外墙尽头轰然响起脚步与呼喊中延长。

咚咚不绝的响声里,我看见刘玉惊惶的抬起头来冲着我背后的方向张口,后半句话却淹没在喉中,面庞僵硬。

原地回头,我开始觉得自己像是被迫欣赏了一场欠缺编排、无法衔接的戏,一节尚未演完,下一场要用的人马、长枪和弓箭,已经迫不及待的混乱登唱—

数不清的熊熊火把,迅速照亮了这条通往帝王书阁的走廊,火光映衬下,特有的青底黄边旗帜密密麻麻,挤满沉陷暮色的天空。

一条浑身金甲的彪壮汉子从人群中极出,手上一柄青锋宝剑豁然出鞘,白亮银光,刺得人眼睛发花。

“大胆逆贼!景元胜在此!青麟卫已接掌京师防卫,南省和周府已被包围,廊下尔等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定襄王虎吼。

数月不见,苦等、苦盼、终于出现的定襄王!

我长出了一口气。

这就是那个人的后招。用赶尽杀绝的手段逼迫人家,用时不多得的速度催促人家,大概,也用自己的疏忽诱惑人家。

无奇,可是见效。

事至此,不管刚才在弘文殿里,周肃夫逼迫景元觉应承了什么交易了什么,都将不再作数。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败者寇,唯有力量一途,是抹杀前言、按倒对方说话的道理。

“廊下诸人,放下武器!”

定襄王再吼一声,威风凛凛。

他的到来彻底扭转了局势。心跳渐渐趋于正常,我由衷的感激这一次久违的相见。尽管总有哪处暗暗觉得,他是带了掩藏不住的兴奋,在某处就等神气万分的跳出来念这一串台词。

“让开。”

尚书令大人只说了两个字。是他出场以来,说的第三回话,第二个单词。

声音不高,却盖过了人多气盛的青麟卫统领。好似一块冰块投入了油锅,虽化水忧不妥协,劈里啪啦、激起飞窜的油星。

定襄王身后的卫队略略往他聚拢。他一时无词,只任油锅火花四溅,等自己的怒气再次聚集,举高了手里的剑。

“全部住手——住手!”

尖细的嗓子厉声大叫。这才让我们再次回头,注意到站在门边的那一个。

“全部给我住手!”大内总管似乎是真的急了,不辨称谓的将话重复一遍,放大一倍的音量,又道,“定襄王听旨!蒙恒听旨!圣上有令,放他们去!”

定襄王的宝剑停在当空。人也懵了。

这个间隙周肃夫越过我,一步拽下蒙恒挟持人质的手臂。蒙恒没有反抗,袖里剑又滑回他的护腕内。

一阵难堪的沉默。所有人的听力都集中在西门下的首领公公身上,生怕漏听了一个字,哪怕并不能懂。

“速命你的人退开,定襄王!让尚书令和礼部尚书离开!他们今天带来的人,就地解除武装,左监营收押,其于各部各自回去,撤除相府包围!”

只是这样……景元胜和我和大多数人一样,理解命令的字面,无法理解命令的内涵。刘玉说话间上下挥动的拂尘,更扰乱了思绪。

遵照旨意,尚书令大人自行离开。

他并不急惶。至少在我们看来,是如此。站在原地,先来回几次,捋直并无几道皱褶的袖子,挨个掸去并不存在的灰尘,正了正金冠,紧了紧蟒带,看一眼比之稍显狼狈的儿子,示意他的跟随。

他才迈步往前。

他所到之处,无论是周子贺带来的禁卫,还是定襄王麾下的兵马,人群都自然而然避开,给他留出一小处空当,在这条挤得水泄不通的走道里,足以让他的宽袖飘摇,方步缓踱,不沾障物。

他就这样走过夹分青空的宫闱长廊,一点点,缩小在众人的注视里。

当他的身影渐渐远去,那端起的肩膀仍旧挺直,高大的身躯仍旧坚立,缀在官袍下摆的滚滚云边随步曳动,好如腾云驾雾,背后那一只绣金的火麒麟在两侧长排火光的映衬下,栩栩如生,几欲升腾。

无端的……

走出苍凉境地。

周子贺一直跟在他的父亲身后默然离去,直到走到长廊尽头的时候,回头停顿片刻。他看着我的方向。

相隔百步的距离,又在已经浓厚的暮色中,我并不能真的确定他驻足在看什么,只是一种心头隐约浮现的感觉,让我升起浓厚的不安。

再去确认时,他已经转过拐角,消失不见了。

忽然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很不对。

刘玉颁完旨意仍旧就站在门口,端着拂尘,原处发愣。他身后弘文殿里仍是一片压抑的黑暗,无边无际,不见半点火光。

心兀然慌起来。

可怕的思绪疾速穿过脑海、和巨大的恐惧相携而来,叫我身在原地,神魂却恍惚远离。

拔腿就跑,我越过定襄王正在收押的禁卫,跃过高高的门榄冲进无人的院落,将刘玉、蒙恒的惊呼全抛在脑后——

好黑。

越接近,就越觉得害怕。

无数的画面滑过脑海,那些被我忽视、被我自以为是的点滴和枝节,变得渐渐清晰。不,不是那样的……

不是那样的。是不是?

