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班次下来,薛源感觉到感觉到血液从脚尖、手掌倒流进脑子里,头脑分外地重,而四肢却一片苍白,轻浮飘扬在身体之外,身体就像一面风雨中摇摆的旗子,走起路来脚下就像踩着一片云。当姗姗来迟的另一个仓管过来接班,满嘴的酒气,让他推脱的借口是那么地苍白无力,甚至谎话都编纂得漏洞百出。薛源不想再去计较他的辩解,他现在只想尽快回到床位里去,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让身体能够尽快地回到本位。然而薛源交接了班,就一屁股坐在仓库旁的袋子上,还是不能动弹了,最后索性躺下,颓废地躺在了旁边一堆混合着水泥袋和废品包装纸的垃圾堆上,舒展着身体,拉过身边的几张报纸胡乱地盖在身上,昏昏地睡去。
睡梦中,身边漂浮着一袋袋的水泥,一包包的纸浆,一张张的工程模板,一捆捆的铁扎丝线,一盒盒的钢钉,一桶桶的硝酸水——,就像一片片的云彩在身边飘,他拼命地抓,拼命地收拢。就这样不知漂浮了多久,薛源累了,疲惫了,像一滩泥似的摊在地上。
突然一声惊雷,在薛源的身边炸开了花,他哆嗦了一下,从迷茫之中睁开眼睛,工头艾老汉站立在自己的面前,在拼命地摇晃着自己的身体,薛源抖擞着身体问道,“怎么了?这么着急忙慌的?”
“薛安全员,快去看看吧!龙爷表弟又和工人们打起来了!”艾老汉上气不接下气下气地说,他知道薛源很累的,不然不会随意这样躺在垃圾里,他很心疼这个和儿子一样年龄的青年人,但是事情又不得不催促着他来寻找,甚至打扰他的休息。
“李安全员呢?”薛源不解地问。
“就是那小子混的事情,醉醺醺地过来,让工人领了一批不合格的材料,”艾老汉生气地说,“现在用出事了,他就溜跑了,龙总表弟就把这事故归结到工人头上,和工人闹得很僵局,甚至动了手。”
“具体怎么回事?”薛源集了集精神爬了起来,然后披上衣服,带着老汉一边向外走,一边匆忙地询问。
“听说这班工人领了一批油漆,按照李仓管(兼任安全员)的指挥下,配好了漆料,无论如何都刷不了那个效果,最后才发现配合比错了,”艾老汉跟在身后,气喘吁吁地解说着,“李仓管是他表弟,当然他不会怪罪,就一股脑地骂了工人,工人们不服就杠了起来,”他接着说,“据工人们说,中午就是他们两个一起在酒馆喝的酒。”
“事情不是亲眼所见就不要胡乱地传说,这样只会激化矛盾,影响不好。”薛源安抚着身边这个因生气而脸色红涨的老人。
“是,是!”
说话间两个人来到了现场,场地内的两帮人剑拔弩张地正在对峙着,到处弥漫着火药的味道。一个貌似挨了打的工人在旁边气呼呼地做着,脸庞上有点瘀紫,他不停地用舌头舔着牙花子,吐出一片猩红的血液。旁边的工人叉着腰,愤愤不平地怒视着面前的管理者。面前的几个管理者和带班可能觉得理亏,犯了众怒,在大家怒视的眼光里手足无措,但是威严仍旧让他们挺立着身体,喋喋不休地教训着工人。
“怎么了?李副经理!”薛源穿过人群,尽管事情已经明了,他还是走过去问,他知道他在这个项目的地位,论起哪一项,自己都没有资格,可是工人们偏偏让他们的头头找到了自己,所以只要管理者这边能够协调好,工人那边肯定也可以协调。
李副经理看到薛源到来,以为自己的队伍力量壮大了,脸上又恢复了一些神气,趾高气昂地对着旁边的材料说,“你看这些材料,就这么废了,要浪费多少钱?谁来赔偿。”
“那是他们安排的,我们工人怎么做的了主!”旁边挨了打的工人捂着嘴吧说。
“没事的,”薛源安抚一下工人,然后回过头来对着艾大叔说,“去仓库再取几桶原液和汽油来!这些材料还能用。”
艾大叔答应着,带着几个工人到了仓库,又取过来几桶原液和汽油。
薛源按照说明,比对着把原液兑进原先失效的材料,材料又焕发出色彩,渐渐地焕发出原色,薛源又拿过来色卡对比了一下,差别不是很大,他回过头来对着身后的工人说,“可以做了!”
