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道返回白狼山之后,李诚中悬了好几天的心才终于踏实下来。姑且不论平州刺史府和兵马使衙给予了他多少物质和兵力上的支持,他最渴望的权力终于得到了承认,这才是最大的收获,他忐忑不安的心也真正放了下来。看着眼前的穷山恶水,他竟然从内心里生起了一种在家的感觉。是的,这里,就是这座什么都没有的白狼山,将是他穿越到这个时代以后的第一个家,无论这个家再穷再破,那也是他的家,是他颠沛流离了半年之后真正能够让他安定下来的地方。
“我想要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太大的地方……”哼着那首耳熟能详的调子,李诚中心情大好。
“李御侮将此处当成家了?”冯道忽然从李诚中背后冒了出来,微笑道。
看着一脸微笑的冯道,李诚中非常开心,忍不住嘻嘻哈哈道:“啊?呃……可道老弟还真是,哈哈,那个神出鬼没啊。这次多亏了可道老弟,咱老李心愿得尝,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咱老李能帮上的肯定尽量帮你。”李诚中有些得意忘形,忍不住在冯道面前露出了狐狸尾巴。
冯道好似没听到李诚中话里包含的意味,只是抓着最后一句道:“李御侮言出必随,到时候可不能反悔!”
李诚中拍着胸脯道“那是当然”,却在冯道诡异的微笑下渐渐心虚起来:“呃……可道老弟,你有什么心愿……需要老李怎么帮你……但凡咱老李帮得上的,一定尽力!”虽然和刚才的话语相同,但李诚中特意在“帮得上”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心愿?”冯道对这个词眼有些陌生。
“就是志向,或者说抱负!”李诚中连忙翻译。
“唔,某的志向嘛……拯救黎庶于水深火热、扶保明君正天下之位,使臣归其臣、法归其法,纲常有序、上下顺从……”冯道滔滔不绝开始讲述,听得李诚中一阵头大。
“呃……这个恐怕有点难度啊……”李诚中有些尴尬道。
冯道哈哈一乐:“与君玩闹的,莫放在心上。”见李诚中神色舒缓,忽然凑过来神秘一笑:“某想当营州刺史,不知李御侮可愿相助?”
对于这么赤裸裸的要求,李诚中无法正面回答,只得讪讪一笑:“这个……可道老弟又开玩笑了,我哪有这本事……”
冯道淡淡道:“某对李御侮还是很有信心的,某听姜队官……哦,姜都头说过些事,李御侮切莫妄自菲薄。”他说完,挂着那副招牌般的神秘笑容,转身而去,只剩下莫名其妙的李诚中呆呆立在原地。
李诚中不明白冯道在玩什么玄虚,便只好抛开此事,认真盘点自己的家当。
目前李诚中手头上有一百八十个左营甲都和乙都的士兵,这些兵虽然不能说真正形成了战斗力,但除去因战损补充的十多个新兵外,绝大部分好歹经历过榆关城墙上的厮杀,算是见过了血。除此之外,周知裕还给他送来了九十个兵,这些兵是刚刚征募从军的完完全全的新兵,没有经过操练,连握抢拿刀的姿势都不正确,大部分甚至连左右都不分。这些兵的素质李诚中已经预计到了,所以并不沮丧。周知裕能够给他派来这些兵本身就已经大大超出他的想象了,更何况这些兵还刀枪齐全,所以他不仅不沮丧,而且很满意。
除了这些兵以外,李诚中真正能够依仗的是手下那些原健卒营酉都的老弟兄,这是卢龙军军容最鼎盛时期残留下来的真正健卒,经历过贝州、魏州、榆关等多次战斗,不仅经验丰富、善于厮杀,而且具有敢战的勇气。同时,这些弟兄已经跟随李诚中不短的时间,对于他的行事风格和领兵手段都非常熟悉。最重要的是,这些弟兄支持他、拥护他!李诚中打算以这些老弟兄为班底,在白狼山中将手上的兵好好操练一番。
随同冯道而来的还有张在吉派遣来押车的五十名民夫,他们运送来十车物资。往远离榆关五十里外的白狼山运送物资是一件非常危险的活计,为了征募这些民夫,刺史府花费了不菲的代价,除了每人一贯的重赏之外,凡是愿意参加这次运送的民夫,每户还分到了一斗粮食。
对刺史府那么豪爽的出手,李诚中感激之余,有些不太理解。冯道笑着问李诚中:“李御侮觉得这些人怎么样?”
李诚中不解:“这些民夫?唔,不错,其中有些比某手下那些兵都要强上不少。只是……可道,怎么来那么多人?十驾车而已,不需要那么多人押车的……其实让那些新兵押送即可,等这些民夫返回榆关的时候,我还得派兵护送,实在有些麻烦……”
冯道有些失笑:“李御侮不会真想让他们走吧?”
李诚中一愣:“可道老弟什么意思?”
