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六,段青山过世,次日段莫晨以西枫堡少堡主身份继任堡主之位,武林中人前来吊丧,西枫堡陷入一阵悲伤之中。
当月灵听到这个消息时,心底泛起不小的波浪。
“段堡主……怎么会?”她一屁股坐在亭子里,嘴角喃喃,骨碌碌的大眼空洞的望着虚空。
断冥自然不知道什么是西枫堡,段青山又是谁?见月灵听到这个消息这般惊讶,歪着头问道:“你认识他?”
“嗯!”她点点头,脑海瞬间浮现出在西枫堡那张略显沧桑又和段莫晨相似的脸孔。
“师兄他……应该很悲伤吧……”语气极轻,几不可闻。所以断冥并没有听清,只是眼神困惑的望着安静的少女。
而少女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迷惘——她摸摸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似乎有个地方空空的?
虽然她和段堡主没有见过几次,但是这样一位走过沧桑又隐忍父爱的父亲形象深深镌刻在月灵心里——一想起在密室里他对自己那温和的模样,以及细心询问剑锋山上的事情时字里行间透出对段莫晨的关心和愧疚时。她突然好羡慕段莫晨!羡慕他能有这么好的父亲!
可是,为什么才过两个月人就不再了?为什么世上会有死亡?为什么要有离别?
同样的感觉还出现在不久前,当她却听见泠音宫被夷为平地,绿水夫人和赖梅儿当场被杀,心在那一刻瞬间跌落冰渊!死亡、悲伤的气息宛若无形的触手牢牢包裹她。
那么美丽的女子,那么骄傲的女子,竟然在年华最好的时刻香消玉殒……
她还记得赖梅儿那放肆任性的模样,还记得她掩口浅笑对自己说臭男人的情形。她不相信这么一位绝色女子真的就死了?
“你怎么了?眼睛红红的?”断冥见月灵眼角湿润好像要哭似的,不由慌了神。
月灵闻言忙擦擦眼睛,掩饰道:“没有啊!只是有些难受!”
“你难受什么?”断冥仍然有些不解的问,他不清楚月灵此刻的失落彷徨。
“都说没什么了!你就别问了!”月灵狠狠跺脚,起身背对断冥,小心的用袖口擦掉眼泪,回过头道,“对了!断冥我想去西枫堡,你有没有办法?”
“额……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是我认为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呆在这……”断冥听月灵想出去,立刻露出为难样子!幽阙已经下了禁令,谁都不能擅自出去!她在这个时候犯禁恐怕有些难度。
不行!我一定要去西枫堡!哪怕看一眼也好。月灵铁了心要出去,便央求道:“我一定要去!求求你就帮帮我吧?”
断冥摇摇头,退后一步表示无能为力,道:“哎呀!真的不行!”
“哼!你不帮我我自己想办法!”月灵见断冥怎么都不松口,气的咬牙跺脚道。
她不会真要溜出去吧!断冥心叫不妙扣住月灵手腕,道:“你要干什么?”
“哼!不要你管!”月灵挣脱断冥桎梏,甩头就朝马厩跑去。
我一定要去西枫堡!出了这么大事!也许……师父还有少扬都在那里!……出来这么久了,师父他老人家一定担心死了!
思念亲人的少女飞奔进马厩,目光扫一眼马厩里所有的马,最后相中幽阙的宝马——赑风。
她嘴角一勾,看看四周确定没什么人后,偷偷溜进马厩牵出赑风。然后翻身上马,双腿微微夹马肚,轻喝一声,“驾!”一道马鞭狠狠甩在马屁股上,骏马长嘶瞬间发力疾驰飞去。
“喂!你别乱来……你快回来啊!月灵!”等断冥跑到马厩,人已经骑着马绝尘而去。他追不上宝马速度,只能对她的背影大喊,希望她能听见回头,可是眼看着自己喊得越大,马就跑的越远,最后只得急的跺脚。
他喃喃道:“这下可怎么办啊……不管了——先回去告诉他们再说!”
***
屋子里,幽阙刚看完一封信,负手站在桌前一副若有所思模样。
窗外一树繁花盛开,下面还有芭蕉轻摆摇弋,倒影在对面的影壁上。
燕杀上前拱手道:“门主,段青山死的太过突然!武林之中已经议论纷纷,最近还有传言说是门主下毒害死……此等谣言若再不制止!恐怕于我们不利啊!”