我不管不顾冲上殿前的台阶,踏入殿阁,蹲在门口喘息。等眼睛渐渐适应黑暗,黑暗中那个悄无声息的身影,又使我几乎无法呼吸。

那是我熟知的身影。

孤身在龙椅上正襟危坐,像一尊历久的雕像,却多过我所熟悉的活人。一条手臂斜倚着一边的扶手,撑住自己的身体,无声无息的望着门口的方向,然而,并不是在看我。

即使凭借了外间的亮光,适应了屋里的黑暗,我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屏息凝目,也只看见阴影里那张坚毅的下巴,仍旧划出分明的棱角,此刻无言沉默的唇边,凸显两道冷硬的线条。

心逐渐沉到谷底。

看来,我所猜者,虽不中亦不远矣。

吸了一口气,却感觉,凝结在胸腔里。

需得镇定。

定下心来,我做的第一件事,是转身阖上殿门。

曾经在幼时师傅的故事里,听说过虎豹狐狼这类猛兽的特性。它们心高气傲,即便受了伤,面对外敌时也有一股硬气,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戒备,便能在危急之中,仍旧保有自己的强大。

……可这样的硬气过渡到了人的身上,即使他是人中之王,仍叫亲者锥心刺痛,无从替他分忧。

再像那个高高在上的座位看去,其上的身形,似乎稍软了些。

我顿了些时候,慢慢向前走去,每一步,都有些停顿,唯恐自己一时的唐突,惊扰到这个人。

到了案前两步,他撤下按扶手的手,端正了坐姿。

我环手原地不再往前。

有这么一会儿,景元觉对着我,看着我。也任由我静静面着他,瞧着他。尔后,他自桌案后伸出一只手来。

“……过来,让我抱抱。”

声音是久未开过口的枯哑。平直的语调,表述大过请求的意味。

慢慢从右边绕过桌案,我站到他的身前一伸手就能相触的距离,然后自袖中伸了右手,将与他相握。

那只手却抽了回去,改为两只,围上我的腰际。

我顺势坐下,左腿挨着景元觉的右腿。伸手放在他腿上,感觉手下的肌肉僵硬,就像一块冰冷的铁,阴寒而冷酷的的沉默着。

“怎么了?”我尽力压平自己的声线。

景元觉在黑暗里摇首,轻轻呼气,吹在我的侧脸上,“没什么。”

记忆里,我不曾见过有谁比他更善于控制情绪。即使在我面前不用像别人那样花费力气去掩饰,我也从未听他用过这样低沉、没有半点说服力的语气,来诉说一个他想让人信以为真的答案。

我放在他腿上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为了掩饰这种颤抖,又斗胆在滑顺的衣料上来回抚动,一遍遍,不知停歇。

直到景元觉按住我的手。

好在不管他是否察觉我内心的恐慌,手掌下的坚硬肌肉到底像是一头原本咆哮凶悍的猛兽,在被亲近的人捋过鬃毛后获得稍许的平静,因而,终于垂首放松下来。

心却沉痛,因为不论结果到底是什么,都……伤他这么重。

外间升起了朦胧的灯火,将屋里的明暗稍许改变。大概是久久等待的刘玉等人,仍旧不敢闯进面圣,只得差人点燃庭院的石笼,以些微之力,驱散门后关闭的墨沉。

“周相他……”

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景元觉没有立即回答。他搁在我腰上一只手松了下来,坐正抬首,看向窗外灯光的方向。在我的角度见他,仿佛眼中映上了一抹橘色,像是若隐若现的一瘴暖雾。“舅舅,他不是已经上完了最后一课,告老还乡了吗……”

进门前那一丝侥幸的期望已经沉到谷底。而我,只剩下一个疑问。

“四年前……”

我的声音控制不了的嘶哑,犹如此刻在砾石上奔涌的心绪。

景元觉笑了声。

“四年前,暄兆文祸?彼时轻率冒进,终至自尝苦果……与其别人蜂拥而上推倒我,倒不如是他自己,便宜进退。”

再也无话。

我看向桌上,那里正中孤零零摆着厚厚一沓信札,以牛皮窄条捆束,压在一个指高的小册子下,似是呈上不久。

“那是……”

“那是密信,写着这么多年,结党行贿的罪证。”

景元觉在我耳边嘲讽的轻笑。

“那个册子……记载之详,包括年月、人和钱物,任职大小,所予所求。”

那本栗色的普通小册子在面前顿时变得刺目之极,我张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东西锦缎的封皮,已经磨损褪色,显示常常使用它的人,分明是保存了久远的岁月,并且常常,将它拿出来翻看,删减,添加。

“我早知道有这么个东西,苏鹊。”景元觉幽幽叹了声气,语气不辨喜悲,“机缘巧合,叫我知道。光想想,那就是多好的结党营私的证据,曾经,我想过多少办法,派过多少人,去得到它?可是没有想到……没有想到……”

