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造劳动的人是永远值得颂扬的,人们通常在赞叹一件艺术品的同时,也需要讴歌创造这个时代的人们。
当天空出现零散的烟花时,薛源才发现春节已经走到了身边,并且冷不防地揣进了怀里。龙爷给工地上送来了饺子、饭菜和啤酒,尽管这些饺子吃起来有些地僵硬,但是他们仍然用力地咀嚼,他们都希望在这咀嚼中能够嗅到家乡的味道。南方人不吃饺子的,他们把米蒸熟做成年糕吃,现在能有这样的饺子吃,他们已经对老板感恩涕零了,他们与龙爷大口地喝酒吃菜,爽朗地笑,直至喝得七零八落地滚得到处都是。
龙爷放了一天的假,他在回家的时候,并且为每个人发了一个小小的红包。突然的假期让忙碌起来的薛源有些茫然无措,就像一团燃烧旺盛的炭火突然失去了氧气。他想起了宿舍,那个脱离了很久三年居住的家,于是手忙脚乱地地又去整理一下凌乱的仓库,锁上了门,到简陋的宿舍给大胡子等工人们打了招呼,坐上公车便向学院走去。
走近公寓,沿途飘洒着爆炸的鞭炮碎屑,尽管国家一再地限令不准燃放鞭炮,然而在这样的年代里,人们仍然掩饰不了内心的欢快。这就是人性,可以掩盖住内心巨大的悲痛,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内心的欢快。
薛源掏出钥匙,打算走进那扇久闭的门时,却发现两张纸条像零散的膏药一样飘扬在门上。
一张纸条上写着:同学你好,请今晚到学院食堂领取免费晚餐,并全体在校师生共度春晚!新年快乐!
另一张纸条上写着:薛源,我是于文康,你到哪里去了?我在宿舍等了你一个上午,请回来后及时和我联系,到我的家里去过春节。
薛源捏着两张纸条,眼睛不由得湿润了,在这样的时候,能够得到这么一句温暖的问候,是多么地让人激动,这也许就是锦上添花和雪中送炭的不同内涵吧。
薛源无力地倒在床位上,权衡回味着这两份感动,电话就在楼下,他不愿意在这个时节去打扰于文康家的生活,食堂离宿舍还是那么地近,他似乎地可以隐约地听到传来的欢笑声,但他无力前往,他要把这份感动永久地酝酿成酒,尽管这酒已经过了日期,但他仍不愿意掀开他的封条,他要让这香气酝酿得更加地长久。
初一的早晨,人们的欢乐还在继续,尽管街道上的人很少,但是欢笑声和鞭炮声已经震醒了整个城市。他接连地接到几个电话,门卫在门口扯着脖子喊,最后薛源索性坐在门岗里面等。先是于文康打来的,他责问着薛源为什么不和他联系,薛源撒谎着刚刚从学院回来,学院做了统一的安排,让于文康安了心。刚放下又是姚齐,报了一下快乐,便啰嗦起在家过年没意思,除了出门拜年就是在家看电视,现在连拜年都不愿意说了,因为他再也拿不到压岁钱,似乎上了大学就已经与过去做了分割。李健云、张方义、曲乐乐的电话也接踵而至,报了快乐,也皆罗列着在家日子的无聊事情,并说自己会尽快地回来。镇上的电话一直占着线,薛源打了几个都没有接通,最后索性不打了。他不知道父母是不是在那里排队等候着,他也不知道打通了除了一句问候,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他害怕自己的眼泪会突然间流下,那样的并不是初衷。他又等了一会,确定了没有电话,便转身向街道走去。
如今,薛源又孤零零地走在大街上,路上的行人很少,在这个时候,谁也不会随意地把家人留在家中而在大街上漂泊,也许此刻他们正围坐在大厅内吃着水果、打着电话、开心地说笑。商店、餐馆都关了门,公交车也停了工,报纸上说下午会恢复。耳边传来欢快的音乐,也许是昨晚晚会的继续或者重放。而他,如今却像一匹落魄的狼,追寻着寂静的角落去舔舐麻木的伤口,眼前的一朵朵礼花在盛开,在清晨的雾气中发出震耳的声响,每一次的闪耀和响声都让自己哆嗦。
光是他渴望的,也是他心惊的新年礼物。
薛源不知觉地在天黑到来之前来到了工地,他在去工地路边的摊位上用龙爷发放的红包买了一些吃和用的物品,尽管今天放假,工地上静悄悄地,风把一些还未拆除完全地门拍打得叮当地响。简易的工棚里到处弥漫着浓烈的烟硝和酒味,几个沉睡的工人卷着身体,坐在模板搭就的床头上,围着一台17寸的黑白电视看着回播的央视晚会,尽管这样的回播已经放了一天,他们依然看得十分地有滋味。薛源把背包里的吃喝拿出来,散发给他们吃,他们一边感谢着,一边或推辞或接过去吃,工棚里散发着和谐的气息。
