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东升,云海如潮。
舒怀坐的这个地方就是谪仙峰一大胜景——钓鱼台。
水不是一般的水,是天上的水;而这鱼也不是凡间的鱼,是心里的鱼。
想往昔姜子牙用钉子当鱼钩钓的是贤者,如今垂坐钓鱼台,钓的自然是道心。
但是舒怀不是来这里领悟什么,而是听到同门的师兄说钓鱼台的日出很美,于是就天还没亮便早早在此等候。
钓鱼台下有一棵巨大的松树,模样很像迎客松,可是枝干也未免太大了些,大到最粗的那条枝干需要数十人合抱,而与之相对的这树实在太低矮了,矮到舒怀一跃便可以跃到树顶的四丈左右的高度。树长在悬崖上,如蘑菇一样的树顶扩展了钓鱼台,又或是正因这树顶所以悬崖边的钓鱼台片状石才没有落下去。
只有一大早,并且是湿润天气雾气较高时才会有这样的景象——云雾几乎与钓鱼台齐平,密密麻麻的松针弥漫这水雾,晨风轻微,水雾在松针见穿梭荡漾,动的是雾,却让感觉这松针才是水中飘摆的水草,奇异极了。
红色的太阳,播洒红色的光芒,不可见的水雾笼罩在云海之上,原本有些刺眼的红光也变得温文尔雅的光晕了,极淡薄的水雾因阳光的照射而蒸腾活动,却又带动了光晕,舒怀眼前的一切就好似女子似笑非笑、似羞非羞时的犹豫与徘徊,醉人以深色,迷人以温韵。钓鱼台日出果然名不虚传!
钓鱼台后有一条小径,全部由花岗岩石阶铺成。石阶上走着一个人,是神顶峰的大弟子柳浪。
舒怀放下笛子,摇了摇头,想不到离拜月亭三人一会之后六天了,小丫还是不肯出来。
“为什么事情烦恼呢?我的映像里你可不是一个轻易有烦心事的人啊!”柳浪踏上钓鱼台,与舒怀并列坐在地上,随即又掏出酒葫芦,一个人闷头闷脑喝着。
“没什么烦恼,只是心里不是很舒畅。倒是师兄你天天喝酒,想必是要消什么愁吧?”
柳浪盯着酒葫芦看了两眼,又摇了摇,接着喝了一口,叹息道:“借酒消愁愁更愁,我这是自寻烦恼,自讨苦吃,你就别笑话我了。”
“我有什么资格笑话师兄呀?只是真的对你酒不离身的习惯好奇而已。”
“没什么值得别人好奇的。”柳浪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纠结,转口道:“你的伤怎么样,我可是很少看到有人会因为运功过度而昏迷一整天的。”
“早没事了,要不然也不会爬到这么高的地方来看云观日。”话一出口,舒怀心中也生起了疑惑,当时在为小丫的幻术运功时自己可是半点感觉都没有,怎么会突然就过度消耗到昏迷不醒呢?莫非小丫真的别有目的才接近自己的吗?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天了又见不到小丫了呢?
柳浪仔细看了舒怀两眼,点头道:“看你样子也能知道……那么,既然没事了,就去准备准备,我们今天下午就要走了。”
“这么急?莫非白浪师叔在与正道门派的外交中失利了不成?”
“什么是外交啊?”
“就是对外的交涉。”舒怀也不是完全知道外交一词的意思,映像里是这么用的没错,其实又有多少人能完全记得一个常见词汇在字典中的标准解释呢!所谓好读书不求甚解,好读书便是爱好学问,不求甚解便是不愿死命考据、刨根问底了,知其意而不知其所以然只是学者的求学鄙陋,常人若有这等闲工夫还怎么去享受生活?
“白师叔在江湖漂泊百年,口才可不是盖的,那三寸不烂之舌绝对不会漏过一只苍蝇。只是出雪山庄那边纠结了许多二流、三流甚至不入流的修真门派、世家,愈演愈烈,势要把百灵门千年声誉毁尽,再这么拖下去麻烦可能会越来越大,所以师父才急着要把我们三个派出去。”
“我知道,迟则生变,如果不是因为我,只怕早就把出雪山庄闹得鸡飞狗跳了,还要多谢掌门容忍我的任性呢!”
柳浪闻言哈哈大笑,道:“这你不改谢掌门,而是谢你师父,若不是他拿你为了就林师妹而真元大损在掌门面前说事,弄得林师叔也不能多言催促,只怕师父和林师叔早就把你推出去了。出门之前,你可得好好和李师叔说说话呀!”
