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大消息,特大消息……”月明楼二楼,一向都是一些读书人聚集之地,几个读书人在一起谈谈国事,交交心,倒也其乐融融。
“时隔五年,皇上终于答应要立皇后了。”
“是啊,据说皇上本来还要以勤政为由,先将立后之事延下,可是满朝的大臣都跪求于清正殿……”
“按我说啊,皇上勤政是好,但是也得为我朝尽快的诞下子嗣才好啊,否则可就是大不孝了。”
“对啊,单按这一层,皇上就已是理亏,更何况,那满朝的大臣……”
满楼絮絮叨叨的话语,听在慕染的耳中,却无异于一声惊雷炸响在晴空,持着茶盏的手也不由的一抖,洒出了些许,晕开在桌上,斑斑点点的,如梅花状。
崔思逸察觉到她的异样,只倾耳一听,便知道是何事,炎风帝拖延立后之事,已经惹的朝臣大为不满,此刻就算是拼力抗争,也终究抵挡不过,只不过,慕染的反应却叫他心头不由的火起,难道皇上立后和慕染有什么关系?他忽然之间想起皇上有事没事总爱来崔府找慕染,有时候,更是在枕水小筑待到很晚,难不成?
心中闪过一抹不安和他自己也难以觉察的嫉妒,持着茶盏的手已是重重一顿,眼中却仍是那般温柔的看着慕染笑,“说起来,皇上也大了,是该有皇后,为他分忧,为他承子嗣了。”心中有什么声音在不住的叫嚣着,好似只有这样,他的心才能稍微好过一点,慕染一直都是自己教导的,不是么?看到她刚才那样的异样,他又如何会不知道慕染的心境有了什么变化,他从未有象此刻这般庆幸过,他知道慕染是极重情义的人,这样的人最可怕,也最可怜……
眼中闪过一抹慌乱和清冽,慕染微垂下的头略略一勾,说不出的无奈和讥诮,“是啊,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要做的,还真是多呢,还真是辛苦啊。”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几近喃喃。
她说着,就已是起身,“义父,慕染还有些事,就不陪义父在这里品茗了。”说着,也不管崔思逸如何说话,她已经慌张的转身,走向楼梯。
“再过几年,慕染也大了,也是时候,娶亲了……”崔思逸神色复杂的看着她的背影,急切的想要从里看出些什么,似乎是想要找到希望,又或者,是想要寻到,能令他绝望的东西。他的心中,从来都响着一个能叫他夜难成寐的梦靥,得不到,永远也得不到,自己爱的人……
慕染的脚步重重一顿,背影一僵,但是却没有转过身来。
“如果要我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么,我宁可一生孤独。”决绝的说出心中的话,浅白色的身影一晃,再看之时,却已经没了。
崔思逸慢慢的垂下眼眸,眼中的那一丝矛盾和辛瑟却叫那迷蒙的茶雾朦胧一片,混合着茶的苦味和淡辛,竟撩拨得他的心瑟瑟的一缩,夕颜,怎么办才好,因为有大哥,我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你。可是,慕染不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么?为什么,我有这样心痛的感觉,夕颜,我只是想把隐藏在心里对你的爱都给慕染,只是这样,对,只是这样而已……
从来美人泪,都是愁断人肠,雨悄然而至,那三月春雨的路上,没有行人。
临窗而立,一大片一大片的雨丝飘落进来,砸在人的身上,瞬间就将胸前的那一大片的衣衫淋湿,有什么冰凉不同于春雨般温润的液体缓缓滑落,贴合着冰冷的银面,似乎已让脸和面具再难分离。
额前已经濡湿,紧紧贴着银面和耳,雨虽不冷,却颓自带着沁入骨的寒。
立后,他要立后了?以后他的身边,都会有那么一个人,能和他比肩而立的,只有那一个被万民敬仰,称一声皇后娘娘的女人,可是,那个人,不是她。
他朝着自己露出那样温柔的目光,优雅不可方物的想要自己,只是,她却明白,无论如何,能大大方方的站在他身边的人,纵然是身为女子的慕染,也做不到。
她有义父,有崔煜,有整个崔家需要她。
而他,亦是有着整个天下,最是无情帝王家,她不知是对还是错,然而,她却是愿意相信他,就象她能够心无旁骛的将自己的一切交给义父那般肯定,只是,她做不来他的皇后,就算不久之前,他还在那里暗示,他心中的皇后是自己。
是因为五年来,都是他陪在自己身边么?
