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一向都是繁花似锦,绿鸟莺啼,听府内的人说过,皇宫之内,金碧辉煌,雕锦阁楼,多少人为了皇帝龙颜一悦,而费尽心机。若非如此,这民间传闻这皇宫大内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该是没错了。
浅浅有些紧张,小手只是一个劲的扯着慕染的衣袖,她眼睛虽看不见,然而却感觉一阵阵的恐惧排山倒海袭来。
“崔少爷,这就是广进殿了,待奴才过去通报一声。”小太监自是认得慕染脸上的那一张银面,当即小心的进内禀报。慕染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打量起四周来。
广进殿为整个靖安王朝的礼制中心,举凡宫中举行什么宴会大事,便会与此有瓜葛,而一般不同于宫娥的人例如乐师绣手或者其他什么,都要来这里打点。
平面为方形,单檐四角攒尖顶,铜镀金宝顶,黄琉璃瓦,双昂五踩斗栱,梁枋饰龙凤和玺彩画。四面明间开门,三交六椀菱花,龙凤裙板隔扇门……
慕染惊叹之下,却也不免有些嗤鼻,耳际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叮呤当啷之间说不出的悦耳动听,这几声清脆,就好似在烦躁无际的浩海中忽然听的一丝的梵音,能叫人的心,在一瞬间安静下来,讶异的扬扬眉,还未轻松一口气,一角青翠欲滴的袍角便如一道利剑,要直逼人的眼。
“崔公子。”仍旧是刚才那个小太监的声音,沉闷的让人说不清里面有什么意味,慕染一惊,微微站直了身子,仰着头看向那站在台阶之上,正以俯视之姿看向自己的,男人。
微显灰黑的长发极是服帖的垂落在他肩头,发也未束,他似乎才刚睡醒,睁着一双似乎烟雾妖娆的凤目,怔怔发着愣,苍白的脸上有着近乎于病态的嫣红,然而,这唇却是红艳中略泛着一抹青紫。
一身如翠竹般亮青色的衣袍,衣面上画满了那一大片一大片的枫叶,腰际却是一抹镶着红枫的八宝腰带,而右侧腰上的红枫之处却衍伸开了一道璀璨的亮丽,其上布满星星点点,在阳光下尤其耀眼。
看来这个看起来才不过二十上下的男人,却是爱极了那枫叶。
他轻轻一动,那道亮线便随之发出清脆的叮铃声,慕染不由得暗暗咂舌,原来刚才的那个声音却是此人发出,只是,她的水眸之中一丝讶然飞快的一闪而过,那条银链子却是直接连着他的右脚,如此不止走起路来只要稍稍一动,便会发出悦耳的响动。却不知,靖安王朝何曾有过这样的装扮?
“这是皇上钦点,负责广进殿事宜的迦枫迦大人。这位则是靖安崔家的公子崔慕染。”太监为着两人介绍,迦枫却只是饶有兴味的打量着慕染,狭长的凤目之中,隐隐闪过一抹亮色,他抿唇一笑,微微躬身算是见过了。
“迦大人,慕染此来,是将崔家提供的绣手带来,浅浅以后就要拜托大人照顾了。”慕染对迦枫的但笑不语心中有疑,但这皇宫大内,又岂是她能看透,便也不露出任何的迟疑,只是例行公事般的将她此来的目的说出。
迦枫这才抬眸看向慕染身后似乎怯怯的苏浅浅,眼中讶异一闪而过,马上便恢复如初,他朝慕染了解般的笑笑,便示意身边的人,那人会意,从台阶上下来,扯了浅浅的衣袖就要将她带进殿内。
“少,少爷……”浅浅并无神采的眸中闪过一丝惊惶无措,她如惊鹿般不肯松开抓着慕染衣袖的手,慕染眸光转动,眼中清寒一闪,就已是淡冷的将浅浅的手轻轻抹落,“浅浅别怕,迦大人会照顾好你,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浅浅哆嗦着唇还要说些什么,她的手就已经被慢慢的被扫落离了慕染的袖,一个踉跄,心中虽知会无事,只是她从未离开过哥哥,从未想过要自己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地方,忽地手上一热,却是一只冰凉的手覆了上来,掌心之处