“可这数量增加了,可能下班后还做不完?”工人仍有顾虑地说。
“这是你们工人犯得错,不会给你们加班费的,”李副经理在旁边叫嚣着,仍不断提醒着说,“这个材料只有三个小时使用时间,出了这个时间就没有效果了!”
“艾大叔,你把工人都叫过来吧!赶紧施工,其他的工序先停了,”薛源不想理会那个趾高气昂的家伙,转过头来对着身后的艾大叔说,“通知一下工人最好加班的准备,可能一会要加下班!”
“那,加班的费用——”艾大叔试探性地询问薛源,然后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李副经理。
“碰看我,那是没门的事情,”李副经理的嚣张似乎有点变本加厉,甚至不可理喻,“事情是你们做错的,我没有要求你们赔偿就不错了,加班费想都别想。”
“以前我们加班是有费用的,自从李副经理接手项目管理后,加班费就没有了,”艾大叔凑近薛源说,“我怀疑是他做了手脚,我们现在也索性不再加班了。”
“李副经理,工人加班的费用,你还是考虑一下,否则做不完这批材料,才是真的浪费了!”薛源走过去,耐着性子询问。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自古就没有这个道理,只奖励不处罚的,做错事了就要有所处罚,否则让我们后期还怎么管理?”李副经理的话语仍然咄咄逼人。
“那我能够和龙总谈下吗?”薛源仍旧耐心地说,“麻烦你拨个号码给他!”
“你要干嘛?”李副经理突然间很小心,继而指着薛源怒吼道,“是不是某些工人给你说了什么话语?还是你要和他们一起反抗公司的决定?你别忘了,你是公司请的,说白了是公司的一条看门狗,还想帮着工人来咬主人吗?”
“请你把嘴放干净一点!”薛源也怒不可恶,回头指挥着身后工人,“赶紧开工干活吧!加班费的事情我们会申请的。”
“凭你?能申请下来加班费!”李副经理在身后讽刺着。
“是的,就凭着薛源这只看门狗!”薛源带人跳上吊篮,由于急促带动了一个摇晃,身边的艾大叔赶紧抱住了他,顺便给他带上了安全带。
“这小子疯了!”李副经理他们面面相觑,心有余悸,他们盘算着下一个说辞。
抹好最后一道涂料,薛源检查了一下效果,还很理想,看着工人从吊篮里跳了出来,他也想跳出去,可腿脚再也没有了知觉,他的脸色苍白,额头的汗水像珍珠似的流淌下来,他像突然间失去了四肢,摊了下来。
“薛安全员!”身边的艾大叔抱住他,大声地喊。
薛源并没有去医院,艾大叔知道他只是太累了,就几个人把他架到床上去,身下放了几床被子,从嘴角送了几次红糖水进去,便轮流地看着薛源睡觉。
龙浩从公司赶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提心吊胆的项目管理者。
“这小子真行!”是从龙浩嘴里说出的唯一的一句话。
薛源在三天后醒来的,在这三天里他几乎没有完整地翻个身体,只是在人们的照顾中喝了几次糖水,他再也没有梦魇,没有了痛楚,更没有了意识。他在云里飘浮着,像一阵风。三天后,他像焕发了新生,每一寸骨骼和每一分肌肉都回响着生长的声音。
“你总算醒过来了!”照顾他的艾大叔说,“这几天龙老板来了几次,买了很多礼品放下就走了,叮嘱我们一定要照顾好你,必要时送去医院,”艾大叔倒好开水,沏好了糖水送到他的嘴边,“这几天多亏了这些糖水顶着,否则你就完了,现在回想起来,太吓人了,”他喂着薛源说,“其实龙老板是个好人,他补了加班费给我们,还请工人吃了宵夜,并当着工人的面把几个项目管理者骂了个狗血喷头,”艾大叔的语言里满是感激,“这些多亏了你,晚上大家让我准备些饭菜,让我无论如何都要请你去。”
“艾大叔,这些天多亏了大家的帮助,代我向大家说声谢谢。”薛源从床上坐了起来,“我已经没有了大碍,其实就是劳累过度,现在缓过来了就没事了。”
“那你今天也必须去,否则我无法向大家交代的。”出门的时候,艾大叔再三叮嘱着,然后拿起菜篮向着旁边的菜市场去了。
薛源又安静地躺了一会,伸手伸腿,感觉器官一下回归了身体,便索性起来,拿起洗漱用品去了公共卫生间冲了个凉,对着妆镜把自己从头到脚清理了一遍,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新生。旁边的工人对着他点头微笑,尽管这微笑以前都曾有过,而这次却多了一份体贴。