看了一会电视,工人陆续地回到自己的床位休息,连外出的工人也陆续地归来,讲完自己的见闻,便各自洗刷、休息,明早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薛源辗转着身子却难以入睡,身边的鼾声彼此起伏。望着窗外的黝黑的建筑轮廓,他的脑海里一个个身影在闪现,像电影的屏幕一样,他仿佛地看见母亲把第一锅的饺子盛在碗内端在供桌上,叫着未曾归来儿子的名字,虔诚地期盼着下一年的相聚。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也许现在母亲还在灯光下包着饺子,为明天女儿们携他们家人回家的团聚忙碌着。眼泪已打湿了枕头,他抹了一把眼睛,努力地闭上双眼。突然,他好像感觉身边的一个人推门摸出了宿舍,睁眼看见一个鬼祟的身影出了房门,警惕的心让他不由得披上衣服跟了出来。
黑影转过几道弯路,终于在一片空旷的地方停了下来。
一道光亮点燃了,借着光芒,他赫然地发觉竟然是大胡子。
薛源慢慢地摸索过去。
薛源的出现让大胡子也顿时地吃了一惊,然后转为平静,他尴尬地放开手里的东西,而后勉强地一笑。
原来是吃剩的几个饺子和瓜果,地上堆着燃烧的冥钞。
“你是在为先人烧纸?为家人祈福?”薛源顿时明白了。
“是呀!”他惨淡地说,“你呢?要不也来做一个,不管多远,家就在身边。”
薛源于是也虔诚地跪了下来,敬了天地和先人,也祝福一番父母、兄长和姊妹,家乡来年的收成,并学着大胡子的样子,向着家乡的方向磕了几个响头。
“你学得还是很快的吗?”大胡子点燃着一支烟,添了一些冥钞,坐在旁边的一堆钢材上。
“这不是学的,每年这个时候,我也会跟着父母去祖先的坟上,”薛源把供着的饺子和瓜果扔进火堆里,然后捡起一根棍子扒拉着,让冥钞燃烧得彻底,“我的父亲和你一样的年龄!”
“这些习俗慢慢都淡化了,你看这个城市,根本不知道了自己的祖先在哪里?更不会自己死后归到何处?现在在这里,孝敬祖先都要偷摸着。”
“是呀!我们不知道在发展什么东西,应该传承的丢弃了,不应该学习的却留在身边。”
“好在还有你这样的一个孩子,很难得!”大胡子赞赏着,烟头光芒映照着满脸的泪水。
“你不是很不在乎回家过年吗?”薛源不解地问。
“话虽这样说,无论身在哪里,家就是自己永远依赖的地方。”在深沉的烟雾中,他深沉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当大胡子匆匆地抹下最后一笔彩纹,他们不由得欢呼起来,辛勤的劳动终于等来了收获,就像劳动一年的农民捧来了金黄的果实。他们疯狂地把身上的花花绿绿制服撕下来盘结成一团,扔向空中,捡起来,再扔上去——
薛源也激动地僵硬地笑,这种勉强的笑容的深处隐藏着另一种含义,脸被风刮得干涩的,手指的茧起了,磨破了,又起了一层,血色淋漓,嘴唇裂着深深的口子,在缝隙中能看见浓密的血管,他不再腼腆,不再有那份虚荣和不安。薛源深深地呼吸了建筑物墙面上飘洒的化学味道,那种味道充斥着胸膛带来一股深深地刺痛,同时还有一份甘甜和留恋。他环顾着这所高大的建筑,这个来之前还赤裸抖瑟的“汉子”,如今也披上了美丽的外衣。他又一次爬上了屋顶,虽然里面的化学味道还没有散去,物品已经收拾干净,这一次却没有人阻拦他,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宣泄着自己的快乐,大胡子说过了几天这边验收了,他们再进来就很困难了。当一切平息后,他们开始回到宿舍,收拾自己的行装为自己的明天打算着出路。
当薛源从顶层回到宿舍,工人已经散去大半,剩下的一边收拾着行装,一边谈笑着。他们对于这种分别也许早已习以为常,明天他们或许又有一批新的工伴。
龙爷坐在床位上等待着薛源的归来,看着他回来便递上一瓶矿泉水和早已准备好的工资。
他没有去点一下,他知道即使现在去清点也不会有什么清晰的眉目,他的头脑里已经迷糊得辨不出了方向,他只是记得那张张的老人头频频地向他微笑,好像在说:小伙子,创造吧!