关于这一点舒怀还真没想到,第一次来百灵门入他门下结果三个月不见他人,第一次见着的时候又挨了一顿批,第二次见面则是直接把自己在斫断崖关了几个月,养伤期间也没见过他人影,想不到他竟然还挂念着自己的伤势,反倒是自己一直忽略了这个师父,心里除了对他不快就再也没有其他感觉。
“我真是小人之心了,这次离开师门也不知道多久才会回来,真是要和师父、师兄们好好道别才行。”舒怀站起来,最后看了一眼前方的红日,转身离开了,留柳浪一人在这里。
下山之道,其实也并非是下山,只是钓鱼台比谪仙峰主峰大殿要高上许多而已。
寒山石径倾斜,黄草红叶伏地。舒怀感觉迎面吹来的风也能用肉眼看到,风吹的声音可用肢体去感受。
“这咄咄逼人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舒怀使劲甩了甩头,捏紧了拳头,继续往下走。
眼前的黄绿山川变成了翠绿,远处房屋的乌黑瓦片变成了淡淡青蓝的层层岩石,一丝一缕的裂痕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岩石列在两旁,高高叠起,中间有着哗哗的声音,是一条大河!河水从岩石间坠落万丈深渊,深渊之下却是花白一片水仙花。在那水仙花间,有一个茅草亭子,亭子只有四根柱子支撑,毫无装饰,甚至连栏杆都没有。亭内有一个人倚着柱子坐在地上,那人穿着水仙花一样白色的宽大袍子。袍子铺盖在地上,遮住了这人的手和脚,甚至连一段指头都没有露出来。那袍子有好几层,每一层的花纹都不一样,材质也完全不一样,最外面的那一层是锦帛,用白色的棉线绣着狐狸、野猫和各种类似蛇一样的生灵。看不到其他衣服上的纹路,只有那不知是第几层的衣服的衣襟有一条鲜艳的红色,红线和雪白的衣领衬托着这人的白嫩肌肤。好长的头发,黑色的发丝如瀑布一样垂落,贴着袍子,又顺着袍子落在地面像流水一样铺开,这感觉更像是水墨画中的锦绣河川。但是,为什么看不清这人的脸,他究竟是男是女?
不对,绝对不对。为什么这么遥远的事物就像摆在眼前一样?我的眼前只有一条小小的石径,那条石径直接通向谪仙峰主峰,一路上都没有水仙花,而且现在也不是水仙开放的季节。
没有水仙花,没有茅草亭子,也没有白衣锦袍的美人。只有一条既不平常也不出色的石径,倾斜着,通向看不见的远处,远处有一片白色的花海,放眼向四周望去都是无穷无尽的水仙,水仙花中,只有一个亭子,那亭子由四根木头柱子支撑,上面也只有许多茅草做顶。亭内有一个白衣胜雪的人倚柱做在地上,那黑色头发墨色的清流,与白衣互相衬托,却一齐衬托出这人的形象,看不清晰的形象,白色的袍子四散着,摆开着,摇动着,扫动着,就好似狐狸的尾巴,一共有九条。九条尾巴一齐摇动着,挥舞着,好似火焰一般摇曳不定。
看不清质感的尾巴,甚至连毛茸茸的联想都没法产生,那就九条尾巴就像火焰一样包围了舒怀,透过尾巴的间隙,舒怀看到了那墨染的秀发,那是无穷的星夜,好似银河,更似相忘湖的水。
感觉好冷,好冷啊!白色的尾巴向上远去,是浮上了水面!
这里是什么地方,感觉无法呼吸了。放眼四周都是一片点缀着星光的黑暗,不自禁地抬头望去。只见那九条尾巴渐渐远去,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耀眼,越来越闪烁,竟然在不知不觉化作了一缕白色的光芒。光芒在天际,而舒怀,在水中。
身体不能动弹了,不,身体……身体不见了,视野中的一切都是星空中的寒水,刺骨之寒如此真切,那么感受到这一切的又是什么?
谁能救救我?感受这生命的消逝,舒怀看着黑夜的星辰竟然自内心深处衍生了恐惧,绝望,不甘心。
“我不想死啊!”舒怀想要大声吼出来,但是他感觉喉咙被堵住了,被无形之力堵住了。他感觉不到是什么,也毫无办法清一下喉咙,甚至连清喉咙的欲望都无法产生,这是怎样的绝望啊!
必须吼出来,我不可以死在这里。我死了的话,大师兄一定会伤心难过的,师父也一定会心情不好和林师叔吵架,小丫也永远不能再从笛子中出来了……
绝对不能死!找回自己的感觉,找回身体的知觉,看清眼前的一切,看清真实的谪仙峰!
意识似乎逐渐敏锐了许多,甚至能看到自己里那白光更近了。对,这感觉……这是身体上浮的感觉。
越来越接近水面,白光外的事物就越发清晰,但是人依旧在水下,再怎么清晰也看不出外面事物的模样,甚至连是什么都分辨不出来。但是舒怀又一种感觉,他感觉这里没有水仙花,没有白袍子了。淡黄的影像一团团的,灰黑的色块好似背景一般。
依旧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难道还有奇怪的东西在等着我?
就在舒怀惊惧之时,一个模糊的声音的传入了魂海,带着环环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