一点似痣般的小肉球铬着她的手,竟让她脸上微微出现怔愣之色,继而快要流泪的眼中已是飞快的闪过一抹喜色。
慕染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心中疑惑顿起,这个迦枫,难道和浅浅是旧识?似乎感觉到了慕染的眼光,迦枫侧过头来,看着这个少年眼中的清冽和那一抹不含半份杂质的干净,心轻轻一动,连带着那条银链子略一晃,霎时间清脆叮咚,两人相视,均是微微含笑,说不得的默契非常。
那样纯粹的笑容,不含有一丝一毫的做作,竟让她眸中的冷色亦是少了些许,淡淡一笑,她微微拱手,“那么,浅浅就拜托迦大人了。”说着,便要告辞离去,刚才那个太监见了,便朝着迦枫看去,迦枫含笑着点了头,他才笑道,“奴才送崔公子出去。”
“公子莫要怪大人失礼。”小太监一路上只是静静,见着两人快要走出广进殿范围时,才小声开口,“迦大人刚进宫时受过惊吓,想来,大人也有四五年再没怎么开口和人说过话了。”
“哦?”慕染的脚步一顿,却实难想象,这样一个华美之人,沉默的不去和人交谈,是怎样一种感觉。然而看到身边小太监的眉眼,她却只能在心里暗叹一声。
好个衷心的奴才,原来迦枫,在说话上,是有些障碍的啊,可真是可惜了。慕染唇角一勾,却已是冷冷而笑,上天当真是太过不公平,才刚要开口,就已听得一声“皇上驾到……”尖利的通禀声而来。
“皇上驾到。”伴随着那一声尖利的通禀之声,慕染只觉得浑身一颤,整个人便似是无力,要瘫软下去。
她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他,她还不清楚他如何会妥协答应立后,只是这些都不是她能管,不是她该管的,只是到了皇宫,却根本容不得她故作忘记,走过繁花似锦的一处,她会想到以后这里,他或许会走过,只是身边与他两相依偎的人不是她慕染,却是另外的女人。
耳中听得晚钟敲响,她便会想,在某年的某月,他会温柔的携着一人,两相对视间,是默契和安宁,然而,他身旁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他或许也会温柔的看着他身边的女人,优雅却不失温润的给人晴暖,但是,伴在他身边的人,不会是她……
帝王,后宫,讲究的,终究应该是所谓的雨露均沾吧。
黄金的撵銮驾从跪着的他们面前慢慢移动,她不敢抬头瞧一眼那个人,是不是温柔如斯?是不是忧虑落寞?是不是为国事……
头顶斜上方隐隐射来一道似惊且诧的目光,温柔却不失疑惑,欣然却不失沉静,被那目光注视下,慕染再难冷静,已是颤缩着唇,微微抬眸。
于那锦旗如云之中,于那神情冷漠的太监宫娥之中,她与他的视线不期然而遇,没有过多的惊惶,亦没有意料之中的尴尬无奈。他停撵她发怔,两个人只是隔了那么多,深深一望,就已是百转千回。
“慕染……”御撵之上,楚凌风朝着慕染的方向微微撑起身,他无声开口,带着些许紧张害怕失去的试探,连那眼中的温柔都带了些战战兢兢。
然她只是微微一笑,清亮如水的眸子里,就已是回答,她信他,他放心,她微笑,然后便是未识一般,御撵远去。
慕染淡淡垂眸,多日来的惊惶害怕似乎只因为那一瞥,那个人眼中入骨的温柔而似烟一般悄然而逝,为了他眼中的温柔情深,为了他那害怕失去的试探,这样就已经够了,帝王爱,她或许从未奢望能长久,只是,三宫六院,佳丽三千,只要彼时他还爱,她便依然,会是那个只在他面前露出原来自己的崔慕染。
许是被宫中前所未有的盛事所感,她身旁的小太监有些兴奋的望着楚凌风的御撵离去的方向,有些雀跃的开口,“公子想必是第一次入宫,这宫里