“这小子,真他妈的有种!”
当薛源和所有的工友逐个拥抱完,背起行李出门的时候,他听到背后烟雾中大胡子狠狠地说。
薛源匆匆地走了,他不敢回头,因为他知道如果回头,自己的眼泪会再一次地流落下来。
当薛源从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他的面前呈现出一片的蔚蓝,这样无尽的蔚蓝让他看不到天与海的连接点,他知道自己坐反方向的车,但他依然笑了,他感谢上天给予他的错误馈赠。
这是一处海边的公共旅游区,也是一处夜的天堂,由于时光尚早,海浪也较为地焦躁,因此游人并不多,只有零散的几对青年在沙滩上俯拾着被海浪冲击上来的贝壳、海石。沐浴在海风中,让他的心也不禁地十分阔达,就好像自己久闭压抑的心房被一双轻柔的小手轻轻地被推开,舒适一下在包裹了全身。
他放下行李,疯狂地冲向海边,却早已被汹涌而至的波涛打湿了衣服,甚至来不及躲闪一股清淡的咸味已经弥漫了全身。太阳光亮闪闪地映在浪甲上,就像鱼的鳞片一样。海水吞噬了双脚,把运动鞋挤压得紧紧的,走起来感觉到自己就像踩着一朵云彩在飞。海浪仍然无休止地汹涌上来,把全身都打得黏黏的,在这样的海潮里,他发现自己早已化为了一条海鱼或者海带,随着来去的海水,用全身的激情舞蹈殆尽,他渴望这种青春生命的宣泄。
他回头看了一眼喧嚣的都市,匆匆奔流的人群,高耸入云端的楼房,不也在映射着另一种朝气吗?他欣慰在这股朝气中也留宿着自己的一笔,让他更加欣慰的是,这两股朝气又变得如此地逼近,甚至一根撑杆,甚至一个转身就能够轻松地逾越。
青春、创造、劳动、激情——
他不禁地在沙滩上书写着这些深深的感喟的符号,尽管一个波浪冲上来都会让这些遗留的激情殆洗干净,但他仍不厌其繁地用手指书写。他不知道自己书写了多久,尽管以前的到来也会在沙滩上书写和诉说往事,但都没有这次书写得这么惬意。
海是沉默的,当人们把无限的痛苦、悲伤、喜悦、感概一起赋予她时,她便激情澎湃起来,也把自己的低调、宽容、枯燥、高昂一起反馈于人们。当人们愤怒时可以像野兽一样地可以向她宣泄和残踏,她的回复仍是一样的温柔和激情。因此,人们用不同的方式对着大海把心中的快乐和忧愁无穷尽地诉说,诉说完毕后他们也恢复一样的平凡。这让薛源想起了家乡的土地,想起了那片土地上辛勤劳作的人们,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他们一样地默默无闻地耕耘着自己的快乐。这样的生活让他又想起了一位平凡作家的话语,他说人类最大的快乐不在于收获,而在于社会承认和利用自我价值的经历。
当微风把窗下的那株锦葵吹得黑绿的时候,薛源知道春天已经来到了身边,尽管这里没有明显的四季划分,但稍微的变化还是能分辨得出的。
这些日子薛源没有出去再次寻找工作,不是因为懒惰,而是再也没有那次幸运的机会了,工人大量地从家乡返回岗位,再也没有企业愿意寻找些短期工了。碰了几次壁,最后索性不再出去了。他要在这余下的假期积蓄好力量,迎接新一年的开始。桌上那一扎稿纸便是他冲锋的号角,也是一份刻骨铭心的启示宣言。一本本夹带着大小不齐的书签标志的参考书摆满了书桌,这些大小的书签或是一张残破的稿纸,或是一片落叶,亦或者是一片竹片。如今那份《民工、学生与工人》的大学生事件调查成稿已经摆在自己的面前,明天他就要放到了那个千百次回首的学院信箱,所以他要好好地休息一下。
薛源再次到那个突出街道的面馆美美地吃了一顿,他破例地增加了两个小菜,点菜时的表情让餐馆老板都有些愕然,追问了几遍才能安心地写在菜单上,连薛源也觉得自己很滑稽,一次次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他不再觉得任何的羞赧和晦气。他仰着头,直立着腰板,和老板说笑着,把菜拌在面碗里,静静地吃,慢慢地品尝。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玻璃温暖地打在自己的身上,在饭菜里他第一次品尝到了满足和惬意。
第二天,薛源把稿件放在信箱里,心中充满了释然。
