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深宫虐情,都是从惊鸿一曲霓裳舞开始的,啥,你问剩下的百分之三十是什么?笨啊,自然就是落水了嘛。
============
其实,跟沈静之这个倒霉催的罪魁祸首相比,尹寿安更加悲催,好不容易上完早朝,只想着回来跟沈静姝和上官燕舒舒服服吃一顿清闲的早餐,顺便翻翻看今日的《大尹日报•潮流版》和《时尚长安》杂志,有没有又夸奖自己最新设计的仕女冬装引领全国潮流了。
结果,他才捧起一碗碧梗香米粥,“群英荟萃”的干爽萝卜丝还在喉咙没咽下去,就听到小玄子急急忙忙来报,楚中天押着五花大绑的国舅爷沈静之进宫来讨说法了。
尹寿安欲哭无泪地盯着面前那碗看得着摸得见,但就是没法送到嘴边的碧梗粥,清香扑鼻的热气直往上冒,看着就碧绿可口,无奈耳边却是楚中天一字一板地例行公事中。
事情说大不大,说小呢,也不小。就是身为宫中郎官的沈静之,五日一休,今天终于又盼来了休息的好日子,于是邀约了一帮狐朋狗友,骑着白马,驾着马车,载着天香苑的莺莺燕燕丽人们,准备出去郊游。谁知道,一群贵族子弟连连起哄,非要比比看谁的骏马最快,这下,众人便当街赛起马来。
白衣轻裘马蹄疾,红袖满车笑轻狂,引得路人频侧目,最后,还没出城门,就被京兆尹的手下给拦住了。这当街彪马,是严重违反律法的,可是,对方又都是豪门子弟,为首的还是国舅爷。于是,狡猾的京兆尹连面都不照一个,就直接吩咐交由大理寺处置。
听罢楚中天报告,尹寿安和沈静姝都沉默了。除了有重大军情和政务报告的加急驿马,一般人在坊市区超速疾驰,是明令禁止了的。可是,规定归规定,自先帝起,游侠少年们兴致一上来,当街纵马狂奔的情况是时有发生,有时候还会伤及无辜路人,不过大多是赔钱私了。像楚中天这样把人直接捆到皇宫来,一点不给皇家面子的情况,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尹寿安暗叹一口气,瞧瞧忧心忡忡的沈静姝,又看看对面的阎罗王楚中天,只得端起皇帝架子,先对沈静之进行了一番训斥,然后,小声地朝楚中天道:“沈静之虽然犯了错,但是也没有伤人,要不,就算了吧。”
说到最后一句,尹寿安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因为看见楚中天不善的眼色朝他冷冷甩过来,然后,他便很识趣地闭上了嘴巴。只听楚中天又继续一丝不苟地道:“新朝初始,百废待兴,治世当用重典,皇上不可因私废公。按律,当街驰马,重者杖刑,轻者笞二十。”
“喂,姓楚的,你不要蹬鼻子上脸,拿着鸡毛当令箭!”沈静之终于忍不住大吼了起来,自行站起身来,跳到他跟前,“快给小爷松绑!不就是骑了一下马吗,又没有撞伤行人。”
楚中天轻飘飘斜睨他一眼,又平静言道:“伤人者,杖五十,入狱一个月。致残者,杖一百,入狱三个月。致死者,极、刑、无、赦!虽王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
闻言,沈静之顿时一个大大的寒战,在楚中天的凛冽眼神逼视下,又乖乖地跪了回去,嘴里嘀咕道:“我就是骑了骑马,又没有超速,干嘛罚这么重嘛。”
楚中天冷笑一声,抄手反驳道:“据闻,京兆尹的手下官差是追了沈郎官整整三条街,最后抄近路才撵上你们的。还据说,他们执勤时的士兵是跑得最快的了,结果硬是连沈郎官一行的半根马毛都没瞧见,你们就从他们身旁窜过去了。还还据说,沈郎官骑的是日行八百的骏马,好像还是宫中御苑的……”
“行行行,你甭说了,我认罚就是。”沈静之连忙阻止楚中天继续“据说”下去,然后,拿眼偷偷瞧向沈静姝递眼色。
沈静姝接到暗示,于是,连忙放下碗筷,屁颠颠跑到楚中天面前,笑眯眯讨好道:“楚廷尉,你是不是还没有吃饭啊?要不,一起吃吧,大清早的,阳光明媚,说打人杀人多不好啊。”说着,她就想暗暗伸手过去扶起沈静之,给他松绑。
“多谢贞妃娘娘关怀。”楚中天微微一颔首,又不动声色地道,“按律,后妃乱政,破坏法纪,重者废为庶民,轻者跪祖庙三日。”
嗖的一下,沈静姝连忙缩回小手,握拳含泪望向可怜无比的沈静之,“静之哥哥,这事是你的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一定要做遵纪守法的好孩子。”随后,安慰地拥抱了他一下,又赶忙提起裙角跑回餐桌前乖乖坐下了。
“好吧,死就死啦。”沈静之把心一横,怒瞪向楚中天,“你想咋样?”