我想起了那个以失败告终的盗符之夜,周子贺孤身一人等在腊梅树下,除了景元觉,他不疑有他。

他曾直视着我的眼睛,信誓旦旦的保证周家绝没有反叛之心,以全家老小性命发誓,绝不会有用到兵符的一天。

我留下了兵符,但没有相信他的话。

“那背面……”

景元觉以指指向册子,却疲倦的闭上了眼睛,“也是本名册。密密麻麻,不下万言。大概看了一眼,里面写的……谁可以用,该怎么用,谁应该杀,该何时杀。”

呼吸再度噎在喉管里。

“到头来……呵,苏鹊,”景元觉凑过来挨在我的耳廓,“你要不要看看,看看舅舅花的心血,究竟有多少——好令他不肖的外甥惭愧?”

我被他话中的苦涩激得一抖,半晌,手臂僵硬伸向那个东西,触着那个封皮,却像烫了火一样,瞬间缩了回来。

不是不知道那个东西的价值。也不是不知道,如果我看了,哪怕只是一眼,会对闻哥有多大的帮助,可是……

我做不到。

努力扭转头,外间的灯火,仍然是一片黯淡的迷朦。

“尚书令……他花了二十年替你集权,花了五年,做你磨练的对手,剩下余生,则为你清障平路……不惜身败名裂,甘愿领罪伏诛……这份心血,只是对你,对你一个人。”我关上耳朵,不去旁听自己的话。

这一次,只有这一次。

我放弃求索的捷径,放弃复仇的良机。“别再想那么多。好好收着,妥善使用……不让他的苦心白费,也就值了,啊?”

该说的话,已说出口。我实在不知道,在这个因为暴露真相的落差而太过沉重的时刻,还能以自己的绵薄之力,为他做些什么。

只有贴着他的身侧,笨拙的张开双臂,从后面抱住了他。

他转身俯首在我肩窝里,一声叹息。

就像一头长途奔袭后,终于也感到疲累的狼。

我清楚的明白,即使此刻他的灵魂能够暂时得到镇静,那些他必须独自面对的痛苦,已将伴随今后,不会因为这个简单的动作而消失。

心底有某一块地方,狠狠的塌陷下去。变成无底深渊,生出滔滔莽流……流向那一头。

而我的身体,仍然无法驱策的停留在河流彼端。能做的只有用劲收紧臂膀,缩短我们间隔的距离。

紧到不留一丝缝隙。

然后感觉,他也回抱了我。

伸来的手臂很用力。这样抱着,相互间叠加的体温,似乎生出一丝的暖意,让满室的暗沉淡去。也似乎,仅仅这样抱着,并不用对话和动作,隔动的心跳起伏,就可以给对方添加力量。

就这样抱着,似乎好象,可以到地久天长。

不知过了多久,景元觉将头抵在我的肩上,下巴的抬压,戳得那一处肌肉发痛。“苏鹊,你一点也不会安慰人……”

他喃喃但是清晰的嫌弃于我。

“嗯。”

“呵……”

得到承认,他又低声的笑。

然后松开了怀抱,自己阖目坐着,静了一静。

我没有打扰他。

许是因为时间的关系,沉默的拥抱到于后来,被安慰者的表情比之之前似乎放松许多。许也正是因为这种放松,却使得此前能用理智压抑下去,而变成深处厚重大石的那些阴郁,生出尖锐的棱角,一层层穿破阻碍,泛了上来。

等到听到外面一更的钟响,他睁开双目望向窗外那一片依然朦胧晕黄的灯光时,脸上的神情,我以为已经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了。

景元觉番外一今朝有梦与明年上一线珠联风生水起春信有期二死去活来忠义难为二子谓何求竞染风流悠悠我心二碧海青天他山之石二四国之争昔不可追风月生歌二真作假时煮豆燃萁去者昨日乱是今朝一白璧其瑕竹本无心相克相生子谓何求忠义难为二蒲柳松柏一报应不爽风生水起一线珠联荆棘草芒风生水起曲道制衡静水深流二一线生机乱是今朝一螳蝉黄雀一悠悠我心二何故夭夭二长夜未央赤子之心大小闲人寻常冬狩二名贵公子青云平步来日方长一线珠联人海道情一古刹故人梦醒时分内里乾坤赤子之心咫尺天涯名贵公子三分一龙良宵玉引俯首天阙平生抱负宴设鸿门昭然灼然昔不可追一箭双雕一去者昨日蒲柳松柏一君子已矣子夜奇谈英明主君报应不爽一切苦厄名贵公子宴设鸿门一箭双雕一忠义难为一寒露美人良宵玉引佳人无双寻常冬狩二竞染风流且祝东风二英明主君竹本无心乱是今朝一难得糊涂仲春初桃一四国之争子夜奇谈风生水起且祝东风二竞染风流冰释前嫌寻常冬狩一投石探路还如清真景元觉番外一今朝有梦与明年上竞染风流寒露美人碧海青天悠悠我心二寒露美人人海道情二煮豆燃萁王府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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