天气尚早,他突然想到姚齐年前发的网页,于是便走进星星网吧,里面的人不是很多,老板辞了工人,连自己都坐在主机的后面打着盹,看见薛源进来,赶忙起身,笑问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有来过网吧?薛源随意地找了一个接口,说自己等会还有事情去做,只要了一个小时的时间,老板虽说不高兴,但目前的不景气的市场,他还是去开了机子。
这是一个文学的网站,许多虚假的姓名和外号发着新文,突然的文学素材充斥着眼帘,吸引着自己的眼球,他注了册,在里面的内容像一团火燃烧着胸膛。他于是续了时间。
等他从网吧出来,太阳已经西斜,他在学院的食堂吃了饭,回到宿舍,他突然觉得茫然起来,太阳慵懒地照着,把人也晒得无精打采,空气中弥漫着一层烟雾,这让窗外新抽芽叶的树苗也映射得有一些惨淡,一些黯然。
薛源坐了一会,回身把宿舍所有人的被子都拉到了走廊的栏杆上晾晒,要开学了,他觉得要让他们到来前把宿舍提前一步地复活。一封信从自己的一件冷落了很久的衣服口袋里掉落出来,这是封家书,也许自己早就忘记了扯开阅读,也许自己根本就没有勇气去打开。
收拾好东西,薛源锁好了门,他要找到一个适合的地方去分享和承受这封家信带来的快乐和忧愁。
半个老乡回家过年了,门岗上换站立着另一个同样年纪的汉子,因此他再也听不到那熟悉而留恋的乡音了。薛源记得年前送那位老乡上船的时候,那老乡说他可能过了年就不会回来了,家里面续了一门亲事,男人结了亲就应该承担起家的责任,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地飞翔了,自己即将被锁进家的牢狱里,将一辈子辛苦地拉着这条纤绳向前走,恐怕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了。他还说,他很羡慕像薛源这些学子们的生活,无拘束地享受着时代给予他们的甘甜和自由,他把那件经常打趣的门卫服装留给了薛源,因为他这次回去,连他的领导都没有通知一声,甚至连衣服的押金都没有去索要。只是说自己请假回家过年的,等一切收拾完毕,才发现自己几年的奔波仅仅剩下一个背包而已,他走了,留给自己的还有几滴酸涩的泪水和深深的沉思。
薛源在公寓楼前一片游园地绿地上坐下来,蒙蒙的草从裤子的缝隙里穿进来,茸茸地扎在身上。他虔诚地打开那封家书,就像圣教徒一样细心地捧着圣经,家书好像是初入冬的时节写来的。
信是稍微认识几个字体的三姐写来的,说家里一切都好,天气已经变冷,母亲多次嘱托要他多穿些衣服,地里的庄稼被秋后的洪水淹了,尽管在洪水退去时紧急地补救了一些,但还是无济于事,父亲出去就一直没有回来,也没打过电话,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只知道他随着薛源前后上的车。母亲的肾病好了一些,但偶尔还是会痛,特别是即将到来的冬季——
薛源的眼泪涩涩地滴在干燥的土地上,忽然他嗅到了清香,那是从何处飘来的清香呀!尽管太阳照在身上,他还是感觉到了冷,一股刺骨的疼痛充斥全身。他看到了家乡结了冰的窗棂和井台,自己已经茫然地走了二十个春秋零一百二十五天,从来没有留意过父母佝偻的身体和日渐衰老的脸庞。每个日子自己渴望回头,却一直害怕回头,他怕回头看不到自己走过的足迹,好不容易选择一条路,却是一条永不回归的路,而如今在崎岖荆棘的阻隔下失去了前驱的勇气,就这样的挺立着。就是这条漫长崎岖的学涯道路让自己的信心遗失殆尽,他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代价,或者是永远无法弥补的错误。
薛源颤抖着把信放进口袋里,意识上突然有股冲动。他想写一封信,并最后一次署上自己的姓名。他想起在一本图书上看过这样的话,每个人都掌握着进攻的主动权,即使是没有一兵一卒的将军,最后还可以对准自己的头颅开枪,完成最后的一次伟大的进攻。然而这种茫然呃进攻让自己过早地缴了械,甚至没有在夜空里流下一丝的光亮。
也不知过了多久,几滴水纹失落地落在额头、身上,是雨水!黑暗阴森地笼罩着大地,几只残破的饭盒匆匆地在空中找寻着归宿,枯枝从树上落下来砸在脸上,像被惊慌的动物抓了一把,酸痛!