“当街纵驰,偷骑御马,狎妓玩游,公车私用,破坏法纪,数罪并罚。”楚中天横扫沈静之一眼,又瞄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尹寿安和沈静姝,最后一锤定音,“念在沈郎官初犯,最近又宿卫有功,就只罚钱千贯,杖一百,入狱一月。其他从犯也各有大小不等的惩罚。”
沈静之一阵望天,暗自咒骂:楚中天,你好样的,小爷跟你势不两立!呜呜呜,一百杖,这么打下去,屁/股都非得成两瓣,不不不,四瓣,八瓣不可了。
两个人退下去后,尹寿安才郁闷地端起粥碗,望天默然无语,唉,粥都凉了。泪光,哪家皇帝像自己这么受?!随便一个大臣,从言官到法官,全都可以给自己气受,可不可以申请精神损失补贴啊。(户部尚书再次翻招牌白眼:没钱!)
**
转眼,就快到尹寿安的生日了,因为今年灾害连连,国库紧缩,所以户部和礼部都强烈要求尹寿安缩减开支,低调过生,而尹寿安也非常爽快地同意了。
作为补偿,尚衣局给他多拨了百疋锦缎作为裁剪服装之用,而集贤殿和弘文馆的大学士们也很给面子地积极在《大尹日报》、《佳丽》、《魅力京城》等时尚刊物投稿(当然,是匿名或化名的),对尹寿安的最新设计大吹特捧,“时装界的杰出才子”,“顶级霓裳专家尹大师”等等一大通。因此尹寿安的这个生日过得还是很愉悦的。
不仅如此,沈静姝和苏江左还为尹寿安专门准备了一个小节目——拓枝舞。现如今,沈静姝已然成为太傅大人的小跟班了,苏江左要抚琴时,她就屁颠颠帮忙抱琴点香,苏江左要练字,她就忙不迭地磨墨铺纸,然后眼冒红星地在一旁看着。这次,两个人连同沈静之,一起排练了拓枝舞,为尹寿安过生献舞。
夜晚,太液池边,华灯如昼,一场小型家宴在这里举行。教坊表演了几个节目后,就换沈静姝上场了。虽然年幼,但是当沈静姝戴上装饰高髻,额上精心描绘着翠钿,晶光闪闪,碧绿可人,身穿绿袄黄裳,足蹬高头青靴,华丽的长长锦袖一舒展,在鼓乐声的配合下,腰肢扭动,挥舞起披帛来,竟也别有一番味道。
一曲舞罢,看得如痴如醉的尹寿安立即拍手叫好,得意的沈静姝收起长袖,带着还犹自喘气的潮红面色,不自觉地望向为自己伴奏的苏江左,两人默契地会意一笑,这几日来辛苦地排练总算没有白费。
坐在一旁的上官燕喝了点小酒,见沈静姝一番歌舞下来,自己也忍不住豪情涌起,手痒痒了,于是,便命人取来一柄长剑,表示自己也要上场舞舞剑助兴。然后,她扫了一圈,最后想了想,还是一指苏江左,“苏江左,还是你来伴奏,刚才你弹得就不错,声音响,气势足,哐当哐当的好听,快点,随便来一曲给我点节奏就行了。”
苏江左默默地哀怨瞥她一眼,暗暗皱眉,忍不住一声嗤鼻,哼,说得弹琴跟弹棉花似的,还哐当哐当呢。他推开琴身站起来,朝上官燕微微一个欠身,“皇后娘娘要剑舞,可是微臣不擅长破阵曲,不如由教坊的人来协奏?”
“好啊,我会击鼓,正好也可以为皇后娘娘伴奏。”沈静之在一旁跟着起哄道,又拉过沈静姝,“姝姝你不是会吹埙么,那玩意听着凄凄惨惨的,正好配剑舞时的悲壮。”
当下,几个人商量合计了一下,便立即分工开了,教坊奏起了《浑脱》之曲,苏江左、沈静之和沈静姝各持羯鼓、陶埙,配合着演奏起来。而上官燕则去换了一身红色戎装,手持系有长长红穗子的长剑下场,在雄壮激昂的鼓点声中横劈纵砍起来。
只可惜,一来因为事先没有经过排练协作,二来上官燕的舞剑嘛,离充满艺术性的剑舞还差了一截,因此几个人常常弄得手忙脚乱,鼓曲节奏和上官燕的动作三番两次都结合不上。
щщщ☢ тTk án☢ ℃o
但是,光看上官燕意气风发的舞剑身影和凝神贯注的认真眼神,竟与她素日里泼辣彪悍的作风和妖艳妩媚的外貌完全是判若两人了。只见剑光过处,红缨飒爽,身手矫健,步伐灵活,一招一式都透着英武之气,与刚才沈静姝的娇柔温婉之美相比,又是另外一种美了。
剑舞完毕,上官燕收剑入鞘,大呼痛快。这时,还没等众人鼓掌,忽然,水榭之外已然响起几声拍手喝彩。抬眼望去,原来是奉诏过来汇报政务的廷尉楚中天。
尹寿安再次郁闷地听完政事后,照例赐了一杯御酒给楚中天沾沾喜气。楚中天昂首饮罢,又很破坏气氛地来了一句:“皇上,夜已深,不可耽玩享乐,还请早点散宴休息。”接着,他又扫了一旁的上官燕一眼,继续淡然道,“皇后娘娘武艺超群,但是剑器一物,杀戮之用,戾气太重,终究不适合宫廷乐舞,娘娘若真有心于剑道,还需多多锻炼力量和后劲才是。”
“你什么意思?”他话音刚落,上官燕就忍不住嚷了起来,拿剑指着他忿然叫道,“你是说我的剑术华而不实?中看不中用?!”说着,她剑尖上跳,对着楚中天的眉心挑战道,“来呀,我们比比看,看究竟是谁中看不中用!”