冯道又道:“李御侮仔细看看,这些人是某从榆关挑选出来的,大部分都是第一批随咱们驻守榆关的人。”
李诚中仔细辨认了一番,果然发现许多熟悉的面孔,其中更有一个五十岁的老者,正是主持修建榆关关门的老匠人。那老匠人姓张,正在指挥民夫从车上往下卸粮食,年岁虽大,却精神头十足。李诚中还看到了几个守卫榆关时壮着胆子持枪站立在榆关城头充当门面的民夫青壮,为了训练他们的站姿,李诚中当时还特意花费了不小的工夫。
李诚中有些惊喜,又带着疑惑道:“可道老弟是说……将他们留下来?那当然最好,可……他们会愿意么?这里可比榆关凶险太多……”
冯道神秘一笑:“某自有手段,李御侮放心便是。”对于这位喜欢神秘微笑的年轻儒生,李诚中还是非常有信心的,他听完冯道的保证之后心头大喜,赶过去几步,搀扶起弯腰行礼的张老匠,欣喜的围着正在卸货的民夫们啧啧打量起来,就如同打量到手的一个个宝贝。对于目前一穷二白的李诚中来说,这些民夫才是真正的宝贝,就一定意义上来说,甚至比他手下那些新兵具有更大的价值。
十驾马车的到来,极大的缓解了李诚中的物资紧张状况。冯道的准备非常充足,除了五车粮食之外,还有一车肉脯和食盐,两车布帛,一车铁锭!最后一驾车上,则装载着张老匠和几个徒弟常用的各种工具,包括锉刀、铁锤、铁锥、凿子、斧头、刨子、腊模等物,直把李诚中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白狼山中的军寨已经建立不知有多少个年头,据说是当年大唐鼎盛时安东都护府设立在此的一处屯粮之所,山壁上开凿的大小窑洞中,那些较大的都是用来存粮的粮库。铺设粮库地面的木板早已腐朽,通风的孔道也大都已经堵塞。但所带来的十车物资并没有多少,粮食顶多也就能维持一个月,倒也不用太在意长期存储的问题,是以冯道寻了一处较大的窑洞,略略疏通了一下通风孔道,便干脆将所有物资全部置入其中。
既然这里即将成为李诚中的新家,李诚中自然是要对白狼山进行更深入了解的,他在等待冯道的这几日也没闲着,找来三位村中耆老,详细了解了白狼山的地形地貌,有些地方还亲自去实地考察印证了一番。
白狼山分西山和东山两部分,中以玄水分割而开。军寨所处的位置在东山的南麓,离山口仅仅一里多山路。山路虽然难走,但在杂草灌木的覆盖和遮掩之下,李诚中也看到了一条部分损毁的山道,山道说宽不宽、说窄不窄,可容车马通过,冯道带领车队进山的时候没有发现这些山道,否则一个时辰就能从山口抵达军寨,哪用得了半天的工夫。只要经过简单的平整和维护之后,这条山道就能重新启用,对此,李诚中十分满意。
李诚中最关心的还是安全问题。要想从山外抵达军寨,可选的道路很多,但这仅是对猎户而言,因为大部分通道都需要借助绳索之力进行攀援,对于军队的通行来说毫无价值。真正需要防范的有两条山路,其一便是从南口入山,也就是军寨正对着的这条山路,这条山路最为宽敞。另一条则比较隐蔽,需要从山北而入,经过两道山涧、翻越三道山梁。当年设立军寨的唐军显然也注意到了这条窄小的山道,除了在这条山道一侧的悬崖上设立了一处哨所外,在其中一道最窄的山涧处也构建了一座小型的关卡。李诚中察看的时候,对这处防御设施非常满意,他打算立刻召集人手,将这座关卡重新修缮起来,只要在这里放上一队兵,契丹人想要由此进攻的话,其难度不亚于登天!
李诚中和冯道坐下来进行了一番详谈和讨论,首先是划定了彼此的权限和职责。李诚中打算将白狼山的具体民事交给冯道,这些事务对于李诚中来说是相当琐碎和繁杂的,同时他也不太擅长,他要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军务上。这是民治官与军事主官的本职之分,冯道完全没有意见。但是李诚中提出一点,即当涉及到作战需要的时候,哪怕是民事,也要首先服从于军事。基于白狼山的特殊情况,以及这个时代武人当政的大势所趋,对于这一点,冯道表示了完全的赞同。
接下来讨论的问题,就令两人感到十分挠头了。一个是粮食问题。别看冯道带回了几车粮食,但经过简单的计算和评估,这些粮食就算再省吃俭用,顶多也就能够维持白狼山近千军民不到一个月的生存。此刻离后山耕种的田地收获还有至少三个多月,也就是说,白狼山的粮食缺口在两个月左右。冯道带领车队进山的时候也发现了契丹游骑,因此,要想继续从榆关往白狼山运粮的风险会更大,尤其是当两军开战之后,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另一个比较头疼的问题就是怎么过冬。军寨中有现成的窑洞可以住人,但是冬天马上就要到了,这些窑洞还需要重新整修,要将洞口的门做好,这样才能挡住寒风。这个工程量不小,需要马上开始。另外就是过冬的衣被问题。冯道带回来两车布帛,可以用这些布帛缝制过冬的衣被,但因为冯道在榆关停留的时间较短,带回来的布帛仅够士兵和民夫制作冬衣和冬被,没有更多的布料来顾及那些逃入山中的百姓。这些百姓的冬衣和冬被问题该如何解决呢?
在讨论第三个问题的时候,冯道和李诚中产生了争议,即劳动力怎么调配的问题。逃入白狼山的七百多难民中,能够干得动力气活的青壮只有不到二百人,眼前需要立刻开始动手的事务非常多,包括整修军寨、修缮窑洞、完善军寨关墙、加固后山关卡、制作冬衣冬被、到后山甚至去西山打猎等等,光靠这二百人肯定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冯道除了要让五十名民夫全部投入之外,还想让李诚中所部的士兵也分担一部分事务。但是对于李诚中来说,与契丹人的战事不知何时就会爆发,他需要加紧训练这批士兵,同时,他还想让那二百青壮也作为后备士兵进行军事训练。两人都有自己的主张和理由,同时也认同对方的主张和理由,可真要让自己妥协,却都十分为难。
正在两人为难之际,李诚中布置在山口警戒的王大郎急匆匆跑了回来,大声道:“都头,契丹人要进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