,已经许久未有盛事了。”他转过头来,只能算得上清秀的脸庞上,两粒灼灼的乌丸却灿若星辰。
“你叫什么名字?”慕染不由的心中一动。
“夏生,只因奴才是夏天所生,父亲才取名夏生。”夏生有一瞬间的怔愣,只因为在这宫中,奴才便是奴才,还当真未有什么人,会真心在意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如何如何……
“哦,夏生?生如夏花之绚烂……”慕染有刹那间的失神,眼神微怔间已经瞥见夏生脸上的松动,心知已是失态,便已是温吞一笑,便在眼里唇角都带了抹淡淡的疏离,“夏生,你有一个爱你的父亲。”
夏生提到父亲似乎有些激动,说了几句后,眼神便已是濡湿,只是宫禁之时快到,夏生也不便多讲,只好将她尽快带到了宫门。
言辞告别之后,或多或少会提到浅浅,得夏生如孩子般拍拍胸脯保证,慕染当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在这宫里,有人照料,已是天大的好事,纵使不管那人到底有无能力。
夏生在宫门口,看着慕染那浅白色的白袍在微风中略略飘动,背影就已是不俗,那漆黑的发却似乎幽邃的能将人的眼都灼烧出洞来,他忘不了她提到父亲之时,那眼中莫名的哀伤,“哎,真是个可怜的人。”
“确实,悲哀到了骨子里的倔强,矛盾到了连剥离了血肉也无法分割的清冽和黑暗……当真是可怜可爱。”略显生涩的声音从夏生的身后传来,说话之人似乎很累,一个字一个字的咬着字出声,然那话语之中,却不尽然都是漠然,似乎还带着一丝其他,是连说话之人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
夏生的眉眼一敛,微微低下头去,神态之间,很见恭谨和信赖。
有一只温和如玉的手轻轻攀上他的头,继而已是亲昵的在他肩上轻轻拍打几下,那人已是转身而走。
每走一步,似乎都响动着叮呤当啷的清脆悦耳之声,那大片大片的枫叶几乎是不失时机的跳跃进人的眼帘,虽然只是青色的枫叶,却依然能有那种魔力,要在人的心处,眩迷燃烧,直至烧尽一切。
没有管刚才为何没有听到响动,夏生清澈的眼里透着一抹真心的微笑,小心的跟上了他的脚步,一步一步,只余下那夕阳,拉下两个人的影,那般的长。
“少爷。”才下马车,耳旁便听得长卿的声音,慕染只随意看他一眼,竟还是发觉他看向自己时,有些尴尬的潮红,想了片刻,她终于是记起义父和长卿两个人,顶着两张红的似乎能滴出血来的脸,向她拼命的解释着,什么是初潮,想到这里,她已经不可抑止的轻笑出声。
萧长卿虽然不知她在笑什么,但取笑对象不用猜,也一定是自己,当下也不管什么主仆之分,略显嗔怪的瞥她一眼,拖长了声音,口气有些古怪,“少爷……”
“怎么?出事了?”她脚步并不停歇,如今在宫里了却了自己那莫名的慌乱,此刻,她的心情难得的大好。
“恩。”长卿从鼻子了轻哼了一声,随即便已是有些焦躁的出声,“我带少爷去一个地方。”
“恩?”静静的一挑眉,她还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只觉得天上的蓝和白急剧的一闪,下一刻,自己就已然在了长卿怀里,只几个翻跃,就飞快而走。
才片刻功夫,他们就已经在一间破庙前落下,慕染紧紧抿嘴,她了解长卿,带她来这里,必然是有什么事。破庙里隐隐约约有细碎的声音传出,但慕染仍然能够辨认出里面那微微有些算是熟悉的声音,是那个属于有些傻有些真的少年苏怀前的。
两个人不由小心翼翼的又靠近了些,听到里面本来是好言相说,如今却像是拉拉扯扯继而有一两声急躁的厉喝和厮打声传来,让两人频频皱眉考虑要不要先冲进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