幽阙闻言并不在意,转身问道:“火狼,现在各堂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禀门主!各堂都已经做好完全准备,随时供门主差遣!”火狼上前回道。
“好!”眼底闪过一丝寒意,看着自己左膀右臂,“吩咐下去,昼夜不停赶在各派前面准备好一切东西!那一刻不会远了……”
“是!”火狼和燕杀相视一眼,拱手道。
“不好了!不好了!”木门突然被推开,是断冥急冲冲跑进来。
“什么事?”幽阙眉头微微皱起,心里有些不快。
“是月灵!月灵她……”断冥累得气喘吁吁,所以没有在意到幽阙脸色,深吸口气,将刚才的事说出来,“她……她骑着马就朝南边去了……我拦也……拉不住!”
“什么?”火狼错愕当场,下一秒回头看向幽阙。月灵无故私自外出,他会怎么处理?
“……”幽阙眉头皱的已经不能再皱了,银白面具泛出深冷的光泽,黑眸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是生气?“火狼燕杀!你们先走!我追上月灵就和你们回合!”
“是!”燕杀和火狼拱拱手,眼底深沉犹如黑夜。
不等断冥反应过来,幽阙身影一晃,足尖轻点屋檐,径直朝月灵逃跑方向追去。
街角巷陌在脚下不断倒退,周边的景色越来越荒凉,没有一个人经过。幽阙顺风而走,在城郊一处小树林外,终于看见月灵骑着赑风正在一路狂奔朝南而去。
他嘴角一勾,飞身跃到马背坐在月灵后面,双手拉住缰绳,狠狠拽住马嘴,遏制赑风的前进,赑风是可以日行千里的良驹,全速奔跑情况下突然紧急勒马,饶是再好的良驹也差点控制不住,一声长嘶,宝马前掌离地,整个身子立在半空,这样却险些就将马背上的两人摔下来。
“门主!你怎么会?”月灵看见身后的人,错愕的无法说出一个字。
幽阙眼底是隐忍的怒意,手勒住缰绳,呵斥道:“你简直在胡闹!你可知刚才多危险!”
“还不是你突然出现勒马我也不会差点摔下马!”月灵小声为自己辩解道。
“你说什么?”幽阙双眼微眯,透过面具看着这个莽撞的丫头。
“我……”月灵眼睛飞速转悠,心知幽阙可能已经生气了,连忙补救道,“对不起门主……是我说错话了!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我吧……”
薄唇紧抿,紧绷的下巴表示一种绝对的威吓力,他道:“既然知错,还不快和我回去!”
“哎!不行啊!”月灵见幽阙要勒马掉头,忙握住幽阙手腕阻止,“我不能回去!我现在有很紧急的事情要做!求求你让我去西枫堡吧!我保证我看一眼就立刻回来!”
“不行!跟我回去!”幽阙和月灵不断拉扯,双手反扣住她腰身,将她牢牢固定在怀里。
自己已落于下风,眼看着就要被抓回去,她心中一急,来不及细想抓起幽阙的手便狠狠咬下去。
“你!”幽阙没想到月灵又咬他,眉角紧皱看着伤口,没想到却一时松懈。
趁着这会儿功夫,月灵忙不迭逃出桎梏,准备下马开溜,却不想一脚踩空,头向下仰栽下去。
“啊!”
“小心!”见此,幽阙来不及顾及手上伤伸手拉住月灵,这才化解她下坠的的力道。
“门……主”月灵低低喊了声,方才的惊险让自己心脏还扑通扑通直跳。
“……”他拽住月灵的手猛一发力重新将她拉回马上,然后脚猛地夹马腹,“驾!”
只听赑风长嘶一声,就像离弦的箭飞一般射出去,马蹄过处,扬起滚滚尘烟。
***
等到月灵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不由四下望去——窗前方桌上燃着一盏简陋油灯,墙角各有一花瓶摆在几案上,屋子里除了一桌四椅一床外没有多余摆设,看起来应该是间客栈。
“你醒了?”身着黑袍的男子从阴暗处走出来,一头散于脑后的长发在烛光下闪着墨色般光泽,与脸上覆着的银白面具形成极大反差。
“门……门主……”月灵勉强吞下一口唾沫。对于他,自己心底始终存有一分畏惧。
“今天的事,我要你给我一个交代!”幽阙看着缩在床上的月灵,嘴唇微启吐出最冷漠的声音。
“我……我只是想去西枫堡看能不能见到师兄还有师父……”月灵心知幽阙正在盛怒边缘,在心底酝酿半天才吐出一句。
“我早已下了禁令不许任何人擅自外出!”幽阙冷漠的回了一句。
“……对不起”月灵知道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所以只能不停道歉。
愧疚的少女低下头,紧咬下嘴唇,眼眶极不争气泛酸一股暖流正从眼眶喷薄而出。
她知道自己很没用,就会给别人添麻烦。但是,她真的好想师父师兄,出来这么长时间,她第一次那么想念他们,怀念一起生活过的地方,好像再一次见到他们。
但是是尽管这样,也不能放弃啊!