她忽然间记起,炎风二年那一个春天,也是这样三月春雨的路上,自己一个人走在空寂无人的道上。
是不是失魂落魄她不知道,是不是泪流满面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偷偷的跑去看烟娘,看到的,却是那样一个有着怨毒目光的女人,她看着烟娘在众多男人之间妖娆的笑,那样放荡,眼中的那一股名为放浪的火,在看到她之后,却是烧的更加旺盛。
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那样的目光代表着什么,只是走在一如她心那般潮湿一片的路上,在懵懂中,一把名贵的蓝稠伞已经飘到她的头顶。
“这条路,不介意朕与你一起走吧?”眼中的温柔,似是和煦的阳光,要将她心里的泪烧灼干净,眸子里泛着温润玉暖的色泽,他并没有再说话,只是就那样默默的为她撑着伞,两个人紧紧相挨,走在这一条寂静无人的路上,听的见雨落地的噼啪声,听的见彼此一声接过一声的心跳,亦听的见,她心中,心花开放的声音。
那个时候,她恍然以为,她和他的这一段路,虽是短短,却已是漫长,漫长的,让她想要永远继续下去,那个时候,她十岁,不懂爱情,却懂的自己的心动。那个眼里泛着温柔的男人,送她到崔府后,那样柔软的看着她,伸手为她将湿发拢向了耳际,随即暖暖的呼吸都已从面具的细缝里,一丝丝慢慢的往里逸,熨帖了她,那已经有些冻僵了的脸,“慕染,真的想,撑着伞,永远走在你的身边,真的想,这场雨,永远也不会停,这条三月春雨的路,永远只有我们两个人,永远也走不完。”
那个时候或许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她却记得,她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优雅,却透着一抹萧瑟,更多的,是也能从义父眼里看到的落寞。
那个在帝王宝座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温和帝王,什么时候,也能让她,心酸的想要
哭,倔强的只想要靠在他的肩头,什么时候,她和他,才能重走那一段三月春雨的路。
小腹上突然毫无征兆的一个沉痛,随即感觉有什么东西飞快的一降,温热的,混合着风雨的冷寒,几乎要将她包裹,让她跌落在恐惧的深渊,她痛的蹲下了身,一只手捂着肚子,她用力的咬着牙,另一只手抬上来时,却只能见着自己满手的血,红艳的,似是一团正在燃烧的火,像极了竹舍里的那场大火。
细细碎碎的啜泣声突然间从口中溢出,血,她是要死了吗?她可以学会义父的残忍将严家人逼得在帝都再难立足,她可以学会义父的冷酷,对妨碍崔家的人明打暗压,她可以学会义父所说的,复杂,让人看不清自己的真实性情,只是,这个时候,恐惧感如潮水般涌了过来,似乎想要将她淹没,让她窒息而死。
“笃笃笃”敲门声突然间响起,随即便是萧长卿闷闷的声音响起,“少爷,账册都拿过来了,少……”他推开门来,看到的是,慕染蜷缩在雨幕之下,瑟瑟的发着抖。听到他进来的响动,慕染眼中毫不加掩饰的恐惧与无助,在这一刻,都被这个男人看在眼里。
“长卿,血,血……我是不是要死了……”慕染怯怯的伸出了那只带血的手,哆嗦着身子,这个时候,她不是崔家那个冷冽神秘的公子,她还只是一个孩子,“好不容易才活下来,长卿,我好怕,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少爷……”他不知道她手上的血是从何而来,却清楚的了解到自己胸腔之内一阵恐惧排山倒海而来,飞快的上前将她抱了起来,他看遍了她的全身上下,却只能瞥见到那罩在她臀部衣袍之上一片斑斑的血迹,在浅白色中,艳丽的似是三月之中,傲然在枝头的桃花。
他忽然惊愕的瞪大了眼,脸刷的红遍了整个脸颊,脑子里轰的一声,霎时间空白一片,少爷不是少爷,心中突兀的为满心涨溢的幸福所充斥,猛地一把将她狠狠的拥入怀中,用他一生之中最大的力气紧紧的抱着,他颤抖着,唤道,“慕染……”
慕染在惊惶中轻轻的恩了一声,却让他感觉这似乎是他一生中最过快乐的时候,“不要怕,慕染长大了,慕染是长大了。”他低低的笑着,却更加用力的抱紧了她。然而慕染却只是惊慌的在他怀里一直哭,好似要把这五年来拼命忍住的眼泪一次流个够,也许是为了自己,也许是为了那个雨夜,撑着伞,陪在自己身边走了那么一路的人。
“长卿,为什么讨厌我……”哭累了的慕染,昏睡过去的前一刻,却是无意识的问出了口。
房中,有刹那间的沉默,随后,似乎便是永无止境的寂静,那样寂寥的,似是毫无一丝生气,然而,望着那泛着寒气的银色面具,平白无奇的面孔上,悠然的现出一抹复杂。
“是,我讨厌你,讨厌你让我看到那样夺人心魄的笑,讨厌善良的你,讨厌强装冷漠辛苦活着的你,是你让我心甘情愿想要留下来只做一个影子,是你让我永远完全的深坠在这样的深渊之中,慕染,你知不知道,我讨厌你……可是更讨厌我自己,讨厌自己,心里有了牵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