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怀没有郭树仁那种对千年人参的热情,闻了闻熬药时的药香味,不一会就觉得闷了,抛下灵儿和郭树仁在厨房里熬药,独自回房间打坐修身。
时至入夜,人参终于煎熬好,郭树仁像捧着刚出生的儿子一样小心翼翼捧着紫砂红陶药罐踱上了三楼的舒怀房间。
揭开盖子,徐徐倒出,一瞬间满楼清香,把诸多香料的味道全部驱散。
舒怀端着碗,使劲闻了闻,忍不住赞叹几句。
“这可是能起死回生的稀有药物啊!赶紧趁热喝了。”
郭树仁时而盯着碗,时而盯着舒怀的嘴,模样极是可笑。
灵儿不是大夫,医术懂得不多,但是在医馆抓药几年,耳濡目染,对药材感情终非常人可比,面对千年人参熬出来的药汁,决不能如舒怀一样从容对待,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着。
药刚熬好,煞是烫人,舒怀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喝,花了不少时间。期间郭树仁总是一个劲儿地问“感觉怎么样”“身体好些了没”“味道如何”之类的话,弄得舒怀挺尴尬。
快要喝完时,楼下已经一片嘲杂,显然是这人参的气味引来的。
“现在才来,郭大夫的鼻子可是早就闻出来了的,哈哈哈哈!”
郭树仁没听清,笑呵呵回忆道:
“曾经我在灵境山芳华宫看到一株被供养的千年人参,那人参已经成形,是个穿着红肚兜的女娃儿,在宫殿里走来走去,当时我一闻到那气味,可就二十年没忘了。也正是闻到了那气味,我才放弃做江湖郎中,找来青辞镇开了医馆,呵呵呵呵!”
灵儿在一旁听得皱眉,轻声道:
“舅舅,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快点喝下去,快喝下去,让我看看是什么效果。”郭树仁没听到他甥女的话,自顾自两眼放光盯着白瓷碗里仅剩的一点药汁。
喝了许久,也不知是怎么的,这药一点也没变凉,哪怕这剩这么一点点,依然很烫。舒怀抿了两口,终于全部喝完。
郭树仁更加兴奋,结果舒怀递来的碗,上下检查了一下看有没有没喝完的,发现没剩一滴,立马嘿嘿直笑,放下碗拉着舒怀问着问那,依然是几个同样的问题,完全一副顽童模样,灵儿在一旁都看得丢人,不敢直视舒怀。
舒怀体内一直有真气在全身经脉流淌,药汁进入腹内,药力很快随着流动的真气向全身扩散。舒怀借需要运功发挥药力,郭树仁才被灵儿拉了出去。
杨子丞实在太累,一直在舒怀对面睡觉休息,外面发生的事情完全不知道。两个汉子知道舒怀受了重伤,拦住好奇要上去一探情况的众人,忙得不可开交,青年人则被老者拉到一边伺候着自己下棋,屋内的舒怀终于没有人打扰了。
人参的清香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日出,舒怀打坐了一整晚,身体居然一点也没觉得麻,杨子丞睡觉时闻了人参香气,即使没服药,第二天起床时居然精神满满。
知道舒怀下了楼才知道,在客栈住宿的客人全部早早起来,一大早的看见客栈这么多人,掌柜的不知道多开心,几个小厮忙不过来,居然自己动起手来,跑来跑去,问这问那,还不是哈腰点头,呵呵直笑。
掌柜的见舒怀与杨子丞并肩下楼,急忙跑去接待。
“两位贵人起得真早呀!”
杨子丞几个月来精神一直很差,今天突然精神抖擞,心里说不出的畅快,欢笑对掌柜道:
“换做平时,我的确是起得早早的,不过今天嘛,我可是比云谷世家的三小姐还要赖床的呀!哈哈哈!”
“哪里哪里,杨公子可是富家子弟,与我们这些粗人是比不得……对呀,舒公子的伤可好些了没?”
“舒小弟,感觉怎么样啊?”一个声音从前方五米远的桌子那里传来,正是郭树仁。
“怎么成了‘舒小弟’了?”舒怀在心里疑惑一句。
郭树仁径直奔了过来,舒怀朝那里看去,除了跟在后面缓缓走来的灵儿外,还有一个脸色衰白的中年人,看来是病人,估计是医馆没开门,找来了琴渡客栈。郭树仁被病人缠住,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舒怀下楼。
“感觉甚好,全身好似换过骨骼血液,精神得自己都不熟悉自己的身体了。”
“不愧是千年人参,也就你们这些道行高深的人能这么快消化得了啊!”
“舅舅,你这是在说人参好还是夸舒公子道行高啊?”