“好啊。”还没等楚中天开口婉拒,沈静之就在一旁拍桌子叫好了,然后跑到上官燕身旁悄声怂恿道,“皇后娘娘,我买你赢。狠狠揍那目中无人的家伙,不用给我们面子。”
“……”
于是,尹寿安碍于御姐皇后的命令,只得下令让楚中天应战。两个人提剑到水榭外,刚一站定,上官燕就一个斜刺,朝楚中天的胸口直接攻去。楚中天抬剑虚晃一招,格挡住她的攻势,同时向左侧灵巧避开。两金相交,溅出火光,只见红衣绿袍缠斗做一处,几个外行的脑袋就愣愣地跟着两人身影转来转去。
十余招后,只见楚中天一个横扫,将上官燕的长剑荡开来,紧接着沉身、下腰、后仰一气呵成,堪堪避开她飞起的旋风连环踢。然后他迅速跃起闪到还未落地的上官燕背后,一个回旋转身,手中利剑已然直端端指到她眼前一寸处,稳稳地定住不动了。
随后,楚中天潇洒地收起利剑,朝上官燕一个拱手为礼,“皇后娘娘得罪了。”
上官燕眨巴了一下眼睛,立即哈哈大笑起来,竖起大拇指赞道:“好,你果然有几分本事,我认输。”说着,将剑扔回给宫人,接过沈静姝屁颠颠递过来的汗巾擦汗。
楚中天衣袂未动,将剑双手捧还给身旁的内侍,便朝尹寿安恭敬地躬身告退。见他立时要走,正打得手痒痒的上官燕连忙大吼一声,“等等!”说着,就扔掉汗巾,左右双手齐出,朝他后背袭去。
其实,她这一招也不是存心为难,就是遇到实力相当的对手,一时心花怒放,想再试试他功夫。结果,楚中天因为习武之人的本能反应在前,察觉背后有劲风偷袭过来,立即手腕后翻,右掌捉住上官燕刚刚搭上自己肩膀的手腕,左手拎起她的腰带,小腿朝后用力一勾,将上官燕整个人倒提过来,直接朝对面的太液池甩去。但见一条红色的纤细身影从其他人眼前飞过,“扑通”一声,就径直摔进了冰冷的池水里。
在尹寿安、沈静之、苏江左和沈静姝四个人嘴巴张得圆圆的,眼睛瞪得直直的一片惊愕吸气声中,上官燕顶着湿漉漉的凌乱女鬼长发,从岸边灰头土脸地爬了起来,脸上红色胭脂和着池水不住往下滴,被打湿的纱裳紧裹着她凹凸有致的少女身体。
见状,沈静之不禁暗自吹了一声口哨,还算识大礼的苏江左和楚中天赶紧别过脸去。尹寿安和沈静姝两个小屁孩则是完全没有回过神,半晌,才反应过来,互相对视一眼,再齐齐抽着凉气,一致望向敢把宫中第一恶人的皇后姐姐扔下水的楚中天。
几个宫人连忙送来毛巾和外衣,上官燕不耐烦地一把推开她们,然后杏眼上挑,怒气冲冲瞪着楚中天,先前的好感完全一扫而空,“楚中天,你竟敢丢我!”
楚中天的一张死人脸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嘴角噙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但是在浓浓夜色中,大伙儿都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语调平静,口气冷漠,“皇后娘娘恕罪,微臣只是习武之人的本能自卫反应。”
上官燕顿时被他这番像是道歉却没有一点愧疚之意的说辞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指着他波澜不兴的面瘫脸,一边打着喷嚏,裹紧了宫人再次递上的毛毯,一边恨得咬牙切齿道:“楚中天,你给我记住了!阿嚏……”
俗话说,一个人能让自己的死对头一直忌恨没什么奇怪,难的是能够让所有人提到他都恨之入骨,然而,楚中天他做到了,饿滴个神啊,原来,他玩的不是寂/寞,而是——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