看着夕阳西陲,薛源想起了艾大叔的邀请,便从旁边的书桌上堆放的礼物里抽出几份,提着向着艾大叔的住处走去。
艾大叔没有住在工地的棚子里,因为他的家眷跟着他,他索性在工地旁边的小区里租了一套三居室的出租民房住。薛源以前跟着李副经理等几个管理者,在几个空余的周末来过几次,喝过几次酒,而单独邀请自己的,此次还是第一次。
薛源敲响了房门,一位清秀的女孩开了门,尽管以前来过几次,这女孩他倒是第一次见到,所以愣在了原处,一时不知如何进步。
“还愣着干嘛?赶紧进来呀!”艾大叔从厨房里围着厨围跑了出来,热情地招呼着,“你这妮子,还愣着干嘛?这就是今天晚上我们请的贵客。”
“你看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干嘛!”艾大叔的妻子也热情地跟了出来,一边接过薛源手里的礼物向里面让位,一边埋怨着身边的女生,“越大越不懂得招呼人了,白白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然后转过头来对着薛源介绍,“这是我的二女儿,今年赶上高考,这不过年从老家赶过来陪我们过年。”
“哦,你好。”薛源也有点拘束,他感觉到自己就像刘姥姥一脚踏进了大观园,说话之间也有点语无伦次。
“艾晴,拿水果和饮料给你薛叔叔吃喝,我们这边还有两个菜,等会就可以上桌了。”艾大叔在厨房里忙碌着,他的声音飘过来,带着命令的语调。
薛源的脸红了,他不明白在这个同龄人的面前,自己竟然不自觉地跟着她的父亲,把辈数和年龄不自觉的上了一个台阶。
“叔叔,我可以叫你叔叔吗?”艾晴也感觉到了父亲的命令有点唐突,但是自己又不敢违背,只得这样地征求薛源的意见,看他可有可无的表情,她先自己笑了一阵,然后止住说,“我还是叫你薛大哥吧!我们的年龄没有相差这么大。”
“随便了,大家都是同龄人,”薛源也微微地把情绪调整了一下,慢慢恢复了平静,他接过艾晴递过来的椰汁,打开喝着,然后说着可有可无的话题,“听说你今年高考,那学习很紧张了?”
“你是过来人了,经历过高考了,这个问题就不用讨论了!”艾晴的话语很干脆。
“你现在打算报考到哪里了?”薛源仍旧在高考这个话题上停留着,他不知道还有哪个话题是他们共同可以参与讨论的。
“现在还不确定,只能看考试过后的成绩,我的意愿是这边城市,我觉得在这边将来就业前景大,可是我的姐姐建议我考到北方去,说她在那边的生活质量较好。”
“说的也是,南方和北方各处都有自己的利弊!”
“那你怎么从祖国的大西北一下来到这边了?”
“我的父亲在这边打工,所以想过这边尝试一下生活!”
“那就和我们的情况一样了!”
“什么事情?你们两个讨论的这么投入?”艾大叔父亲两个,端着最后两道菜走了出来,便邀请着他们坐下。
“多谢薛安全员这次把问题处理得这么圆满,不然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艾大叔端起酒杯敬着薛源。
“哪里的事情,没出意外应该是大家的功劳,在外面和气生财。”薛源推辞着,还是端起酒杯喝了起来。
“来,我也敬一下薛大哥,我爸爸这几天一直念叨着你,提起那天的事情现在还后怕着呢!”艾晴也端起饮料说。
“你这孩子,让你喊薛叔叔,怎么变成薛大哥了?”艾大叔责备着身边的女儿。
“他哪里能当叔叔?年级这么轻,你不怕把别人叫老了,别人还在意呢?”艾晴辩解着。
“这孩子,放在老家没人管着,变得及其放肆,薛安全员,你不要在意呀!”艾大叔自责着,“我和她妈妈一直在外面打工,把两个孩子放在老家让她们爷爷奶奶带着,老人疼爱孩子,现在就娇惯成这样了。”提起对女儿的愧疚,艾大叔的眼睛湿润了,他抹了一把眼泪,接着说,“好在她们姐妹两个都很省事,去年大女人大学毕业后,在北方上了班,可能也会成家在那里了,女儿呀!早晚是别人家的人。”
“那爸爸别伤感了,我年后报考这边城市的学校不就行了嘛,就可以在这边陪着你们了!”艾晴回头问薛源,“你们学校怎么样?我就报考你们学校了!”
“那感情好,你可以提前和你薛大哥交流一下学校的事情!”艾大叔的妻子顿时高兴起来。
“那我欢迎你的到来!”薛源也端起杯子说。
“那就一言为定了!”艾晴说来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