“哼,笨丫头,我的意思是两个都好。”
“多谢郭先生为我妹夫熬药,我想能将这人参药效完全发挥出来的也就只有郭先生了。”
舒怀一愣,妹夫?
“杨公子过奖了,这都是人参好呀!”
“人参固然是好,不过这人参可不是熬过一次就不能用了的吧?”
“这个……这个当然啦!人参现在还放在紫砂药罐中,因为已经熬炼过,取出紫砂药罐的话容易使药力消散,所以……所以就没能马上还给杨公子,还请见谅。”
“这人参虽是极品,不过也是多亏了你才能救我妹夫,送给你也无不可。”
“什么!这的吗!”郭树仁激动得大跳。
灵儿也吓了一跳,赶忙拉开郭树仁,一口回绝,说是这人参太过珍贵。郭树仁一脸喜悦,似乎觉得人参已经成了自己的,手舞足蹈。
杨子丞摇摇头,道:
“我只是一个卖香料的商人,只知道人参珍贵,不知道如何使用,郭先生熟知人参知识,在他手上才能使人参最好的发挥出来。”
“是是是……”郭树仁搓着手,一个劲的点头。
舒怀经过这几天,也知道郭树仁不是一个贪心宝物的人,只是这个千年人参的情结系的太紧,才会如此失态,好似情迷意乱的恋人般控制不了心中喜悦。于是乖乖待在一旁,不说一句话。
灵儿劝不下来,加上杨子丞身体大好,舒怀伤愈,他想早些回闻香城,唤来了四个仆从,整理了大车就要离开。
郭树仁得了人参,虽说是已经熬炼过一次的,药力散去近半的,依然高兴得如同老年得子一般。而杨子丞和舒怀两人的离开就像他突然得了儿子,老婆却要跟人走了一样,抱着装有人参的药罐,又哭又笑追着车子跑了好几里路。
舒怀本不忍心看着郭树仁这么奔跑,但杨子丞却拉住舒怀,说是无论什么时候,两人只要想离开,他都会这个样子,回头了,下次走依然如此,舒怀这才狠下心不去看不去听。
兴许是郭树仁已经上了年纪,车子又走得快些,从林间道上拐来拐去才终于看不见了郭树仁,只能隐隐听到他的哭声。真教舒怀心里发痛,杨子丞撇头望着窗外,显然是心里也难受得紧。
四匹马拉着车走了许久,舒怀依然不能放开心情。
杨子丞缓缓道:
“他甥女灵儿是个懂事的孩子,会好好照顾他的。”
舒怀微微点头。
“我曾经见过一头老黄牛,在水沟里喝了些水被毒死了。车子装着老黄牛的尸体跑去了镇上,小黄牛一直跟在车后狂奔,还号叫个不停。我当时虽然很小,不懂其中缘由,却能感受到那种悲伤,居然也跟着哭了一个下午。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感觉到真正悲伤的声音了……除了今天。”
杨子丞明白舒怀的话,郭树仁并不是单纯的想感谢自己和舒怀,而是已经把两人当做了至上的亲人。但是杨子丞依然不明白为何郭树仁会有这样的情感,他也不便问舒怀,只能沉默着。毕竟,这种悲伤在洛土,即便是如今平安稳定的洛土,依然是时常可以遇到的,他尽管还没有习惯,但是默默忍受着还是可以做到的。
舒怀现在也不是小孩子,当然不会感动到要哭出来,但是他的模样好似女子手中一条手帕,只需轻轻一挤,就能流出许多泪水。
老者坐在车外,吸着烟斗,每一次吐出烟雾都好似一次叹息。他听着车内的沉默,看着车外的阳光林荫,反反复复吞云吐雾。他旁边坐着青年人,左手牵绳,右手执鞭,专心驾着车,郭树仁的哭声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他。是娴熟的驾车技术让他沉浸其中心无旁骛,还是别有缘故?
良久无言,大车终于到了闻香城。
这座城市以“闻香”之名,是因为这里盛产各种香料,其中“香玉”是这座城市的特产。
城中有许多香料商,以杨家为首。杨家独自掌握香玉的种植方法与炼制方法,直销天下第一风月宝地——天子峰。
这是舒怀第二次来到这里。
路过天香楼,有路人说起“天香楼”三字,舒怀想到初来时,杨小玉面笼轻纱,易名“白玉”,来到天香楼,认识了云裳、韩清池与岳断山等人。想到数月不见,不知云裳有没有让韩清池明白何为情,不知雷厉子今方何在,不知小玉父亲杨玉丞是何等人物。一时心乱如麻。
香柏府。
“少爷,到了。”
舒怀拨开门帘,才发现天色已暗,星子如明瞳,入眼是一片明朗闪闪。