月灵思念之情越发不可收拾,语带哭腔道:“求求你……我真的很想师傅……求求你……”
面对月灵的眼泪,再是铁石心肠也会化为绕指柔那天,幽阙怔怔望着她颤抖的双肩和强忍的啜泣声,僵硬的唇线不自不觉间柔和许多。
他抬起月灵小巴,目光直视她满是泪水的小脸,泪水犹如淅淅沥沥的小雨从眼眶里滑下,一滴一滴顺着脸颊落到床上。
“……”
眼睛就像止不住的闸不停放出水模糊了视线,幽阙的表情在她看来就像一滴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无所知。她只是单纯的想拉住这唯一一丝希望,央求道:“门主……我求求你……我保证一定不会闯祸!我就看一眼!看完我就回来!我保证!呜呜呜……”
“……”
“门主!求求你……”每当月灵一次次哀求,心就一寸寸冷下来。他始终不肯放过自己吗?
“……我送你去!看完一眼就回来!”幽阙突然弯下身抱住月灵,手拍拍她的脑袋道。
“嗯?”月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冷却的心就像突然被倒进一炉沸腾的岩浆再次沸腾起来。猛一抬头却落入幽阙古井深潭般的眸子里。
那双眸子好似两颗黑珍珠,倒映着点点繁星,又好似无垠的宇宙,就在眸子中心像漩涡般把少女牢牢吸引住。少女赞叹道:好亮,好清澈的眸子!
她不由自主的抬手附上幽阙脸上的面具,像中了魔症般反复摩搓。
窗外升起一弯明亮的月牙,发着淡淡的月辉温柔的洒在窗台边。屋子里灯光、月光交相辉映,晕出一屋朦胧。
“你这是作甚?”幽阙向后一退步,却不想自己怀里落下一物摔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咦……这是?”月灵被这声音惊醒,低头循声望去眼见落在地板上的物什,疑惑的捡起拿到眼前。
“这不是我的面具嘛……怎么会在这?”月灵惊讶的看着幽阙,却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还记得是在哪里买的吗?”幽阙突然开口问,眼神灼灼的望着月灵。
月灵不解其意,想了想道:“是那次去西枫堡祝寿,路过锦官城,在小摊上买的……门主你?”
话未完,就被幽阙一把揽进怀里,强有力的臂膀锢的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咳咳!门主…你…你块放开我!……我快喘不过气了!”月灵挣扎道。这幽阙怎么了?有些怪怪的。
“别动!”幽阙一声低喝,“让我抱一会……一会儿就好……”
“你……怎么了?门主?”月灵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
迟疑一会,她的手缓缓抬起,拥住幽阙的后背,用自己身体去温暖他。
好久,幽阙才开口道:“自小我的娘只是父亲一个姬妾,虽然生下我但是并不受宠,所以母亲和我经常受那些下人和姬妾的欺负。那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要成为人上之人,这样才能保护自己和别人不受欺负!”许是气氛太过美好,又或是月灵给予他的温暖让他忘记责怪生气。第一次,敞开心扉对别人说起自己的事。
“后来……我流落街头,是宫主救了我……可是我只是他看中的小孩之一,他的目的是要培养一批最精锐的杀手!那时候我只有八岁!”他的语气又是极慢的,没有丝毫情感夹杂在里面,仿佛是在诉说一件和他无关的事。
八岁!月灵猛一打激灵,这么小的年纪就要被训练成杀手!难怪他的性格会如此冷!
“可是…”幽阙忽然嘴角一勾,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就在我片体鳞伤的时候,遇见了她……”
慕锦兮!月灵不怎的就觉得有块大石头重重压在心口。眼睛一酸,似乎又有晶莹的液体要夺眶而出。
幽阙却没有察觉月灵的不对劲,继续回忆道:“我还记得那天她穿的一身红衣裳居高临下对自己笑……然后她就像拣一只受伤的兔子一样把我带到她的房间,为我清理伤口……你可知先前我已经萌生自尽念头!若不是她的出现让我才知世上还有人对自己好……我为了她,居然一直坚持下去!呵……三年后一百多个孩子,到最后只有十个孩子活下来……”
“她……是怎么死的?”月灵趴在幽阙胸口,酝酿了半天才终于问出口。
“是我害了她!”只有短短五个字!可是每一个字都饱含浓浓的愧疚和思念。
那夜漫天的火配合着无边调零的花瓣,那是一晚死亡之夜,葬灭了她,也葬灭自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