薛源突然想起晾晒的衣物,便赶忙地向宿舍跑。
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回宿舍,发现栏杆上晾晒东西也失去了踪迹,宿舍房门已经被打开,他疑惑地推开房门,发现于文康正坐在床上,那些晾晒的衣物整齐地放在床铺上。
“你怎么来了?现在还没有开学呀?”薛源疑惑地问,这时候他期望一个人的到来,但对人影又莫名地心惊。
“我还要问你呢?这些日子去哪里了?既然留言条请不动你,我也只好亲自来了!”
“我去工作了,没有看到留言条,今天刚回来!”薛源撒谎着。
“呃,工作还很顺利吧?”
“还好,就是有点累!”他为了把谎话说得更加地圆满,佯装打着哈欠。
“累,是很自然的事情,过去了也就差不多了。”于文康好像没有听出里面的端倪,继续着说,“今天姚齐他们打电话给我,说他们这两天就回校了,我就先过来看宿舍有什么要我先做的事情,来了宿舍才发现一切让你做完了!”他递过来一条干毛巾,看着薛源擦拭着身上的雨滴,“你是不是从岗位上跑回来的呀?浑身湿成这样。”
薛源愕然地应了一声,仍然不容置疑地点了点头,像是在回答,又像在否认。
“今天还去吗?”
“不去了,我已经请了假!”
他们便一起出去吃了饭。
归来躺在宿舍的床上,他们说了很多话,薛源小心翼翼地应对着他提问的关于工作的提问,尽管几次以愕然应答,于文康依旧没有往深处探问,继而转换个话题,继续兴高采烈地谈论。
第二天薛源醒来,太阳已经打在床铺上。薛源觉得眼前依然地发黑,头很重,像突然被注射进了几斤水银。
他突然感觉到了冷,刺骨寒冷从被子的边缘涌进来,然后刺入脊髓。这样的寒冷让他不由得拉紧了被子,过了一会,稍稍地镇静了一些,他勉强地支起身体,却发现对面的床位已经空空如也,于文康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书桌上留下一张纸条:
薛源:
对不起,我有事先走了!昨晚你发了高烧,走时看你睡得香,没忍心叫醒你,这儿有些药物和早餐,吃了好好休息!
于文康
他的心不由得哆嗦起来,就像寒冬风雨中的一片孤叶,他昂起头,任泪水在脸上横流,什么是男儿?男儿有泪也要流个痛快,直到流得心里没有了障碍。这样的话与父亲说出的那个“借”字一样地深刻,一样地鲜明,此刻的激动和悔恨在心灵上都涌动着一样地颜色,那就是沸腾的血,如这片赤裸的土地一样。当然他不奢求能够燃烧起来,也不希望就是如此地沉默。
他哆嗦着吃下药物和早餐,就像完成了一项极大的运动,马拉松亦或者是铁人三项,浑身虚脱地歪斜在床上,头脑乱得很,像喝下的豆浆一样苍白和浑浊,他抖瑟着手拿起床边的一本测试心理承受能力问题的杂志,随意地跟着询问在上面划着勾,每一个弯勾就像钩在自己的肋骨上,然后把自己肢解。他勉强地勾完一组,对照着答案计算着,尚达不到总分的三分之一。痛苦、忧虑、疑惑一下子又涌上心头,脸扭曲着像被鸡爪抓了一把。
他拿起身边的纸笔,像在为社会诀别,向亲人挥手,当他画了一个圆圈感觉到身子一下子便轻飘了起来,就像一片云彩。
他不知道自己安详地睡了多久,他被一阵熟悉的喧哗声音惊醒,他在朦胧中看到几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是李健云、是曲乐乐、韩冰,亦或者都不是。然而当一切都是真实的时候,他又一次的泪流满眶。
手中的纸张上依然是一个不曾圆满的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